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我問青天要風雷
賀境心,張滿,花明庭,賀影心,甚至連福伯都被拉來了。
五個人圍坐在石桌邊上,每個人的表情都很嚴肅。
“花叔,要勞煩你去幫忙盯着女囚牢那邊,春杏不能死。”賀境心道,“春杏若是死了,案子就會如那些人所想,到此爲止。”
“好。”花明庭應道,“女牢那邊我會盯着,若如你所說,會有很多人不希望你們查下去。我幾個師弟師侄正好在陽直縣,晚點我會傳信給他們,他們其他地方或許幫不上,但護你們周全還是沒問題的。”
“如此,謝了。”賀境心應得果斷,並沒有矯情的推辭來推辭去,“現在陽直縣的這些衙役,我信不過,花叔你幫上大忙了。”
花明庭輕輕搖了搖頭,剛剛賀境心把事情的前因後果說了一遍,花明庭此時的心情很複雜。
花明庭雖然出生世家,但他出生即動亂,之後更是因爲家族的那些寶藏,害的兩家人家破人亡,他對世家同樣沒有一點好感。
賀境心看向張滿道:“阿滿,你想辦法出城去尋駱修遠,駱修遠如今是縣丞,下鄉去勸課農桑,你和駱修遠匯合之後,去查這陽直縣內每個村大概還有多少戶,那些佃農是爲何失地。”
“好,我知道了。”張滿點頭應道,“除此之外,還有別的什麼嗎?”
“有。”賀境心在張滿期待的眼神中,很認真地道,“要注意安全。”
張滿愣了一下,隨後微笑着點頭,“好。”
花明庭道:“我師弟方瑞,身手很不錯,我會讓他保護滿姑娘。”
賀境心看向福伯道:“福伯,你幫忙去看看這陽直縣的善堂,查查這些年,善堂收容過多少孤兒,那些孩子如今的下落。”
“好的夫人!”福伯此時也有點激動,這還是第一次夫人拜託他辦正經事兒呢!
賀影心扭頭看看福伯,又看向賀境心,“之前在永昌縣,善堂不是讓我去看着的嗎?”
“你有別的事要做。”賀境心道。
賀影心眨了眨那雙烏溜溜的大眼睛,“是什麼?”
賀境心道:“你和我一起。”
賀影心眼睛都亮了,“好!”
張滿卻有些擔心,“賀大師,影心還小……”
“不小了,再翻一年就十歲了。”賀境心道。
賀影心驕傲地挺了挺胸脯,“滿姐姐,我也很厲害的!”
方瑞接到自家師兄傳信,半點沒耽擱的來了,大高個方瑞來的時候,還帶了個糖葫蘆,見到賀影心,眼睛一亮,把手裏的糖葫蘆給了賀影心。
賀影心看看手裏的糖葫蘆,再看看方瑞。
想想上次這大高個掏出來的糖炒栗子,賀影心懷疑方瑞是不是隨身帶着哄小孩的喫食,若不是這人是花叔的師弟,賀影心都要懷疑對方是不懷好意,專門拐騙小孩的柺子了。
方瑞聽自家師兄的拜託後,把胸脯拍的哐哐響,“放心吧,我一定會把滿姑娘平安帶回來的。”
福伯將餵飽了的馬兒牽出來,方瑞接過繮繩,張滿上了馬車,一臉鬥志昂揚地衝着衆人擺了擺手。
方瑞趕着馬車,慢悠悠地往北去,他們要從北城門出城。
花明庭去囚牢守着,防止春杏自殺或者是被殺,福伯則去查善堂。
“走吧,我們也要開始幹活兒了。”賀境心收回目光,看向站在自己身邊的賀影心。
也不知是不是因爲大仇報了,賀影心這大半年來開始長個兒了,以前伸手就能按在賀影心的腦袋上,如今也需要稍稍地擡一擡手。
賀影心追上姐姐的腳步,她側過頭問:“我們現在去幹什麼?”
“去停屍房。”賀境心道。
賀境心沒有問賀影心,會不會害怕之類的問題。
賀影心不解,她以爲姐姐要帶她去查榮氏典當,“是屍體還有什麼地方想要查驗嗎?”
賀境心:“春杏交代了田成的確是自殺,我得去確認一遍。”
停屍房裏,仵作正在整理自己的驗屍工具,瞧見賀境心來了,還愣了一下,“夫人?”
