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七月初七見南星

作者:璃華
七月初七,七夕節。

  傳說牛郎織女會在這一日,通過鵲橋去赴一年一次的會面。

  每年的這一日,府城州縣都會非常熱鬧,滿街的行人如織,入了夜,花燈如晝。

  江陵府大大小小的客棧內,今日也是人滿爲患。

  因爲每年的七夕節,江陵府都會舉辦一場燈會,屆時還有舞獅隊,有儺戲,青年男女會藉着今天這個日子,或兩兩有意的約着一起看花燈,或還未有意中人的,到街上逛逛,說不定能遇見心怡的對象。

  所以今日的街上,滿滿都是人。

  福伯趕着馬車,有些焦急,“少爺,人太多了,馬車沒法往前趕了。”

  “福伯,你停下馬車。”駱修遠話音剛落,下一刻馬車簾子就被掀了起來。

  駱修遠從馬車上跳下來,而後宋鉞扶着昏睡不醒的花明庭出了馬車,“這麼多人,馬車走不進去,福伯,一會兒你把馬車趕出城去,城內這個樣子怕是找不到客棧落腳。”

  “好的少爺。”福伯應了一聲,他看着花明庭的眼神裏,帶着滿滿的擔憂,“少爺和駱公子快些去吧。”

  宋鉞將花明庭扶到駱修遠背上背好,然後他也跳下馬車,在後面護着駱修遠,駱修遠揹着花明庭,拔腿就往前跑。

  人羣熙熙攘攘,宋鉞嘴裏不停地喊着,“請讓一讓,讓一讓,拜託讓一讓。”

  駱修遠跑了一小段路,額頭上已經見了汗,花明庭畢竟是個習武之人,駱修遠是個書生,要揹着花明庭狂奔還是有些喫力的,但他沒有停下來,而是咬牙把花明庭往上顛了顛,藉着往前跑。

  花明庭是昨天中午的時候,忽然吐了一口血,然後就陷入了昏迷之中。

  糟糕的是他們當時所處的位置,前不着村後不着店。

  他們一路趕路,好不容易到了一個鎮子上,結果鎮上的老大夫把了半天脈,最後擺着手說,花明庭的脈象很古怪,他行醫多年沒見過,看不了。

  駱修遠當時急得眼淚都下來了,惶惶無措的模樣讓老大夫嘆了口氣,“你們去江陵府的回春藥堂看看,那裏有個許大夫醫術高明,說不定許大夫有辦法。”

  問清楚了從鎮子到江陵府怎麼走最快,幾人決定分開行動,這麼多人和牛馬趕路並不方便,最後由福伯駕馬車,宋鉞和駱修遠帶花明庭去江陵府城,找回春堂。

  賀境心則帶着賀影心張滿,溫十三還有何鈺,等在鎮子上,因爲他們除了女子就是小孩,在這陌生之地帶着四頭牛和一大堆行李趕路並不安全。

  福伯駕着馬車,硬是趕了大半天的路,但好在總算是到了江陵府城。

  人羣裏,不時有年輕的小姑娘看向宋鉞三人,無他,那三人生的都很俊俏,並且三個人,三種風格,惹得大姑娘小媳婦頻頻側目。

  “前面,前面就是回春堂。”宋鉞眼前一亮,拉着駱修遠的手臂,朝着回春堂的方向跑去。

  駱修遠此時滿頭大汗,汗水沁入眼中,有些澀疼,但駱修遠並沒有手擦汗。

  好在今日的回春堂並不忙,這個時辰裏面並沒有什麼人。

  駱修遠揹着花明庭衝進去的時候,一邊的藥童連忙迎了上來,“怎麼了?”

