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攪風攪雨宋大人
賀影心自認爲被委託了很重要的任務,回去休息時,小胸脯都挺得高高的,小臉繃得緊緊的,一臉鬥志昂揚,馬上就要去幹一件大事的架勢。
初到永昌縣的這一晚,每個人都忙忙碌碌,但每一個人都鬥志昂揚。
因爲知道明日便要開始和這永昌縣的本土官員和鄉紳打一場硬仗,所以大家都很有默契的早早歇下了。
而一直徘徊在縣衙附近的各家的眼線,圍着圍牆繞了幾圈,也不見裏面有什麼動靜傳出來,只好就這麼回各家去覆命。
此時,秦懷安秦縣丞家中,卻聚集着幾個人,他們自然是這永昌縣的典史,捕頭,主簿還有縣尉,幾人老神在在地坐着,半點不見慌張。
“秦大人,若是那宋鉞上門來,我們是見見他,還是再晾一晾他?”問話的是慕縣尉慕承宗,慕家在永昌縣的勢力比不上秦家,他作爲縣尉又低了縣丞一頭,自然是要以秦縣丞馬首是瞻。
慕縣尉問的問題,是其他幾個人都很關心的,所以大家都用關切地目光看着秦懷安。
秦懷安十分穩得住,他瞧起來三十出頭,正是壯年,許是爲官時間長了,坐在那兒不說話,很像那麼一回事,“永昌縣遇到秋旱,大家都下到下面的村鎮去了,不在縣衙,也不在家中,不是情有可原嗎,我相信,咱們這位宋大人,是能理解的。”
慕縣尉聽他這麼一說,便明白他的意思了,這是要晾着宋鉞,也是,秦家運作多時,本來這個縣令已經是盤中餐,誰能想到臨門一腳會出意外,秦懷安能嚥下這一口氣纔有鬼。
秦懷安端起茶碗,掀開蓋子撇了撇上面的浮沫。
“時候不早了,我們便先告辭了。”慕承宗見狀,忙站起來,彎腰告辭,其餘人也紛紛跟着後面離開了秦家。
不多時,秦家的眼線就回來了,那人跪在地上回話,“大人,那些人進了縣衙後院之後,就沒了動靜,除了天擦黑時,有個老伯出去叫了一桌子菜之外,不曾有人出去過。”
至於行乞的那個小乞兒,則被那眼線自動忽略了,因爲對於他們來說,乞丐根本不算個人。
但很多時候,扳倒大象的,恰恰是不被他們看在眼裏的螞蟻。
千里之堤毀於蟻穴,這話不是說着玩的。
第二日一大早,天還黑漆漆的,街面兒上還沒有人走動時,烏壓壓一夥人跟在一個小矮子身後,一路走到了縣衙的後面。
“哎,小石頭,你真的沒有騙我們嗎?”有個獨眼的乾瘦漢子,停下腳步,忌憚地看了縣衙一眼,小聲問前面的乞兒。
乞兒用力點頭,“我真的沒有騙你們,那位大人說了,只要你們聽話,肯幹,以後就能在縣衙幹活兒,絕對不會再餓肚子了!”
乞丐們面面相覷,每個人的眼神都帶着小心翼翼的期待和嚮往,人羣中,有個頭髮亂糟,但身形很魁梧的大漢往前走了幾步,沉聲道:“幹了,那縣令初來乍到,沒有人手,怕是要和之前那個縣令一樣,命都丟了,他如今只能用我們,而如果我們真的能幫他穩住局勢,我們就不會再當受人白眼被人辱罵的乞丐,這是我們的造化!”
大漢說完,原本並不是很堅定的乞丐們,像是打了雞血似的,一個個的眼神都變得無比堅毅。
“對!虎哥說的沒錯,再不濟也就這樣了,馬上就要入冬,今年還秋旱,若是不找出路,我們都會死!”