“田成身上脫下來的衣裳放在何處?”賀境心問。
田成被帶回縣衙之後,進一步驗屍,自然要除去身上的外衣,那礙事的戲服自然是被脫掉了。
仵作從裏面的架子上取出一個竹筐,那竹筐裏放着的,可不正是染血的衣物鞋襪。
賀境心手上纏着布條,然後動手去翻動戲服,她將戲服從筐子裏拿出來,鋪在地上,最後,她看到了丟在竹筐最下面的,戲服的腰帶。
那是一條綁成三股麻花的黃黑色混雜的粗布條麻花繩,繩子上染了不少血。
這算不算是燈下黑呢,他們先入爲主,下意識的認爲現場的麻繩應該是挺長的一根。
但實際上,並沒有那麼長。
“啊……所以,田成當時,是用編成這樣的腰帶掛在房樑上的嗎?”賀影眼睛睜大,圓溜溜的。
很簡單的方法,偏偏因爲太過簡單,根本不會有人去注意,那麻繩竟然會是戲服上的腰帶,黃黑色條紋的腰帶與戲服完全混合在一起。
賀境心帶着賀影心走到了田成的屍體邊上,饒是有冰塊保存,屍體仍然開始腐爛,因爲死者是從高處墜落,本身很多地方就摔爛了,更容易腐朽,賀境心的目光,再次落在死者的雙手上。
那雙手顏色呈現出青灰色,賀影心的手握住了賀境心的手,小姑娘的手有些涼,想來應該還是害怕的。
“姐,他是自殺的,讓花娘把他帶回去葬了吧。”賀影心輕聲道,“這樣……太可憐了。”
渾渾噩噩的活着,罪孽深重地踟躕前行,最後破破爛爛地被擺在這裏。
“嗯。”賀境心應了一聲,事到如今,整個案子,已經不是一個戲子墜亡這麼簡單,說起來,田成不過是兩方博弈的一顆棋子而已。
賀境心帶着賀影心去辦公房見了宋鉞,宋鉞此時正在辦公房裏,捕頭正好在裏面,對着宋鉞回話。
“大人,已經查清楚,田成是受春杏威脅。”捕頭道,“春杏與王家有仇,但她只是個青樓丫鬟,拿王家沒有辦法,因榮娘一心攀附權貴,想要勾搭王家那位少爺,心生歹意。”
“我這邊查到,田成墜亡的前一天,有人看到春杏去找田成,兩人發生過爭吵,目睹之人說春杏離開的時候,表情很是得意。”
“我們找到了當時送榮娘回雅韻樓的轎伕,轎伕說他們行到半路的時候,有個小童拿着一封信來找榮娘,榮娘看了之後就喊着要下轎,之後就跑的不見人影。”
“小童我們也找到了,是有個姑娘給了他一隻銀手鐲,讓他去送信的,剛剛已經確認,給小童手鐲之人就是春杏。”
捕頭最後總結道:“此案真兇乃是春杏,人證物證俱全。”
捕頭把證詞,還有所謂的證物,也就是那隻銀鐲子,一起呈遞給宋鉞。
賀境心和賀影心並未進去,而是站在外面,等着捕頭彙報完了。
捕頭離開之後,賀境心才領着賀影心走入了辦公房。
辦公房裏,宋鉞坐在椅子上,面無表情地看着眼前的所謂證詞和證物,聽到有人進來的聲音,他擡起頭來,那雙平靜眸子之下藏着的冷意,被賀境心撞了個正着。
四目相對,宋鉞率先挪開了視線,他目光落回了桌上的那隻銀鐲上,“剛剛,你在外面都聽到了吧。”
“是啊,先聽春杏說了一次,又聽這位捕頭說了一次。”賀境心道,“不同的是,我只是聽說,這位捕頭卻已經雷厲風行的把證詞證物都拿到了。”
就如賀境心所想的那樣,接下來他們會查到一套完整的證據,可以證明兇手就是春杏。
只是沒想到,對方的速度會這麼快。
“真的是半點也不掩飾啊。”宋鉞聲音泛着冷意,這個案子從頭到尾都充斥着荒唐二字。
“一個小丫鬟,竟然能夠威脅一個男子自殺,以此來嫁禍一個世家公子,目的僅僅只是希望報復王家。”宋鉞覺得更可笑的是,“如此拙劣的栽贓嫁禍,竟然真的達成目的了。”
春杏,田成,甚至榮娘,可能都只是幕後真正籌謀之人丟出來的魚餌,宋鉞沒有上鉤,但是世家卻上鉤了。
所以纔有這一出,春杏殺人,攬下所有罪的戲碼。
“春杏有個姐姐。”賀境心道,“想辦法讓捕頭那邊,找出春杏的姐姐。不是他們自己查出來的嗎,春杏與王家有仇,春杏與王家結仇除了家人被害死,還有一個被帶走的姐姐。”
宋鉞明白賀境心的意思,既然春杏被推出來的理由是與王家有深仇大恨,那完全可以揪着這一點,反向要挾對方交出春杏的姐姐,“可是若是對方咬死,春杏姐姐已經死了呢?”
