第12章 不作引章驚故人

作者:璃華
芷蘭是杜夫人的丫鬟,杜夫人自從搬到小佛堂之後,身邊伺候的人並不多,除了一個掃灑的粗使婆子之外,就只有芷蘭這一個照顧杜夫人衣食起居的丫鬟。

  平常,夫人天黑之後,只再念一遍佛經就去歇下了,但今日,她卻遲遲沒有從蒲團起身,一直跪坐在佛像前面,不停地敲着木魚,數着佛珠。

  芷蘭是聽了夫人的吩咐,纔去大廚房,給夫人備點喫的。

  從西北院走到大廚房,距離還是挺遠的,她離開了大概有小半個時辰,然而奇怪的是,她端着托盤回來時,佛堂裏的燭火全都熄滅了。

  芷蘭以爲夫人已經自己去歇下了,她本想端着托盤回自己的住處時,卻聽到了小佛堂裏傳來了一個很陌生的女人的聲音。

  “你看到我的花了嗎?我的花呢?你把我的花弄到哪裏去啦?”

  芷蘭當時滿心狐疑,擔心主子的念頭佔了上風,她端着托盤腳下一個打彎,又走向了小佛堂。

  “夫人?夫人是您在裏面嗎?”芷蘭下意識放輕了腳步,她單手托住托盤,另一隻手去推小佛堂的門。

  小佛堂內沒有點燈,所以很暗,這就顯得站在裏面的那個渾身都散發着熒光的人,十分的顯眼,也更加的詭異。

  芷蘭不受控制地尖叫出聲,她手裏的托盤都打翻在地,她嚇得整個人瑟瑟發抖,尤其是在她看到,那個詭異的女人,單手扣着夫人的脖子,把夫人舉起來之後,她嚇得一個踉蹌直接坐在了地上。

  “你看到我的花了嗎?”

  “你把我的花還給我啊……”

  那個女人的聲音,像是淬了寒霜一樣的冷,她仰着頭,藏在兜帽裏的臉露了出來。

  女人回頭,忽的朝芷蘭看了一眼,然後就在芷蘭的眼前,那個女人消失不見了。而夫人卻一直懸在半空沒有落下來,她再看才發現,夫人是被吊在房樑上!

  芷蘭徹底嚇傻了,她渾身緊繃,沒有站起來的力氣,嘴裏一直唸唸有詞,喊着有鬼。

  “所以,這佛堂裏的蠟燭,是誰點上的?”賀境心問。

  剛剛這個叫芷蘭的丫鬟說過,她進來的時候,小佛堂內是暗的。

  “是我讓人點的。”杜引章的聲音,有些沙啞的傳過來。

  一開始直面杜夫人的死亡,讓杜引章陷入了混亂之中,但剛剛他已經慢慢冷靜了下來。

  杜引章一直沒有睡,他在聽了賀境心說,他爹這個死法,很像是被人尋仇之後,就找到了奶奶,想問問奶奶,他爹有沒有得罪過人。

  杜引章自小到大,幾乎都長在杜仲跟前,他和父親的感情很深,他真的打心眼裏不願意相信,自己的爹會死於仇殺。

  但是賀境心的話,並非沒有道理,那種死法,無冤無仇,何必如此。

  然而,奶奶在聽到他這麼問之後,卻含糊其辭,並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後來杜引章回到了自己的住處,他心煩意亂,怎麼也睡不着。

  他住的地方,距離小佛堂所在的院子並不遠,所以在聽到尖叫聲後,他幾乎是立刻就帶着下人衝到了小佛堂。

  小佛堂裏漆黑一片,他忙讓人點了燈,然後他就看到了,掛在房樑上他孃的屍體。

  是的,他到的時候,她娘掛在那裏,已經嚥了氣,他整個人都傻了,他手足發僵,都忘記了要做出反應。

  直到賀境心和宋鉞趕過來,他才從那種情緒裏抽離出來。

  “讓人去報官吧。”宋鉞擡頭看向杜引章道。

  杜引章沉默地點了點頭,他身邊的長隨拔腿就往外跑。

  賀境心將手腳半點力氣都使不出來的芷蘭從地上拽起來,讓她盤腿坐在蒲團上。

  芷蘭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爲說出了那些可怕的事,還是因爲這裏有個厲害的相師,總之,她終於不再發抖,人也鎮定了下來。

  她臉色發白地看着賀境心,“那個女鬼……她還在這裏嗎?”

