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都是狐狸別玩心
陳虎驅趕着牛車過來,他跳下牛車,幫着兩人把那兩個麻袋放上了牛車。
大根子將牛車調轉了一個方向。
宋鉞卻帶着陳虎往邊上走了幾步,他看着陳虎,表情很認真,“接下來,你須在暗中接應好夫人,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我無意追究你爲何成爲乞兒,又究竟想做什麼,陳虎,我信你不是壞人。”
若他是壞人,何至於混成乞丐。他只要丟掉良心,一定可以過的比很多人都好。
陳虎垂下頭,“大人,您放心,只要我陳虎還活着,就不會讓夫人出事。”
宋鉞拍了拍陳虎的肩膀,他沒有再說什麼,直接上了牛車。
大根子驅趕着牛車,牛車在村道上緩緩前行。
陳虎目送着牛車遠去。
不是個壞人嗎?
陳虎自嘲一笑,這個說法應該不太對,應該是還沒有來得及成爲壞人。
此時的永昌縣縣衙,駱修遠正皮笑肉不笑地招待一個頭發花白,一臉嚴肅的老秀才。
宋鉞的招賢令貼出去之後,倒是有不少農家壯小夥兒來應徵衙役,也有識得幾個字的來碰碰運氣,看能不能當個文書或者小吏,正兒八經的有舉人功名或者是秀才功名的,還沒瞧見。
這一大早的,說是有個老秀才來了,駱修遠還挺高興,當然,這秀才不排除是那些鄉紳派來的眼線,但怎麼說呢,這好歹也是個正兒八經的讀書人!
只是駱修遠坐下來和這人一聊,卻發現眼前這個老秀才,一肚子的憤懣,他覺得自己才比管仲,那些世俗之人全都不識貨,沒有撈起他這顆滄海遺珠,讓他施展抱負,發光發熱。
駱修遠耐着性子,想要與他討論一下策論,再談談如今永昌縣的情況,好傢伙,這老秀才當即就對着駱修遠,激情辱罵了大半個時辰了,辱罵的對象自然是前任縣令,就因爲前任縣令認爲他才識有限,不能任用他。
罵完了前任縣令之後,老秀才又目光炯炯地盯着駱修遠,像是在期待駱修遠對他露出欣賞之色。
駱修遠:……
駱修遠在心裏罵罵咧咧。
但他還必須保持微笑。
廢了一番功夫終於把老秀才送走,駱修遠可謂是感覺被剝了層皮。
他端起茶杯,還沒來得及喝口茶緩緩,在衙門裏負責幫忙跑跑腿的小石頭又進來,說是徐員外來了,想要求見他。
徐員外,說的是徐家的當家人徐智才。
徐家是做木材生意的,他們永昌縣靠着仰天山,山上最多的便是樹,徐家有好幾個山頭,那山上長了不少名貴的樹木,這些年,木材生意做的是風生水起。
這兩天,駱修遠可沒有閒着,硬是忙裏偷閒的,把這永昌縣內的幾個鄉紳大族給摸清楚了。
永昌縣不大,很窮,是個下縣,根本沒有什麼人願意來這裏當官。
但事實上,無論在什麼地方,窮的永遠都是普通老百姓,再窮的地方,也有錦衣玉食的鄉紳士族盤踞。
永昌縣自然也是如此。
所謂靠山喫山靠水喫水,徐家便是靠着山而起的一個鄉紳,有錢之後,靠砸錢有了個員外的名頭,在外也被稱呼一聲徐員外。
除了徐家之外,還有王家,慕家,秦家和陳家,這幾家裏,秦家這一代的年輕家主便是秦縣尉,而慕家的二老爺慕承宗則是慕縣丞。這兩家曾經也算是大世家,只是後來前朝覆滅,他們卷着大批財物一路到了這永昌縣定居下來,一直蠢蠢欲動的,想要恢復家族昔日榮光。
王家和陳家又不一樣了。
王家和其他四家最大的區別在於,王家有人在京城當官,還是三品官,所謂背靠大樹好乘涼,有這麼個靠山,王家在永昌縣也很立得住腳。也許是家裏有個京官員的緣故,這王家人對其他幾家的態度就有點微妙,不得罪,但也不十分親近,彼此維持在一個客氣友好的層面上。
剩下的便是陳家,這陳家乃是大地主,大豪商,養着一支商隊,走一趟商,所能賺到的銀錢,是一筆龐大的數字。
當今重農輕商,商人在很多文人和官員眼中很是看不上,但怎麼說呢,人活一世,碎銀幾兩,一般的商賈或許被人看輕,但有錢有勢的大豪商自然是不一樣的。
徐家要仰仗陳家的商隊往外運木材,慕家和秦家的一些鋪子,也依賴陳家帶回來的各色貨物,陳家每年大把銀子撒出去維護關係,自然也不是輕易可以得罪的人家。