“與其這麼死,不如拼一拼!”人羣中,獨眼漢子也加了一把火。
於是,原本走路都彎腰駝背,膽小謹慎的乞丐們,紛紛昂首挺胸,精神氣兒都不一樣了。
人羣中,虎哥和獨眼對視一眼,衝着對方略微點了下頭後,再次隱入乞丐中。
小石頭也很開心,他沒有想到,昨天來乞討,非但給自己找了一個活兒,還給棲身在永昌縣的這些乞丐都找到了活兒。當然,永昌縣的乞丐並不是全部都在這裏,永昌縣是個下縣,老百姓日子很不好過,很多人更是莫名其妙就失了地,有些淪爲苦力,有些苦力活兒都找不到,只能淪爲乞丐。
那些年紀大的,體弱的,年紀過分小的,還有女乞丐,都沒有跟來,畢竟他們來了也沒用,但沒有關係,只要他們這些有活兒乾的有一口飯喫,總不會讓那些人餓死的。
得知有這好事兒,那些老弱病殘,主動把自己身上稍微不那麼破的衣服和鞋子,換給了他們,他們希望這些人能夠得到這份體面的差事。
畢竟,就如之前有人說,快要入冬了,嚴寒要人命,秋旱導致地裏能喫的東西也越來越少,飢餓也會要人命。
小石頭上前去,敲了敲門。
門吱嘎一聲開了,黑暗中,沒有人看見,一羣儘量把自己收拾的乾淨整潔的乞丐,進了縣衙後門。
天亮之後,各家的眼線再次出動,開始在縣衙附近徘徊。
本來以爲,今天縣衙也不會有什麼動靜,畢竟衙差們都沒來,縣丞縣尉主簿典史書吏都沒有來,巧婦難爲無米之炊,這宋大人想幹什麼也沒辦法吧。
那宋大人怕不是躲在縣衙惶惶不安,絞盡腦汁想辦法去討好他們的主子呢。
然而,就在這時,縣衙的大門卻從裏面被推開了。
秦家的下人是個挎着籃子的婦人,她愣了一下,隨後就看到一排穿着皁衣的衙役們,腰佩大刀,全都鬥志昂揚地從裏面走出來,在縣衙大門口站了一排。
那下人臉色大變,什麼情況,這些皁吏莫不是背叛了他們主子不成?
震驚的不只是她,還有其他幾家的眼線,就在他們扭頭想要回去稟報各自的主子時,就見一個身着縣丞官服的男子從裏面走出來,他的目光像是不經意地從外面徘徊的這些人臉上掃過,他手裏拿着兩張紅紙,有個皁吏跟在他身後,幫着他一起,將那兩張紙貼在了縣衙門外的布告欄上。
縣衙出了告示,自然引來了不少人的圍觀,老百姓識字的不多,大多是湊熱鬧的,但也有那識字的,並且爲了擔心沒有人識字,那穿着縣丞官袍的男子,也就是新官上任第一天的駱修遠,還十分貼心地將布告欄上的內容,大聲講給圍觀的老百姓聽。
此時,站在人羣外面,那挎着籃子的婦人整個人都僵住了,她似乎懷疑自己看到的是不是真的,那個人竟然穿着縣丞官袍,可是她家主子不才是縣丞大人嗎?
她聽到了駱修遠念出的告示之後,心中着急不已,當下不管不顧地,挎着籃子拔腿就往秦家跑。
駱修遠聽着人羣裏轟然炸開的議論紛聲,目光卻看着人羣外,擠着離開的那幾個人,這些絕對就是那幾家的眼線了。
他心中冷笑,這些人怕不是還等着宋鉞上門去討好呢,可能是以前的縣令養大了他們的胃口,讓他們已經不知道天高地厚,猖狂不已。
這兩張招賢令一出,就看這些地方官員還有鄉紳士族還能不能坐得住了。
如宋鉞所想,這些人當然坐不住,畢竟,宋鉞這根本就是一鍋端掀飯碗!
秦懷安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年紀輕輕耳朵就壞掉了,“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大人,那縣衙,有個穿着老爺您官服的,那人貼了告示,要徵召衙差和縣衙的主簿典史還有縣丞縣尉,有才者就能中選。”那婦人哆哆嗦嗦地又重複了一遍。
秦懷安臉色陰晴不定,心上是越燒越旺的怒火,那毛都沒長齊的愣頭青,他怎麼敢的!他到底仗的誰的勢,他就真的不怕死嗎?
秦懷安越想越氣,最後沒忍住,直接把桌上的東西全部掃落在地,“來人,備轎!”
他們昨天有多信誓旦旦,今天就有多打臉,他原先還在想,這愣頭青若是上門,必定要給他難堪,晾晾他,讓他知道這裏是永昌縣,是他的地盤。
結果,那宋鉞根本不按照他的預想走!
他還沒死呢,他竟然敢另立縣丞,他怎麼敢的!
