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八卦玉佩藏玄機
江湖有傳言:賒刀人能鐵口斷生死,神算定乾坤。要知身後事,請問賒刀人。
但這些,對於普通人來講,太過遙遠和陌生。
倒是宋鉞,雜七雜八的一些野史雜記看了不少,對於賒刀人這樣一個神祕的職業有所耳聞。
“我曾經在一本野史上看過,賒刀人會揹着刀箱,於荒年亂世之中行走天下,他們將刀賒給有所求之人,等到若干年後,對方心想事成,再上門收債。”宋鉞道,“還有一本雜書上有言,前朝皇帝之所以能夠結束亂世,建立大雍,便是曾經向賒刀人賒過刀。大雍立國之後,賒刀人找上那皇帝,但皇帝當時膨脹了,不想還債,最後一夕斃命。”
宋鉞盯着坐在樹下,已然失去生機的人,“賒刀人不輕易現於人前,要麼是賒刀,要麼是收債。”
幾人都目露恍然之色,賀影心抓着賀境心的手,她還是頭一次聽說賒刀人呢。
“那現在怎麼辦,他死了誒。”賀影心問。
宋鉞想了想,“這裏距離臨汾很近了,我們帶着他,進城報官。”
無論是什麼身份,都是大晉的子民,出了人命案子,自然是要交給當地府衙去管。
留在這裏,鬼知道會不會有野狼野狗什麼的,出來吞噬這人的屍身?
雖然樹下死了人,但大家也的確是熱得慌,並沒有馬上離開。
福伯和駱修遠去附近找水,張滿則和賀影心一起,去找找有沒有枯樹枝什麼的回來生火。
花明庭被駱修遠留在樹下小歇。
宋鉞從馬車上拿了一套筆墨紙硯下來,他們要把這人帶到臨汾去,但現場的畫面得保留,他們要挪動屍體,肯定要記錄下屍體現在的狀態。
賀境心蹲在刀箱前面,她對這個箱子十分好奇。
箱子上上了鎖,那鎖還頗爲精巧,賀境心稍微費了點功夫纔打開了箱子。
那箱子裏面,被分成了三層,最底下一層放着的是幾把寒光逼人的刀,中間一層則放着一些菜刀斧頭剪刀一類的,最上層,卻放着一個盒子。
賀境心打開了那盒子,最上面壓着一塊通體碧綠的玉,那玉的形狀是一個非常精巧的八卦形,玉下面綁着白色的流蘇。
賀境心緩緩地伸手,將那塊玉拿了起來。
外面如此炎熱,但那玉入手的觸感卻很涼,一如賀境心此時的心情。
因爲這個玉佩,賀境心很眼熟。
她曾經在她孃的妝匣裏見到過,只是她娘不甚在意,她也只認爲那就是一塊平平無奇的玉而已。
但現在,她竟然在賒刀人的刀箱裏,看到了幾乎一模一樣的玉。
多虧了賀境心從不會遺忘的記憶,她如今能想起她娘那塊玉的每一個細節。
讓她連兩塊玉佩只是相似這樣的理由都找不出來。
賀境心內心狂風暴雨,但臉上依然鎮定的很,像是在把玩毫不相干的東西一樣,她將那塊玉湊近了看。
玉佩的正面刻着“十八”,反面則刻着一個“溫”字。
懸着的心,終於死了。
賀境心將玉佩放下,她的目光,落在了盒子裏其他東西上。
那下面,放着的是一卷竹簡,一把刻刀,竹簡幾乎被盤出包漿了,應該是經常被打開翻看。
賀境心拿起竹簡,竹簡最上面,刻着一個和玉佩圖案相似的八卦,八卦中間是一個溫字。
她的指腹輕輕從溫字上拂過,而後,她打開了竹簡。
竹簡上記錄着的是年號,月份,具體日子,地點,細緻到某條街,賒刀的債主,債主的具體描述,賒了什麼,心願是什麼,達成後如何償還。
前面的一些,在記錄的後面,都被刻上了一個√,後面還有很多日期靠後的,都未曾了結。
賀境心注意到,最後一個√的記錄,正是在臨汾。
天元十二年,六月初一,晉州,臨汾,如意巷,巷尾第二家,何慶年,何家三少爺,清瘦,面白無鬚,中等身高,有咳疾。
賒刀一把。
願景:重振何家錢莊,重現昔日盛景。
期限,十年。
如今是天元二十二年,六月初二,昨日正是竹簡上寫着的十年之期。
“這人是收完債之後出事的。”賀境心將手裏的竹簡遞給宋鉞。
宋鉞接過來,仔細看了一遍,眉心皺起,“莫非是他收完債,那何慶年心有不甘,行兇殺人?”