駱修遠在摸清楚這五家的底細之後,便稍稍鬆了口氣,他以前可是杜家的大少爺,杜家當初在洛陽,可是大豪商,駱修遠跟在杜家主身邊,耳濡目染的,做生意是一把好手。
而做生意,第一件要學會的事,便是與人打交道,所以駱修遠爲人處世十分圓滑老道,這五家在他看來,簡直處處是漏洞。
駱修遠這麼想着,便讓人將那徐智才請了進來。
徐智才自然是來探虛實的,之前秦縣丞他們上門,直接連縣令的面都沒見到就被趕走了,這位新上任的宋大人,虎了吧唧的,如此行徑,倒是讓他們不敢輕舉妄動了,畢竟能這麼做的,必定是有靠山的,他們都在懷疑,這宋鉞是不是有什麼他們不知道的靠山。
徐智才見到駱修遠,自然也看到了駱修遠身上的一身縣丞官袍,行了個禮之後,便順勢在駱修遠指着的位置上坐下來了。
駱修遠老神在在的喝茶,並不先說話,主打一個敵不動我不動,敵一動一擊必中。
徐智才坐着坐着,便有些坐不住了,“大人,是這樣的,我今日來是想向宋大人告罪的。”
駱修遠端茶的手穩得一批,“哦?徐員外犯了什麼事嗎?”
徐智才:……
你才犯事!
徐智才臉上勉強擠出一抹笑來,“怎會,我徐某人從不作奸犯科,怎麼會犯事,大人說笑了。”
說着,他還笑了兩聲,但見駱修遠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徐智才笑聲戛然而止。
徐智才:“我是爲了之前,沒有能去迎接宋大人,前來道歉的。”
駱修遠露出一絲驚訝之色看向徐智才,“徐員外何至於爲了這點小事上門來道歉,我們大人不是這麼小氣的人,你放心吧,大人絕對不會因爲這點小事就記仇,從而針對你的。”
駱修遠嘴上說着不會,眼神卻很是意味深長。
徐智才莫名心塞,好賴話都讓你說了,就不能留條路給他走走嗎?把話聊死了對你有什麼好處啊!
而且說着不針對,你這威脅的眼神是幾個意思啊!
徐智才笑的更勉強了,“大人宅心仁厚,自然不會在意這個,但我卻十分難安……”
“這樣啊。”駱修遠眉頭皺了一下,似乎是認真地在爲徐智才煩惱,“這倒是叫徐員外爲難了,不然員外說說,如何才能讓你心安?”
徐智才:“我在一品樓備下了一桌酒席,希望大人賞臉,讓我聊表一下心意。”
駱修遠微微挑眉,鴻門宴麼?
他露出一抹爲難之色,“可是大人並不在縣衙,大人心懷百姓,擔憂秋旱,前天就離開縣衙了啊。”
徐智才:“大人果然是一心爲民的好官,是我的錯,不過這酒席已經定下了,宋大人不能前去,不知駱大人可願賞臉?”
駱修遠露出了一抹微笑,“這不好吧,畢竟這可是你邀請宋大人的,我怎好……”
“駱大人!”徐智才忙打斷駱修遠的下文,“實不相瞞,我和幾位家主,也很想結識駱大人,還請大人不要推辭。”
“如此,那好吧。”駱修遠露出一抹爲難之色,最後還是應了。
徐智才十分高興,他覺得秦家主可真聰明,他說求人辦事,要先提出一個絕對不可能完成的,等到對方拒絕後,再提出一個相對好實現的,這樣對方會因爲之前拒絕了,從而不好意思再拒絕。
徐智才說好了時間,再三懇求駱修遠一定要到場後,喜滋滋地離開了。
坐在原地動都沒動一下的駱修遠卻嗤笑一聲,那徐智才玩的什麼把戲,他一清二楚,都是千年狐狸熬成精,玩的什麼退而求其次的把戲。
而此時,一羣災荒難民正衣衫襤褸,腳蹬破舊草鞋,滿面憤怒地走在村道上,村道兩邊的水渠早就乾涸,看不到一點水的影子。
“爹,我走不動了……”一個瘦弱的小姑娘,踉蹌了一下,栽倒在了路邊,一個同樣乾瘦的漢子蹲下身去,將小姑娘扶起來,看着她開裂起皮的嘴脣,沒有光的眼眸,漢子只覺得心中充斥着一股越燒越旺的怒火。
“老天爺啊!爲何不下雨,已經連續三年秋旱,您睜開眼睛看看吧,給條活路吧!”漢子仰頭絕望哀嚎。
“陳二,你起來!”人羣中,爲首的一個漢子,情況稍微好那麼一點,“我們去問問那狗官,是不是不管我們百姓的死活,把你姑娘背起來,我們去縣衙!狗官不給我們活路,那大家就都別活了!”