  賀境心一臉高深莫測地看了一圈四周,然後肯定道:“已經不在這裏了。”

  芷蘭就鬆了一口氣,她偏頭看向放在一邊矮榻上的杜夫人,悲從中來,她慢慢膝行到杜夫人身邊,伏在邊上啜泣起來,“夫人,都怪我不好,我若是早點回來的話,那女鬼肯定就不敢害你了……”

  賀境心看了她一眼,隨後回過頭來,看向杜引章,“也就是說,除了這個丫鬟之外,你是第一個到佛堂的?她說的女鬼……你看見了嗎?”

  杜引章搖了搖頭,“沒有,我到了之後,就讓人點燈,然後就看到了我娘……”

  賀影心和張滿此時走過來,兩人手裏都捧着一堆佛珠。

  張滿道:“都在這裏了,我和影心數了一遍,一共108顆。”

  賀影心則舉起另一隻手裏的繩子,“這個應該就是串珠子的繩子。”

  賀境心接過繩子,繩子的斷痕明顯是受外力拉扯導致。

  賀境心用力扯了扯繩子,卻發現這繩子意外的牢固,那要讓這繩子斷裂,需要的力道也一定很大。

  杜引章找了個木盤,讓兩人將珠子放了進去。

  宋鉞看着門外不敢出聲的下人們,他道:“含之,衙門的人接到報案,要趕過來怕是需要很久。不若我們先問一問他們,記錄一下口供?”

  杜引章點點頭,他覺得這會有點事情忙一下也好。

  於是宋鉞和杜引章,便讓人搬了桌子來,擺在了小佛堂的外面,讓這些下人排好隊,他們問話,主要問三點。晚上都做了什麼,聽到尖叫聲的時候正在做什麼,可有發現什麼異常。

  賀境心沒有跟過去湊熱鬧,她皺着眉,看着芷蘭,剛剛她斷斷續續,言語也略有點前言不搭後語,但大概的前因後果她還是聽明白了。

  可是……這怎麼可能呢?

  這世上,怎麼可能有鬼殺人這種事,倘若真的有鬼,真的能殺人,那這世上,做了虧心事害了人的那些人,早就死的透透的了。

  賀影心扯了扯賀境心的衣襬,賀境心回過神來,“怎麼了?”

  賀影心道:“這裏沒有牡丹誒。”

  “對,這裏沒有牡丹。”也沒有用血凝固的數字。若非那丫鬟喊有鬼,正常人看到這一幕想到的,應該是杜夫人投繯自盡。

  張滿走到賀境心身邊,她問:“你們之前說,謝家家主和杜老爺死的時候,都有很多牡丹花,可是杜夫人這裏卻沒有,是兇手沒有來得及佈置,被去而復返的丫鬟打亂了節奏,倉促逃跑,還是杜夫人的死,和其他兩個人沒關係?”

  賀境心走到矮榻邊上蹲下身,她大概檢查了一下杜夫人裸露在外的皮膚。

  她的手背上有幾道指甲印,脖子上的勒痕很深。

  賀境心並不懂驗屍,杜夫人到底是怎麼死的,什麼時候死的,還要等仵作來驗屍之後才能確定。

  “都有可能。”賀境心道。

  她擡起頭,看着張滿,“你不怕嗎?”

  張滿笑了一下,但或許是很快反應過來這裏是什麼地方之後,她又很快斂去了笑意,“我孃的屍骨是我去收殮的,以前的我一定想不到,原來我的膽子這麼大。”

  賀境心回頭看向賀影心,“你呢?”

  賀影心搖了搖頭,她見過父親的死亡,父親去世後,她和姐姐一起替父親換的衣裳,她覺得死人也沒有什麼可怕的,有時候充滿惡意的活人,比死人更可怕。

  張滿擡起頭,目光落在杜引章身上,她忽然問出了一個問題,“賀大師,我記得宋大人的這個朋友,名字叫杜引章?”

  賀境心愣了一下,“對,是叫這個名字,怎麼了?”