“不是沒有這個可能。”賀境心道。
將竹簡和玉重新放回盒子裏,刀箱被重新闔上。
賀境心和宋鉞的目光,落回了斗篷死者的身上。
“這人應該是中毒而死。”賀境心說着,擡手拉下溫十八的斗篷。
死者的臉暴露在二人面前。
眼前的人,眼睛閉着,臉上呈現出青紫色,嘴脣顏色發烏。他看起來挺年輕,容貌不是清雋那一掛的,反倒是有幾分儂麗。
賀境心注意到,這人的額角有一個已經乾涸的血點子,但那個位置並沒有傷口,不是他的,那就是其他人的。
“這人的斗篷……”宋鉞的手,摸着斗篷,“應該是沾染了血之後,又重新被曬乾了。”
所以看起來板結硬挺。
“這人應該經歷過一場廝殺,身上都是血。”賀境心道,心中忖度,這人死之前的最後一筆賬,應該收的挺不順利,但看那一筆的後面,也有一個√,想來還是收完了債的。
“花叔,幫個忙。”宋鉞擡頭看向坐在樹下閉目養神的花明庭。
花明庭從地上站了起來,走過來。
“搭把手,把這人擡到牛車上去。”宋鉞這時候倒是有點慶幸,他們白得的兩頭牛了,這不是半路上遇到這種突發狀況也能解決了。
三牛四牛:……你禮貌嗎?牛牛是用來拉屍體的嗎?!
但可惜牛牛不會說話。
賀境心將放水的那個板車,收拾出了一個空檔,花明庭和宋鉞將溫十八擡到了板車上。
“這人死之前,至少殺了有五個人。”花明庭道,“他身上的血腥氣太重了。”
人瞎了之後,其他感官總是會進化的十分優秀,此時他站在這具屍體邊上,那血腥氣十分燻人。
“花叔,這人嘴脣發烏,臉上青紫,你可知有什麼毒會讓人如此?”宋鉞問。
花明庭想了想道:“這種症狀,倒是很多毒都能做到,最常見的一種就是砒霜。我不擅此道,只能入城之後,讓仵作來驗毒了。”
兩人聞言,倒也不失望,此人是被毒殺這一點,是絕對沒跑了。
宋鉞尋了一塊油布將屍體蓋了起來,想了想,這樣似乎不太行,天氣太熱了,人死後屍體會很快腐化。
賀境心就拜託花明庭,從這棵長得異常茂盛的歪脖子樹上,修剪了一些枝丫,宋鉞就抱着這些枝丫,擋在了油布的外面,藉此遮陰。
駱修遠和福伯找了水回來,駱修遠還叉了幾條魚,此時已經洗剝乾淨了,提在手上回來了。
張滿帶着賀影心,本是撿柴火的,但賀影心對野外生長的一些植物十分了解,除了柴火之外,還帶了野蔥野菜什麼的回來。
張滿:……萬萬沒想到,妹妹竟然如此厲害!
一夥人忙忙碌碌的,喫過了東西,駱修遠和宋鉞一起,將板車上的水桶裏又裝滿了水。
好在天上出現了一些雲團,並且雲團越來越厚,看樣子再醞釀一陣就要下雨了。
“我們趕在下雨之前進城。”賀境心道。
幾人利落地上牛的上牛,上馬車的上馬車,隊伍朝着臨汾而去。
這裏距離臨汾並不遠,幾人又加快了一些速度,半個時辰後,臨汾的城牆已經近在眼前,城牆外面排起了長長的隊伍,守衛站在城門口,都肅着一張臉,盤查進城人的身份戶籍路引,有可疑之人,立馬拿下。
天空烏雲越來越厚,醞釀着一場大暴雨。
宋鉞擡起頭看了看天色,再回頭看了一眼板車上,被樹枝擋的嚴嚴實實的屍體,還有放置在屍體邊上的刀箱。
“不能拖了,我們得儘快進城。”宋鉞道,“我到前面去看看。”
宋鉞翻身下了牛背,駱修遠不放心宋鉞一個人去,也跟着宋鉞一起往前走。
隊伍裏每個人的都挺嚴肅,不苟言笑,老百姓天然畏懼當官的,哪怕守城門的士兵也只是微末小兵,對於百姓來講,也是不能得罪的人。
駱修遠等到守衛查看完一個百姓的戶籍路引後,適時走上前去,他自報家門,言明自己是個舉人,而自己身邊的宋鉞,則是路過此處,要去端州上任的縣令。
守衛聽到這兩人身份,態度頓時好了不少。
後面等着的百姓,眼見着有人插隊,敢怒不敢言,誰讓人家都有功名在身呢?
而此時,一滴雨已經落了下來。
“我們須得儘快進城。”宋鉞看着仔細查看戶籍路引還有官方文牒的守衛。
守衛露出一個歉意地笑,“大人,並非小的拿喬,實在是城內出了大案,如今縣令下令嚴查出入城的人……”
宋鉞和駱修遠面面相覷,駱修遠問道:“是什麼大案?人命案子嗎?”
“哎……是人命案子,昨夜,大慶錢莊被人滅門了,一家十六口,連襁褓之中的嬰兒都沒放過,全都死絕了。”守衛說到這個案子,心裏就有點發毛。
大慶錢莊?
“可是在如意巷,巷尾第二家,主家姓何?”宋鉞問。
守衛愣住了,他訝異地看着兩人,眼底浮現一抹狐疑之色,“二位不是初來乍到嗎?”
