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十月初九結緣日
王二郎小聲道:“陳二哥,快起來,我爹他們準備出發了!”
賀境心當即從牀上爬起來,那邊王二郎喊完了人,便急匆匆地又出去了。
賀境心穿好衣裳出去,她被王二郎領着一路去了村中間的空地上,那裏,高高立着一個逍遙仙的泥塑像。
村長孫志文今天換上了一身嶄新的長衫,頭上還十分講究的戴了襆頭,一副要出去見貴客的架勢。
賀境心跟着王二郎排在隊伍的最後面,前面,孫志文正在激情昂揚地發表着自己對逍遙仙滔滔不絕的敬仰與感激,然後他帶頭,雙腿一曲,來了個五體投地的大禮。
賀境心:……
賀境心被王二郎拽着,硬是也跟着行了一個大禮。
賀境心直呼好傢伙,這逍遙仙什麼毛病,一個活生生的人,卻要世人對她行如此大禮,也不怕真的有神佛會折了她的壽。
不過話說回來,她既然裝了逍遙仙,自然也不會真的信神佛吧。
孫志文跪拜完了之後,大手一揮,領着一隊人,踏着星月出發了。
是的,這次去仰天山,孫志文也要去。
賀境心跟着王二郎走在隊伍的後面,她和王二郎一起推一輛車。
他們這一行人並非是空手上仰天山的。
賀境心來楓葉村的那天,這個村子剛剛開鐮割稻子,這幾天的功夫,全村上下齊心,硬是把稻子都收利落了,如此着急,是爲了在初九結緣日,將這些稻子獻給逍遙仙。
賀境心擡起頭,看着前面一車一車的糧食,心下微沉。
這還只是一個村子,圍繞着仰天山那一圈的村落,幾乎都是逍遙仙的信徒。這些村子因爲不缺水,所以稻子並未減產,若每個村子都將收穫的七成都交上去,逍遙仙能得到的糧食數目將會非常可觀。
她想起那混着紅色泥土的泥塑,再想想那些跟在逍遙仙身邊苦修的青壯們,如今再有這些糧食,源源不斷的運上山去……
宋鉞猜測,這仰天山上有鐵礦,的確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有人,有礦,有糧食。
這逍遙仙到底想做什麼呢?
紅楓村本就在山腳下,賀境心在後面推板車,王二郎在前面像個老黃牛一樣,渾身都是勁兒地拉着板車往前走。
這條上山的路還算好走,大概是村民爲了方便上下山仔細修過的。
仰天很大,這條山路曲曲折折,堪稱山路十八彎,若沒有當地村人帶路,陌生人進來,很容易就被繞暈,最後迷失在這深山之中。
賀境心腦海中,走過的山路,全都清晰明瞭地印刻下來,清晰到路過的每一棵樹,樹上是什麼紋路,只要被她眼睛看到的,全都忠誠地記在腦海中。
一行人走路並未說話,黑燈瞎火的,或許是心懷信仰,也或許是人多力量大,走在這夜晚看來陰森可怖的密林之中,竟然沒有一個人退縮害怕的。
前面拉車的王二郎顯然十分興奮,去年,他兄長去給大人送糧,結果與大人十分有緣,被大人留下在山中與大人一起清修,他一直很羨慕兄長,所以今年媒人上門要給他說親時,他堅定拒絕了,他要上山與大人結緣,與人結親,豈不是害了人家閨女嘛。
王大有和孫氏拗不過王二郎,加上他們一想到如果兩個兒子都能常伴大人左右,該是何等的榮耀啊。
於是便也歇了給王二郎結親的心思。
如今,心心念念要做成的事,幾乎觸手可及,王二郎又怎麼能不興奮。
賀境心此時的心情也很好,畢竟她對這位傳說中的逍遙仙,也十分感興趣,無論是告訴信徒,說着有求必應能讓人心想事成的都是騙子,還是那一尊尊泥塑像,又或者是這麼久的時間,都沒有讓人抓住什麼大的破綻,都可以看得出來,這位逍遙仙和那些草包騙子不一樣。
他們子時末出發,一路走到天亮,賀境心覺得,得虧是自己在這兒,這要是換做宋鉞那麼個書生,怕不是早就在半路就走不動了。
而此時,距離永昌縣縣衙幾十裏外的一座山上,宋鉞有點頭禿,幾天的時間,他萬萬沒想到,他帶領着的災民隊伍擴大了!
原本遇到的那一批災民大概有八九十個,如今,災民數量達到了三四百個!
“陳秀才,如今兄弟們都養好精神了,我們不如今天一鼓作氣,衝進縣衙去,就算有一百多個衙役又如何,我們可是有這麼多人呢!”那日爲首的痦子大漢找到宋鉞,他蹲在宋鉞身邊,一臉激憤道,“到時候,殺了狗官,那些當官的不給我們開糧倉,我們自己開!”