  昨天他們被杜引章叫住,宋鉞將杜引章介紹給他們的時候,說過杜引章的名字,那個時候張滿就心生疑慮了,但怎麼說呢,當着主人家的面她不好問,後來到了杜家,大家都很累也就洗洗睡了,沒時間說廢話,今天一早起來,賀境心就開始收拾準備去謝家參加賞花宴,一直到下午他們回來,她暫時也忘記問了,這會兒杜引章就在這兒,張滿的好奇心又上來了。

  張滿湊近賀境心,小聲道:“這個名字,我只聽女孩子家起過,反正我以前,從未聽說,誰家男孩兒會用這個名字。”

  賀境心眨了眨眼睛,她以前和妹妹生活在小塘村裏,村裏的大家,起的名兒都挺……嗯,接地氣的,引章這樣的名字,聽起來像是挺有文化的樣子。

  賀境心雖然認字不少,看的書也挺多,但她看的亂七八糟的雜書比較多。

  張滿見她有點不理解,又舉了個通俗易懂的例子,“就是,類似於招娣這樣的吧,不過這也只是其中一種,這個名字還有個出處,‘聊應衣繡過鄉曲,不作引章驚故人’是司馬光的一首七言律詩。只是對於大部分普通人來說,這個名字會給女兒家用,章通璋,弄璋之喜,這麼解釋,明白了嗎?”

  賀境心恍然大悟,並且一臉震驚。賀境心的記憶力雖然很好,但那僅限於她能接觸到的全部信息。以前田間地頭的,女娃子全叫大丫二丫三丫,稍微風雅一點的叫梅花菊花桃花,反正全部都很接地氣兒。後來到了長安城,大多女娃子叫招娣,盼娣,來遞……

  就……怎麼說呢,比大丫二丫小草小花的要複雜一點,但也僅止於此。

  她沒想到,竟然還有“引章”這種盼着生兒子的名字嗎?

  張滿:“這是之前一個酸儒起的,那酸儒盼着生兒子,但是又怕起招娣這種名字不文雅,就起了引章這樣的名字。”

  張滿:“我就是覺得挺奇怪的,杜少爺也讀書科舉,杜家肯定對他寄予厚望,可既然如此,爲何又要給他起這樣的名字?我聽宋大人稱呼他爲含之,含之是他的字吧?”

  賀境心點頭:“對。”

  張滿:“含之,有包容,諒解,寬恕之意,給他起這個字的人也挺有意思的。”

  賀境心聽完張滿的話,看向張滿的目光,就多了幾分欣賞,她之前聽左相夫人誇過傅棠,說她飽讀詩書,聰慧伶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打理後宅內務,管理鋪子生意,就沒有她不會的。

  賀境心之前,還真的沒有注意到這一點,此時聽張滿這一說,杜引章這個名字就怎麼聽怎麼奇怪了。

  之前宋鉞可是說過,杜引章是杜家的驕傲,因爲杜家人不擅長讀書。杜引章卻身上有舉人功名,若不是此次春試名落孫山,他怕是要成爲杜家唯一一個進士了。

  杜引章的性格看起來也很好,怎麼看都是被寵大的。

  賀境心想了想,扯了扯聽得十分投入的賀影心,“去,把你姐夫喊過來。”

  賀影心就邁着小短腿跑到宋鉞邊上,她扯了扯宋鉞的衣袖,“我姐喊你。”

  宋鉞站起來,跟着賀影心走進小佛堂內。

  “你是發現了什麼嗎?”宋鉞問。

  賀境心就將張滿的疑問,說了一遍。

  宋鉞聽完就知道了她的疑問,這個問題,他還真的知道,“實不相瞞,我認識含之的時候,也好奇過,後來和他熟悉起來之後,還問過他。”

  賀境心:“那他是怎麼回答你的?”

  宋鉞道:“他說,他出生後身體很不好,一個路過的老道士說,他命格太輕了,需要起個賤名壓一壓,但杜家到底是體面人家,太輕賤的名字還是不能用的,是以就起了引章這個名字。”

  張滿聽完這個解釋,一整個呆住,“老道士這麼說,他家就信了?”

  “他爹孃當時也沒辦法了,想着死馬當作活馬醫,試試看,結果叫了這個名字之後,他的身體就慢慢地好起來了。”宋鉞道。

  賀境心:“那他的字是誰起的?”