“的確如此,但我們在臨汾外,二十里路的歪脖子樹下面,撞到了一個死人。”宋鉞道,“我們大概查看了一下,此人許是與你說的這樁命案有關。”
守衛:……啊?!
轟隆隆。
咔擦。
雷聲滾滾,幾乎要把天都劈開的閃電,兜頭劈下,將昏暗的天色都耀亮,但很快,閃電過後,天色會顯得更加昏暗。
雨嘩啦啦地兜頭淋下來。
怪不得今天一早起來就燥熱的很,他們趕路也覺得悶得慌,原來老天爺在醞釀這場大暴雨。
此時,四頭牛一匹馬,還有七個人外加一具屍體,全部進了臨汾縣衙。
臨汾的縣令是個黑臉中年漢子,姓李單名一個斌字,他身形魁梧,看起來很兇,不像是個文官,倒像是在邊疆廝殺的武將。
縣衙的停屍房裏,李斌面色嚴肅地站在一邊,仵作正在驗屍。
宋鉞和賀境心也在一邊看着,李斌倒是想讓他們去前面等着,但沒辦法,此人是他們帶來的,宋鉞是縣令,宋鉞的夫人是監察使。
李斌就是再不願意,也只能讓他們在一邊盯着。
“李大人,可否說說城內的滅門案?”賀境心開口問道。
李斌倒也沒有什麼不好說的,“這案子,是打更的更夫來報案的。”
今早三更天的時候,打更人苗三醒,遇到了一個怪人,發現那怪人身上在滴血,他跟着血跡一路找過去,找到了大慶錢莊。
當時,錢莊的大門洞開,苗三醒覺得情況有異,便提着燈籠進了錢莊,哪想到錢莊裏,大慶錢莊的東家倒在血泊之中,他身邊還有他的忠心僕從。
整個大慶錢莊裏死寂一般的安靜,苗三醒很快又看到了倒在不遠處的其他死人。
苗三醒拔腿就跑回了縣衙,哐哐敲響了縣衙後院的大門,把睡夢中的李斌吵醒後報了官。
李斌聽聞命案,頓時人就精神了,他當即帶着人就往大慶錢莊跑,結果就跑出了一樁滅門大案!
李斌當即仔細詢問苗三醒,遇到的那個怪人的所有細節,然後下令關閉城門,同時在城內搜捕那個斗篷揹着奇怪箱子的怪人。
李斌是做好了查個三五天的準備的,結果哪裏想到,他要找的背箱怪人,竟然以這種方式到他面前了。
賀境心和宋鉞聽李斌說了大概案情,對視了一眼,雖然之前就有猜測,但李斌的話,坐實了一點,那就是溫十八身上的血的確是從大慶錢莊染上的。賀境心在溫十八的額頭上看到了乾涸的血點子,那血點子必定是在殺人的時候,血噴濺而出,濺落上去的。
這麼看來,大慶錢莊的滅門案的兇手,似乎就是這位收賬的賒刀人溫十八。
“大人,此人身上沒有致命傷口,只有手上有個傷口,傷口呈現紫黑色,毒就是從這裏滲透進去的。”仵作驗過了屍,回稟李斌,“死者所中之毒,乃是見血封喉。”
李斌眉頭皺了起來,他以爲這人是在滅門的時候,被人刺傷,傷口帶毒,他一路出城,最後毒發而死。
可如果是見血封喉,這個猜測就不成立了。
見血封喉,又稱七步倒,中毒者很快就會死亡,不可能讓他跑出二三十里再死的。
李斌本以爲,怪人找到了,滅門案子就能了結了,結果現在,人找到了,但是已經死了,非但不能結案,反而還多了個人命案。
“所以現在有兩種可能。”賀境心道,“一種是,這人在滅門之後,遇到了更夫,之後被人用見血封喉的毒藥殺死,再連夜送出城,被丟棄在歪脖子樹下的,還有一種就是,此人與人在歪脖子樹下有約,結果被殺。”
因爲無法驗出更精確的死亡時間,而那棵歪脖子樹距離臨汾不過三十來里路,快馬加鞭的話,並不需要太久的時間,在城內死還是在城外死,無法通過死亡時間區分。
“李大人,大慶錢莊的那些死者,如今安置在何處?”宋鉞問。
李斌:“何家一家全部被滅門,何家所有人的屍身都放在何家的大堂裏。”
十六口人,全部拉回縣衙來顯然不太現實。
“可否讓我們去大慶錢莊看一看?”宋鉞又問。
李斌都已經讓人到這裏了,案子前因後果也都說了,自然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況且他也希望早一日破案。
“自然是可以的。”李斌看向賀境心,他衝着賀境心抱拳躬身,“賀大人,您擅長刑偵緝兇,斌雖在臨汾也有所耳聞,此案干係重大,斌懇請賀大人協助破案。”
賀境心愣了一下,有些意外。
在洛陽的時候,宋鉞也是如此懇請她幫忙破案的。
如今到了臨汾,李斌是第二個如此鄭重地拜託她。
不是藏在宋鉞身後,不是可有可無,而是直截了當的,指名道姓的,拜託她。
“我會盡力而爲。”賀境心應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