秦懷安怒氣衝衝地往外走,纔到門口,就看到了臉色同樣很難看的慕承宗,外面還有收到信兒,急急趕過來的主簿典史和衙差皁吏們。
“走,去縣衙!”秦懷安鐵青着臉上了轎子,一行人,浩浩蕩蕩往縣衙去。
而此時縣衙之中,每一個人都各司其職。
小石頭在後院,跟着福伯身後跑來跑去,很有眼力見的幫着忙。
賀境心打了個哈欠走了出來,她伸了個懶腰,整個人看起來十分懶散。
“少夫人,早飯在桌子上,您快去喫點兒,這會兒應該還熱着,您嚐嚐,若是涼了我去給你熱一熱。”福伯見到賀境心起來,忙道。
賀境心對福伯道了聲謝,慢悠悠地往喫飯的屋子走去,此時,張滿正坐在桌子邊上,正拿着一個饅頭在啃。
今天的張滿,穿着一身長衫,頭髮梳起來,戴着璞頭,因爲她生的好看,這一身裝扮,頗有那麼幾分雌雄莫辨的英氣。
之前說了,皇帝是個顏狗,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這就導致,大晉上上下下,都會下意識的更欣賞長得好看的,很多文人甚至還會敷粉簪花,所以張滿這樣一穿,不仔細看,不拆穿,倒也真有那麼點翩翩佳公子的樣子。
“今天就去縣學?”賀境心在邊上坐下,也拿起一隻饅頭啃了一口。
張滿點了點頭,她眼睛亮晶晶的,“對,我如今可是學監,駱大人和花大人可是都直接拍馬上任了,我自然也不能落後。”
賀境心點了點頭,“注意點安全。”
張滿:“知道,如今我們初來乍到,直接把所有人都得罪光了,那些人怕不是恨不得直接弄死我們。”
說到這裏,張滿停了停,她看向賀境心,問她:“賀大師,你爲什麼一點都不害怕?你肯定知道,宋大人這麼做會引起這樣的後果,你爲何放任了?”
“說的我好像能阻止他一樣。”賀境心說的半點不走心。
張滿卻道:“如果是你的話,宋大人會聽的。”
賀境心的手頓了頓,“因爲沒必要,皇帝不會讓宋鉞出事的,我們一路還算順風順水的到永昌縣,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
他們在長安城得罪的人多,在洛陽城又掀翻了四皇子的母家,得罪的人又更多了,但這種情況下,他們都能平安抵達永昌縣,這就很有問題了。
張滿聞言,端在手裏的粥碗差點沒端穩,“你是說……我們一路到這兒,皇帝都關注着?”
“二十年前,左相大人爲何能夠從寒門子弟入天之門?”賀境心沒有回答張滿的問題,反而是問了張滿這個問題。
曾經的左相,是傅棠的父親,傅棠變成了如今的張滿,她其實多多少少知道父親是在爲皇帝做事。
二十多年前,皇帝需要一把刀,一把砍斷世家爪牙枝蔓的刀。
二十多年後的現在,皇帝好像找到了另一把刀。
賀境心看着張滿若有所思的表情,便知她明白了她的未盡之言,畢竟張滿是個很聰明的人,她或許有的地方沒有想通,但只要稍加點撥便能明白。
“這永昌縣……或者說,整個青州,可能早就爛了,腐肉需要快刀才能剔除。”賀境心道,“說不定鬧得越大,反而越安全。”
賀境心知道,她說的這些,其實宋鉞自己也明白,否則他不可能拿着這麼多人的命和他一起冒險。
得虧是和宋鉞一起長大,她真的太瞭解宋鉞這個人,他有時候或許連自己的命都能拿出去賭一把,但他絕對不會拉無辜之人下水,這是他的底線。
就如賀境心所想,此時宋鉞正坐在縣衙的二進,翻看永昌縣的縣誌。
臨時被抓來成爲衙差進來,十分不標準的行了個禮,“大人,秦縣丞和慕縣尉,還有主簿,陳典史來了,說是要見您。”
“出去告訴他們,就說我很忙,我剛到任可不是什麼人都有空見的,還有,讓他們莫要冒充朝廷命官,之前這縣衙裏可是空無一人,顯然是不存在什麼秦縣丞和慕縣尉的,我已經任命了新的縣丞和縣尉。”宋鉞頭也沒擡地道。
“若他們……拿出官印呢?”進來通報的漢子,正是昨日頭腦清醒發言的虎哥,虎哥生的人高馬大,這一身衙差衣服換上,很像那麼回事。
宋鉞聽他這麼問,倒是驚訝地擡頭,他記得這個人,之前他問話的時候,這人讓他印象深刻,“就說舊的官印已經作廢了,縣丞和縣尉的官印已經重新在刻了。”
虎哥眼皮子一跳,他彎腰退下去,越走眼神越冷,這冷意中卻也透着幾分痛快,這永昌縣,可能真的會被這個宋大人鬧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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