  宋鉞道:“他的字是及冠之時,他父親給他起的。”

  而就在這時,杜引章走了進來,手裏拿着那些下人們的供詞。

  他顯然聽到了賀境心的那個疑問,“我在書院讀書的時候,並未拜入哪個老師門下,不是入室弟子的話,老師是不會給起字的。所以我及冠時,我父親就給我起了字。”

  幾人刷的一下,同時扭頭看向杜引章。

  賀境心看着杜引章,正要開口問話,就見外面顫顫巍巍地走進來一個人。

  來人是杜老夫人,她手裏拄着柺杖,一臉急切,進來之後,目光直勾勾地就落在了杜夫人身上,她臉上出現哀慟之色,“造孽啊……這真的是造孽啊……”

  她的院子離這裏有些遠,聽到動靜後,她讓院子裏的下人都來看看情況,後來這些下人被留下來問話,老夫人待在屋子裏,等的心焦,最後自己拄着拐站來了。

  “奶奶。”杜引章急忙上前去扶,看到老夫人這個樣子,他眼圈也泛紅了。

  老夫人被杜引章扶到杜夫人跟前,她眼中神色十分複雜,她十分難過,畢竟一天之內,兒子和兒媳都遭遇不測。

  “到底是爲什麼啊,你爲何要尋短見啊!”老夫人難過極了,“我知道,你與我兒鶼鰈情深,可是他走了,你還有孩子啊,你怎麼忍心拋下幾個孩子就這麼去了啊!”

  賀境心眉心微微一跳,這老夫人,竟然覺得杜夫人是自尋短見的嗎?還是說,她想要讓杜夫人的死定義爲自尋短見?

  “我娘沒有尋短見!”杜引章聞言,卻是辯駁道,“芷蘭看到了!她看見了,是有惡鬼索命!”

  老夫人的哭聲一頓,隨後怒道:“胡說八道!若是惡鬼索命,怎麼不把她一起收了去!”

  “的確是‘惡鬼’索命啊,老夫人。”賀境心忽然開口道。

  老夫人目光銳利地看向賀境心。

  賀境心道:“老夫人,想必你不認得我,前段時間,長安城裏一卦難求的那個賀大師,就是我。”

  老夫人愣了一下,“賀大師……你是玄門中人?”

  賀境心道:“是,我乃玄門中人,我感覺得到這個佛堂裏有陰煞,老夫人,一味的隱瞞逃避,仇恨不會消失,只會越來越多,最後釀成大禍。”

  老夫人臉色頓時變了,“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不,你知道。”賀境心周身氣勢一凜,整個人看起來十分的強勢,她語氣和神態都相當篤定,彷彿她陳述的就是事實,“謝府死了一個當家人,你們杜家是第二家,若你下午的時候,把所有事情都和張大人說,說不定杜夫人就不會死,你若是繼續隱瞞的話……”

  宋鉞震驚地看着賀境心,不只是宋鉞,小佛堂裏,除了躺着已經死了的杜夫人,其他的人全部都同一個表情看着她。

  畢竟,賀境心現在的架勢很能唬人,彷彿她已經洞悉了一切,真的是個無所不知的玄門高人。

  若不是宋鉞知道賀境心的底細,他可能真的要信了!

  賀大丫也太能裝了!

  賀境心的確是裝的,她剛剛說的這些,根本就是在詐老夫人。

  人老成精,二十多年前的當家人可是老夫人,她絕對知道很多東西,甚至可能知道的比已經死了的杜仲都多。

  要讓對方相信,那就必須先讓自己相信,並且要堅定的篤定,這樣在氣勢上就能讓人起畏懼之心。

  尤其是在老夫人遭遇喪子之痛,緊跟着又死了一個,她如今絕對是心神大亂,又怒又悲還有忌憚,這種時候,是撬開老夫人話頭的最佳時機。

  老夫人盯着賀境心的眼睛,像是要用周身的氣勢讓她退縮,然而賀境心頂着眼下深深的黑眼圈,眼神不閃不避,黑色的眼仁猶如某種冷光寶石,不帶人的情緒。

  賀境心:“老夫人,這世間因果相依,種下惡因,便收惡果。”

  老夫人扭過頭,挪開了視線,賀境心知道,自己賭對了。

  “奶奶?”杜引章看到老夫人這個樣子,便知道賀境心說中了,“我們家……當真和人結了死仇嗎?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老夫人深吸了一口氣,她擡起頭看向杜引章,那個眼神,杜引章看不懂,卻沉重的讓他心頭髮堵。

  “那都是……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我都快要忘記了。”老夫人最終還是開了口,事到如今,她明白,其實瞞不住的。

  謝家主的死法和杜仲的死法如出一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兩人的死有關聯,尤其是杜仲和謝家主,在死之前還見過面。

  賀大師說得對,種下惡因,便收惡果。

  二十多年前偷來的一切,都是要還回去的。

  老夫人嘆了一口氣,“原來……都這麼多年過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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