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似曾相識燕歸來
虎哥從裏面走出來,將宋鉞說的話,照實和秦縣丞說了一遍,完全沒有添油加醋,因爲虎哥覺得,宋大人那些話本身就很扎心了。
果然,虎哥才說完,秦縣丞的臉色就變得十分難看,不只是他,那些站在後面,一臉焦急地看着他,等着裏面的人帶他們進去見宋鉞的那些人,也都臉色大變。
這宋鉞是什麼意思,他竟然真的要把所有人都撇開,重新組他自己的班底嗎?
“秦大人,這要如何是好啊。”慕縣尉上前,走到秦縣丞身邊,語氣有些焦急地問,“我們怎麼可能冒充朝廷命官,我們就是這縣衙的官員,他怎麼能睜眼說瞎話啊?”
“閉嘴!先回去。”秦縣丞看着後面,越來越多地圍觀百姓,他自認丟不起這個人,怒氣衝衝地甩袖離去,其他人面面相覷,有些人惶恐不安,但也有些人不以爲意,畢竟那宋鉞再如何囂張又怎麼樣?他們可是這永昌縣土生土長的人,比任何人都瞭解這裏,他們不相信,宋鉞真的敢和他們所有人真的撕破臉。
一定是因爲昨日,下了這位縣令大人的面子,他在撒氣呢,到底是年輕氣盛,不知天高地厚。
有這個想法的人不在少數,甚至秦縣丞也是這麼想的,這宋鉞肯定是在給他們下馬威,想要讓他們主動服軟,只要他們低頭,將來只會受他宋鉞所用。
呵,想的倒是挺好的!
秦縣丞坐在轎子裏,臉色陰沉,眼神帶着一絲嘲意。
想逼他們低頭,服軟,將來成爲他手底下聽話的狗?
休想!
秦縣丞回到秦家之後,當即修書一份,讓底下的人送去給那位大人。
這宋鉞太狂了些,他要讓他醒醒神,知道這永昌縣不是讓他撒野的地方。
等着吧,他姓宋的現在多猖狂,之後就有多慘!
而縣衙內,宋鉞聽到虎哥來複命,說是他已經將話傳達到,秦縣丞那些人都已經走了。
宋鉞看着虎哥,此人站姿筆直,看起來是真的不像是乞丐,早更天的時候,那一羣乞丐被放進來,每個人都是宋鉞親自過目的,最後他留下了二十個人。
初來乍到,他需要這些人,需要他們身上那種已經毫無退路只能拼一把的狠勁兒,因爲如今的永昌縣,可能也就只有這些不怕死的人,能堅定的爲了一口飯一個擺脫乞兒身份的機會,豁出去一切站在他這一邊。
“我記得你叫陳虎。”宋鉞看着陳虎道,“你看起來,和真正的乞丐很不一樣。”
陳虎後背一僵,眼中有一閃而過的殺意掠過,但他很快又強迫自己放鬆下來,“大人……”
宋鉞沒有錯過他一瞬間的異常,他盯着陳虎的眼睛問:“你可有命案在身?”
陳虎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宋鉞又問:“那你可是在逃犯,又或者,你是否做過什麼作奸犯科,觸犯大晉律法之事?”
陳虎仍然搖了一下頭,他心中發苦,自己到底還是沉不住氣,在這位大人面前露了點底細。
宋鉞原本坐的筆直的身體,頓時往後靠了靠,他後背靠在了高高的椅背上,整個人懶懶地陷進高背椅中,原本很有壓迫感的視線也消失了,“既如此,你怕什麼?”
陳虎愣了一下,他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卻又不知如何說起。
“您是官。”官這個身份,天然地就讓人害怕,因爲官這個身份,意味着他手裏擁有操控很多人生死的權利,上官要你死,是不會管你是否犯了罪,是否做錯了事,是否觸犯了律法,只要對方想。
“對,我是父母官,你可以相信我。”宋鉞道,“所以,你無需害怕,我看你體格很不錯,不像乞丐,更不像是普通農戶人家。”
陳虎心中天人交加,他擡起頭,看了宋鉞一眼,有那麼一瞬間,他有一股衝動,跪下來,將所有的一切對着這位大人和盤托出。
可是他不敢,上一任縣令是怎麼死的,他依然歷歷在目,這位宋大人初來乍到,不管他是好還是壞,眼下他都不可能是那些人的對手。
“大人,草民曾經是獵戶。”陳虎壓下那股衝動,老老實實道。
宋鉞點了點頭,是獵戶的話,有如此體魄,倒也可以理解,雖然他不明白這人是怎麼變成乞丐——或者說,是爲什麼混入乞丐之中,但眼下看來,這人應當是可用的。
“嗯,你下去吧,一會收拾一下,帶上兩個兄弟,隨我一起走。”宋鉞道。
“大人是要去哪裏?”陳虎知道自己不該問,但他還是很好奇。
宋鉞倒也沒有瞞着,“我作爲咱們永昌縣的父母官,自然要下去走一走。”
他得親自去看一看,永昌縣的秋旱到底嚴重不嚴重,波及到了哪些地方,還有,他還要去下面走一走,把縣衙如今重新組人的事親自去說一說。
如今,他和這永昌縣的地方勢力都各自出了招,擺出了自己的手段,接下來,這些人肯定要做出反擊,這需要一個過程,而這個時間差,就是宋鉞需要的。
宋鉞合上縣誌,將攤開在桌子一角的永昌縣輿圖捲起來,揣進袖子裏帶了出去。
此時,縣衙後院,福伯正在往牛車上堆乾糧,他家少爺可是說了,要去永昌縣下面走一走來着。
宋鉞走過來的時候,正巧看到了這一幕,“福伯,你這是堆了啥?”