“那就拿出死了的證據。”賀境心道,“只要春杏姐姐死了,世家要挾春杏的把柄便不存在了,到時候春杏沒有顧忌,有很大的可能性反水。”
宋鉞:“我知道了。”
要捕頭找出春杏的姐姐,這根本就是個陽謀,是對世家把鍋全部甩在春杏頭上的反擊。
假設春杏姐姐還活着,如今救出來,春杏沒了威脅,很大可能性會說真話。
“就是不知道,春杏的把柄是不是隻有這個。”宋鉞嘆了口氣。
賀境心:“找到幕後之人就知道了。”
春杏所言,她當初可是受了重傷的,如此情況下,她究竟是如何活下來的,這非常有意思。
人販子可不是什麼大善人,對於一個奄奄一息的小女娃,絕不可能耗費銀錢去救治。
那麼,到底是誰救了春杏,之後春杏成了雅韻樓的一個丫鬟,她能混成花魁娘子的丫鬟,本身能力絕對不弱。
那天在雅韻樓裏,春杏的表現太異常了,異常到不像是能夠做出這種佈局的人。
“田成的死因已經明確,你讓人通知花娘來收屍吧。”賀境心道。
宋鉞應了一聲,“榮孃的屍體,也不知雅韻樓那邊,願不願意替她收屍。”
雅韻樓又不是善堂,那裏是最殘忍的名利場,有價值的纔是姑娘,沒有價值的只能是被人踐踏的牲口。
“總有人會來替她收屍的。”賀境心道,語氣裏藏着一抹意味深長。
一直默不作聲待在一邊的賀影心,一會看看宋鉞,一會看看賀境心。
她伸手抓了抓自己的腦袋,心下震驚,在她認知裏的宋二傻,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聰明瞭!
收屍的通知派下去,最先來縣衙的人是花娘招兒。
賀境心和賀影心一直待在縣衙的大門外,一大一小坐在臺階上,看着行人從門口來來去去。
招兒來的時候一身素白,臉上沒有塗脂抹粉,眼睛腫的厲害,眼下青黑,想來這些天都不曾睡好覺,她眼角有着幾道皺紋,只是她臉上,有着日積月累堆積下來的本能笑意,哪怕心裏很難過,可是在暗門子待久了,這笑啊,就像是刻在臉上一樣。
招兒見了賀境心,頓時侷促地彎腰行禮,但她實在不會,這禮行的頗有些不倫不類,“見過夫人。”
“不必如此,你是來接田成歸家的吧?”賀境心問。
許是“歸家”兩個字,招兒稍稍愣了一下,她抿了抿脣,“是啊,奴來接他。”
賀境心從臺階上站起來,“走吧,我帶你去。”
招兒忙擺手,“這如何使得,奴自己去就可以,奴知道停屍房在哪裏……”
“走吧。”賀境心道,“不麻煩的。”
招兒是自己拖着一個木板車來的,她將繩子掛在肩膀上,手裏拖着板車的扶手,拖着板車跟在賀境心身後往縣衙裏走。
要帶走屍體,還需要簽字畫押走一下流程,招兒有些懼怕,她不識字,只衙役讓在哪裏畫押就在哪裏按手印,因爲賀境心就在邊上,衙役也沒有敢刁難招兒,更不曾敢討要辛苦費。
招兒來的時候其實是帶了半吊錢的,她打聽過了,到衙門辦事,不給點潤手費是不會給辦事的,如今這半吊錢一文都沒花,她心裏有數,擡起頭衝着賀境心討好地笑了一下。
賀境心招來兩個衙役,讓他們幫着一起把田成的屍身擡到了板車上。
一般家裏日子稍微好過一些的人家,會帶一口棺材來斂屍,招兒也不知是沒有錢,還是一個女人家拖不動棺材,她只帶了一張草蓆和一牀被子。
田成的屍體被放在草蓆上,招兒小心地將被子蓋上去,她一直看着田成的臉,她其實並沒有在哭,眼中甚至都沒有溼潤。
但說不清爲什麼,站在一邊看着這一幕的賀影心卻覺得,招兒一定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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