“對!去問狗官!開倉放糧!”有人附和。
“我聽說,是逍遙仙不滿意這幾任縣令,所以降下懲罰,讓老天爺不給我們降水。”人羣中有人義憤填膺,“縣令造的孽,爲何要我們來承擔!”
“就是!蒼天啊,爲何我不能和逍遙仙結緣啊,否則家裏何至於此啊!”
“走!上縣衙,讓狗官認罪,他不詳,所以老天爺纔不下雨!”
“上縣衙,殺狗官!”
“……”
躲在不遠處大石頭後面的狗官宋鉞:……
宋鉞面無表情地看着不遠處那些憤怒的難民。
明明一開始說的是老天爺不下雨,最後硬是拐到了殺狗官上面去。
怎麼的,他才上任幾天,這青州的秋旱都持續了個把月,這口黑鍋怎麼就能扣在他腦袋上的?!
“大人,那些人太過分了。”大根子氣的眼睛都紅了,這些人根本就是在胡說八道!
宋鉞看着那羣人,有氣,但更多的卻是怒。
“不是他們的問題。”宋鉞淡淡道,這些人前言不搭後語,若是他們自己,根本不會有這個膽子上縣衙去鬧,這些人分明是被人唆使的。
唆使他們的人,給的理由甚至都不高明,但是絕望之中的人,需要一個人來遷怒,讓他們的憤怒有個發泄點。
大根子擔憂地看着宋鉞,他不想宋鉞出事,因爲他心中有着隱祕的期盼,期盼着宋鉞強大可靠,能夠讓他們回家,替他們伸冤。
大根子問:“大人,這裏距離縣衙不到十里路了,我們早點回縣衙吧,我知道一條近路。”
宋鉞卻搖了搖頭,“我們不回去。”
大根子愣住了,“不回?怎麼能不回去?”
“縣衙一共也就那麼幾個衙役,還都是臨時徵召上來的,我們回去之後,又能如何?”宋鉞道,“不能讓這些人去縣衙鬧。”
一旦這些人進去鬧,他之前快刀斬亂麻,直接把縣衙其他官差一鍋端就毫無意義,因爲亂起來之後,那些人絕對會渾水摸魚,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他的人弄死,到時候把鍋全甩在難民暴動身上。
宋鉞知道,這是自己出招之後,那些人的反擊。
“可是,我一個人攔不住這些人啊。”大根子看了看瘦瘦的自己,又看了看那邊烏壓壓的難民羣,他覺得自己直接衝上去,會直接沒命。
宋鉞:……
宋鉞:“不用你攔,我去攔。”
宋鉞已然有了計較,他扭過頭看向大根子。
大根子被宋鉞看的打了個哆嗦,“大、大人?”
宋鉞忽然對大根子笑了一下。
大根子渾身打了個哆嗦。
半刻鐘後,那羣難民踉踉蹌蹌地又往前走了一里路,就在這時,迎面走來兩個人。走着走着,有個人忽然倒地吐血不省人事。
“弟弟!弟弟啊!你快醒醒,是哥不好,哥不該帶你去縣衙,是哥錯了啊!誰能想到,縣衙裏那些衙役,不是人啊!”另一個人聲嘶力竭地嚎了一嗓子。
這扯着嗓子嚎的自然是宋鉞,另一個倒在地上的是大根子,此時的大根子鼻青臉腫的,一看就是被揍得不輕。
難民原本想要無視這兩個人的,但是聽到他們提到了縣衙,還提到了衙役,走在前面,領頭的那幾個難民就停了下來。
有個臉上長了個痦子的漢子上前一步,“喂,小兄弟,你剛剛說什麼?你們是從縣衙出來的?你弟弟這樣,難道是衙役打的?”
“是的!那些衙役不是人!”宋鉞羞憤道,“我本是桃花村人,我聽說這新來的大人貼了招賢令,說是招主簿文書這些,我想着我有秀才功名,來試試能不能當個文書,結果……結果……”
難民們圍了上來,全都看着宋鉞,有個人沒忍住催促,“結果怎麼的?”