福伯擺擺手,“少爺,你放心,沒放什麼。”
宋鉞在院子裏看了一圈,院子裏有兩個僱來的婆子正在清掃院子,除此之外,竟然沒看到其他人,“福伯,人呢?”
“都忙着呢。”福伯道,“張滿小姐去縣學了,影心帶着小石頭還有獨眼兒說是去善堂看看,花大俠和駱少爺,也都忙着呢。”
宋鉞聽福伯說了一圈,卻還是沒說到賀境心,看福伯說着說着,轉身又要走,他忙叫住福伯,“賀境心呢?”
福伯回頭,不贊同地看了宋鉞一眼,“少爺,您怎麼能連名帶姓地喊少夫人呢?”
宋鉞:???
宋鉞:“我爲何不能?”
福伯恨鐵不成鋼地看着宋鉞,“少爺,您如今已經是成了親的人了,和少夫人怎能如此生疏。”
宋鉞:“那我要如何稱呼她?”
賀大丫嗎?
福伯:“自然是喊夫人,或者是娘子,再不濟,喊一聲鏡心,心心……”
“行行行行了。”宋鉞感覺自己的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他忙叫停了福伯。
福伯:“總之,您應該時刻記得,您是成了親的人,不能同少夫人如此生分。”
“知道了知道了。”求求你別念了,福伯!
宋鉞:“那我夫人……她人呢?”
福伯滿意地露出了一個迷之微笑,“少夫人喫完早飯,覺得還是太困,去睡回籠覺了。”
宋鉞扭頭就走,這賀大丫,大家都在熱情洋溢地各司其職,她竟然在睡覺,簡直是豈有此理!
宋鉞推開門走進房間,果然看到牀上的被子隆起一團,他大步走過去,本來怒氣衝衝就要直接掀開賀境心的被子,然而當他的手就要抓到被子的瞬間,賀境心在被子裏翻了個身,原本面朝裏,變成了面朝外。
宋鉞的手堪堪停在賀境心的臉邊上,他的手若是再往前一點,就會直接碰到賀境心的臉。
賀境心眼下常年因爲睡眠不足而積攢下來的瘀黑又深了幾分,這些日子趕路,大家都沒有休息好,腦子比常人都要靈敏的賀境心,自然也不可能休息的有多好。
原本迅速聚攏在心口的那團怒氣,不知道怎麼的,忽然就這麼散了。
算了,他和賀大丫生什麼氣呢?
他又不是第一天認識她,早就知道她是什麼樣子的。
他慢慢地曲腿,在牀下的地上坐了下來,目光落在賀境心的臉上。
好像從長安城再遇之後,一直到現在,他們都沒有這樣閒下來過,說起來,她本可以不在這裏,是因爲他的緣故,連累她要和自己一起趕路,離開繁華的長安城,一路到永昌縣。
宋鉞想到這裏,眉心微微皺了起來,不對,他好像忘記了一件事。
那日,在宮裏等到賀境心姐妹,被皇帝強行賜婚,並且要求三日內完婚後,他們離開皇宮時,賀境心他們是帶着行李的,那個架勢,他們本來是要搬家?
不對。
宋鉞總覺得有哪裏不對。
話說回來,賀境心真的是那種,可以被人左右的人嗎?
正待宋鉞的思緒越飄越遠時,牀上睡着的人,終於睜開了眼睛。
賀境心睡得本就不熟,她隱約還做了個夢,夢中有一道目光簡直如影隨形,任由她怎麼跑都躲不開,她這一覺睡得十分疲憊,心裏十分不痛快,睜開眼,就對上了宋鉞那雙發呆的黑眸。
賀境心猛地往後退了退,“大白天的,你幹什麼呢?”