宋鉞看着面前這個一心要殺了自己的莊稼漢子,在心裏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他都不敢想象,若是讓這些人知道自己的身份,他會不會被一人一口咬死。
宋鉞臉上同樣露出憤怒之色,“行!不過咱們得換條路走!”
一刻鐘後,宋鉞踩着破草鞋在前面帶路,後面浩浩蕩蕩跟了幾百號人,走在鄉間的小路上,前面的目的地,赫然是之前把宋鉞關進祠堂小黑屋的大吉村。
殺上縣衙是不可能的,如今這麼多人,羣情激奮,當然要帶過去做一些更加有意義的事情啊,比如說挖出那些阻斷水脈的大石柱之類的。
看看,這些人瞧起來雖然十分狼狽,可一個個的全都是正經的莊稼漢子啊。
這可不是賀影心那個據說芳齡八歲,種地五年的小莊稼把式能比的。
縣衙後院,賀影心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賀影心領着獨眼兒在善堂進進出出幾天,倒是把善堂的賬本都理了一遍,沒辦法,那賬本實在是太簡陋了,一共也沒多少。
善堂乃是朝廷設立,用來收容無父無母的孤兒的,只不過善堂的銀錢,基本都是由當地豪商或者是世家捐贈。
這個善堂裏,一共也沒收容幾個孩童,在裏面照顧那些孩子的,是一個跛腳的婆子,還有一個一臉麻子的矮個中年人,那人說是因爲小時候出了天花被遺棄,自小也是在善堂長大,後來就留在了善堂裏做事。
賀影心理明白了賬目,便暫時找不到事情可做,宋鉞又不在縣衙,自然找不到人去領新的差事,她倒是想讓駱修遠派點活兒,但駱修遠最近忙到起飛,根本沒有時間搭理她。
看着那荒廢了的院子,賀影心小手叉腰,覺得這裏纔是自己應該打下的江山啊。
於是,賀影心小手一揮,摳摳搜搜的帶了幾兩銀子,去置辦了種地的傢伙事兒,沒辦法,鐵器在哪個朝代都很貴。她之前在長安城置辦的不夠用,只能再去買一點兒。
買好了農具,賀影心就拉着福伯和獨眼兒一起犁地,獨眼兒竟然犁地犁的挺好,賀境心看了十分滿意,還特地給了他兩個大白饅頭作爲獎勵。
目睹這一切的福伯:……
該怎麼說呢,讓人犁了那麼大塊地,只給兩個大饅頭,還讓獨眼兒感動的眼睛都紅了,他們少夫人的妹妹是有點忽悠本事在身上的。
這可能是家學淵源?
福伯想起了小塘村中,那看起來十分不着調的男人,賀境心和賀影心的父親賀從淵,只覺得很唏噓,以前一個村子裏住着,誰能想到,那總喜歡坑自家少爺的小姑娘,竟然最後會成爲他家少爺的媳婦兒呢。
眼前這個把獨眼兒忽悠的團團轉,挑着木桶就要去擔水的小姑娘,這可是他家少爺的小姨子呢。
想起少爺,福伯就想嘆氣,前幾天,大根子鼻青臉腫地跑回來告訴他們,說是他們少爺有一個偉大的計劃要實施,讓他們守好縣衙,最好能不出門就不出門。
福伯很擔心,這少夫人和少爺不在一塊兒,少爺那個性子若是被人騙了該如何是好?
“小影心啊,這麼大塊地方,你都打算種什麼啊?”福伯問。
賀影心眼睛亮晶晶地拉着福伯,如同指點江山一樣,告訴福伯,自己打算把這麼大個地方分成小塊,每個小塊要種的東西都不一樣,另外,她還圈了個地方,說是要養小雞,最好再養個大鵝,因爲她聽說鐵鍋燉大鵝很好喫。
福伯:……
和後院悠閒地種田事業不同,前院,同樣的位置,同樣的人。
徐智才徐員外和駱修遠相對而坐,徐智才臉上不見笑,反而一臉陰沉,駱修遠老神在在地喝着茶,他一點兒也不着急。
這幾天下來,他也不過是“略施小計”而已,那五大家就生了齟齬。
前幾天,徐智才還爲了那幾家衝鋒陷陣來打頭陣,今天他就一身怨氣地來了,駱修遠就知道,這世上沒有什麼不能離間的人,若是有,那一定是利益不夠大罷了。
就在徐智才終於開口,駱修遠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之時,遠在仰天山的賀境心一行人,終於抵達了山頂。
孫志文領着賀境心和王二郎,還有其他幾個,要和大人結緣的兒郎,踏上了另一條小路。
賀境心記得,之前在大樹村,那個沒能成功結緣的村民說過,他們是在山下被領到一個地方,沐浴更衣,休息一晚之後,才被帶到一個很大的石臺上去的。
但她如今跟着孫志文一行人上山,顯然並沒有先去沐浴更衣這個步驟。
爲什麼呢?
賀境心漫不經心地想,莫不是來結緣,也有走後門一說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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