“結果,那狗官根本就是騙人的!他來的時候,帶了不少人,這些官位全都給了他的人,縣衙裏一百多個衙役,各個凶神惡煞,看起來都是那些邊關殺敵的兵油子,我不過是想求個公道,結果他們就把我們打出來了,我弟弟爲了保護我,被打成了這樣!”宋鉞說着說着,又嚎哭出聲。
聽到這些話的難民們,面面相覷,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尤其是領頭的兩個,眼中更是驚疑不定。
趙三兒是個幫閒,他這次拿了銀子,有人讓他鼓動難民暴動,殺到縣衙去,若是趁機弄死縣衙的那些人,他能得到一大筆銀子,下半輩子衣食無憂,也能過貴人的日子。
他覺得難度不大,因爲對方說了,縣衙都是些烏合之衆,衙役都是些乞丐,根本沒什麼用。
可是現在,這人說的情況,和那人告訴他的不一樣啊!
“怎麼可能?那不就是個新來的縣令嗎?怎麼可能有這樣的能耐?”趙三兒混在人羣裏,質疑出聲。
宋鉞眼皮子一跳,“不是都說新來的和尚會念經嗎?你要是不信,自己去看看就好了,我和你們非親非故,有必要騙你們嗎?我身爲讀書人,犯不着和你們說謊!”
人羣裏開始了竊竊私語。
“怎麼辦,我們這樣去縣衙,肯定會被打死的吧!”
“嗚嗚嗚我不想死,我還有八十老母……”
宋鉞此時擡起頭來,驚訝地看着他們:“你們要去縣衙?”
“是,我們要殺了那狗官!這樣老天爺就會降雨了!”趙三兒喊了一嗓子。
宋鉞的眼睛頓時亮了,“這位兄弟,你打算怎麼殺,那狗官把我弟弟打死了,我與他勢不兩立,快與我說說,你有什麼計劃?”
趙三兒茫然地看着宋鉞,“計劃?”
“對啊,你們該不會是想直接這樣衝進去吧?”宋鉞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們,“那縣衙裏有一百多個衙役,你們這些人……怕不是直接去送死啊……”
難民越來越不安,很多人臉上已經有了退縮之色。
“哎,如今秋旱,大家都食不果腹,我們能活到今天都不容易,豈能就這樣去送死,我們須得有個萬全之策啊!”宋鉞道。
難民領頭的幾個人對視一眼,隨後看向宋鉞,“這位兄弟……怎麼稱呼?”
宋鉞:“我姓陳,你喊我陳秀才就成。”
痦子大漢上前一步,“陳秀才,你是讀書人,讀書人懂得多,你和那狗官也有仇,你有什麼辦法嗎?”
宋鉞左右看了看,“這麼多人在這裏,太危險了,不如我們找個地方先落個腳,再從長計議。”
宋鉞拒絕了其他人的幫忙,背起了“死去”的弟弟,然後和這羣難民一起,慢慢離開了這條村道。
而遠在楓葉村,正幫着王家曬穀子的賀境心,完全沒有想到回縣衙去做大事的宋鉞,儼然已經混進了要去打死他自己的難民堆裏。
賀境心一邊曬穀子,一邊和孫氏嘮嗑,小半天下來,她硬是把孫氏知道的,有關於逍遙仙的事情都問出來了。
這逍遙仙,其實是五年前到青州的,她到青州之後,一直住在仰天山上。這和在大樹村的時候,那個村民說的不一樣,那村民說逍遙仙是三年前到的仰天山。
孫氏告訴賀境心,逍遙仙第一次出現在人前,是救了一個獵戶。
那獵戶被大蟲追着,差點以爲自己要被大蟲喫掉了,就在大蟲要咬死他的時候,一個貌若天仙的姑娘救了他,那一瞬間,那獵戶以爲自己遇見了天上的仙人。
那姑娘只一隻手,就將那大蟲弄死了。
她將獵戶送下山,並告訴那獵戶,今年會有秋旱,讓他提示山下的百姓。
獵戶依言照做了,只是他的話並沒有人信,畢竟他們這兒那些年都風調雨順的,怎麼可能秋旱呢。
然而那一年,入了秋之後,老天爺就忘記了要下雨,就如那姑娘所說,真的秋旱了。
“咱們村,可是第一個和逍遙仙結緣的!”孫氏說着,臉上都是驕傲之色。
“嬸兒家竟然五年前就和大人結緣了嗎?”賀境心一臉羨慕。
孫氏卻搖了搖頭道:“不是五年前,大人一開始並不與山下的村民接觸,她在山上苦修,直到三年前,大人才收信徒的。”
賀境心眉頭一跳,又是三年。
三年前,她爹離開家出了個遠門。
她爹通信的人中,就有一個匿名逍遙。
這之間,會不會有什麼聯繫呢?
賀境心的手輕輕地顫抖,她雙手交握起來,她現在有點興奮,她有點迫不及待地想要見一見這位逍遙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