感情夢裏哪裏都躲不開的視線,是宋鉞的!
宋鉞思緒被打斷,“來喊你起牀啊,你也知道是大白天的。”
賀境心不悅地盯着宋鉞,“那又如何,有誰規定白天不能睡覺嗎?”
宋鉞看着賀境心沉着一張晚娘臉,若是小孩兒看到了可能都得嚇哭,他沒被嚇哭,倒是笑了起來,“賀大丫,這大好的春光……不是,這秋高氣爽的,多適合出去溜達溜達,悶在家裏睡大覺,簡直就是浪費。”
“那我願意,你這前面衙門不忙了嗎?你忙你的去吧,別吵我!”賀境心抓着被子,翻個身,直接把自己整個裹在被子裏,確保自己被遮的密不透風。
“那不行,走,我已經讓福伯收拾好了,現在就走。”宋鉞直接上手,將賀境心連着被子一起抱了起來。
賀境心:!!!
賀境心:“宋二!你撒手!”
“夫人,娘子,鏡心,心心,大丫,你覺得哪個愛稱比較好?”宋鉞嘴裏開始胡咧咧地試圖轉移話題,“福伯覺得我喊你賀境心太生疏了,或者你希望我喊你愛妻?”
裹在被子裏,反而讓自己束手束腳,怎麼掙扎都像是毛毛蟲在扭動的賀境心:“你給我正常一點啊!”
宋鉞一路抱着裹在被子裏的賀境心上了牛車。
福伯聽着宋鉞問少夫人的問題,十分欣慰,少爺總算是要開竅了啊。
福伯上了牛車,揚起細竹竿抽了一下大牛的屁股,牛車搖搖晃晃地走出了縣衙後院。
等在外面的陳虎帶着一個瘦小一些的手下,已經等在院外。
牛車慢悠悠地往前走,牛車上乒鈴哐啷顯然是在進行一場惡戰。
永昌縣是個下縣,佔地面積並不算很大,人口也比不上那些大的縣。
宋鉞看過永昌縣的縣誌,永昌縣下,一共十來個鄉鎮,大大小小的村子加起來,足有二百來個。
宋鉞選中的第一個村子,距離永昌縣的縣城並不遠,牛車行了半日也就到了。
牛車上,宋鉞摸了摸還有點疼的眼角,頗有幾分幽怨地看了賀境心一眼,這死女人下手總是那麼的狠,福伯根本不應該勸他時時刻刻記住自己已經是有家室的人,他應該讓賀境心記住她如今已經是宋夫人,怎麼能對當家的動手呢?
也多虧是他,換個人試試呢!
賀境心接收到了宋鉞的眼神,冷冷地看過來,“怎麼?不服氣嗎?”
宋鉞超不服氣的!
宋鉞:“怎麼會,夫人教育的好,下次絕對不會打擾夫人休息。”
賀境心:“不許叫我夫人!”
宋鉞:“好的愛妻。”
賀境心擼起袖子就要讓宋鉞感受一下什麼是愛妻,宋鉞已經直接從牛車上跳了下來,筆直往前跑去。
賀境心:“有本事你別跑啊,宋二!”
目睹這一切的福伯:嗯,少爺和夫人的感情,越來越好了啊。
一刻鐘後,賀境心和宋鉞停在了村口的石碑處。福伯和牛車,還有陳虎帶着的衙差,都停在一里之外,畢竟要暗中走訪查看,自然要低調行事。
這個村子叫做大吉村,站在村口往裏看,能看到村子裏的田地,稻子已經灌漿,如今已經快要成熟,金黃一片,看起來秋旱並沒有波及到這個村子。
賀境心和宋鉞對視一眼,他們已經在牛車上換了衣裳,如今兩人都是一身粗布衣裳,瞧起來就是一對新婚小夫妻的樣子。
“進去看看。”賀境心道。
剛剛走過來的一路上,地面分明還是一副秋旱景象,路上根本見不到綠色的草皮,不說遠的,就說這村口的石碑處,這石碑就像是一道生死門,門外是悽慘大旱,門內卻是風調雨順。
這怎麼可能呢?
宋鉞的眉心皺起,“逍遙仙。”
眼前這一切,讓他想起來的路上,借住的那個村子。
那是他們進了膠東道之後,熬了整整三日,才終於落腳的村子。
那個村子裏,但凡供奉了逍遙仙,和逍遙仙結緣了的人家,都不缺水,可明明處在同一個村子裏,因爲沒有和逍遙仙結緣的人家,則是另一副景象。
纔剛剛揮別的相似景色,再次出現在兩人面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