  “許大夫在嗎?”宋鉞急急問道。

  “許大夫剛剛出去,你們先把人背進來吧,我這就去找許大夫。”藥童看花明庭臉色刷白毫無人色,也有些憂心,他忙把人往後面帶。

  藥堂的後面有一間小屋子,屋子裏放着一張木榻,宋鉞扶着花明庭從駱修遠的背上下來,安置在木榻上。

  駱修遠喘着氣看着花明庭,他眼睛又紅了。

  宋鉞張了張嘴,想說“沒事的”,可是看着花明庭這樣,這種安慰的話他也說不出口,他拍了拍駱修遠的肩膀,然後轉身出去找許大夫去了。

  駱修遠身世坎坷,如今只有花明庭一個親人,雖然駱修遠從來沒有說過,但宋鉞知道,駱修遠當初信念崩塌邊緣,是被花明庭這唯一的一個親人拉回來的。

  因爲花明庭的存在,駱修遠感覺自己是被需要的,存在是有價值的。

  宋鉞跑出大堂,正巧看到藥童拉着一個看起來年紀不大的中年人往這邊來了。

  那人一身洗的發白的長衫,一身儒雅氣質,看起來不像是個大夫,更像是個文士。

  “許大夫來了!”藥童看到宋鉞,忙道。

  “病人什麼情況?”許大夫一邊往裏走一邊問。

  “昨日中午的時候,我們喫完午飯歇暑的時候,他忽然吐了一口血,然後人就到現在都沒醒。”宋鉞道。

  許大夫進了內堂,駱修遠見人進來,忙讓到一邊。

  許大夫看到駱修遠,他愣了一下,然後在邊上的凳子上坐下,抓起花明庭的手腕號了個脈。

  內堂裏面很安靜,宋鉞和駱修遠都沒敢出聲打擾大夫。

  許大夫把完脈,又看了一下花明庭的眼睛,最後在他脖子邊上摸了摸,收了手。

  “大夫,我舅舅怎麼樣了?”駱修遠紅着眼睛問。

  許大夫:“你舅舅體內有毒,一直用藥壓制着,現在看來那藥物壓不住了。”

  駱修遠頓時急了,“那要怎麼辦?”

  “你們先出去吧,我替他施針放毒。”許大夫擺了擺手,讓藥童把兩人領到後院去熬藥。

  駱修遠一步三回頭,腳下的步子也挪不開。

  “走吧。”宋鉞拽着人出來,“之前那個大夫都說不出花叔的問題,這個大夫卻說出來了。”

  駱修遠聞言沉默了一下,隨後被宋鉞拉了出去。

  藥童聽了許大夫的口述,抓了藥,交到駱修遠手裏,“這個藥,三碗水煎成一碗。”

  宋鉞和駱修遠一起,藉着藥堂的爐子和藥罐開始熬藥。

  而此時內堂,許大夫慢條斯理地從藥箱最裏面拿出一套嶄新的銀針出來,他把花明庭的衣裳解開,然後拿起銀針一根一根紮了下去。

  等到花明庭身上扎滿了針之後,許大夫取出一個小瓷瓶,從裏面倒出一粒藥丸出來,塞進了花明庭的嘴裏。

  他的手輕輕敲了幾下,然後就聽花明庭低聲咳了一聲,眉心皺起來,他綁在眼睛上的窄帶此時被取下了,他睜開了眼睛,銀色的眼瞳沒有焦距。

  “醒了?”許大夫溫聲道。

  花明庭愣了一下,“許南星?”

  “得虧是遇上我,不然你怕不是想死。”溫和的中年美大叔,用溫吞的語氣,說出來的話卻半點不溫和,“你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應該早一些給古大夫寫信。”

  花明庭抿了抿脣,“寫信又如何,遠水救不了近火。”

  許南星是古大夫的關門弟子,當初古大夫爲了醫治花想容耗費了不少心思,後來花明庭的身體有症狀出現之後,古大夫帶着許南星反覆研究,好歹把花明庭身體裏不斷侵蝕經脈的異毒給壓制住了。

  花明庭離開武當之後,武當上冷清不少,古大夫就打發了弟子下山去,許南星一路往南,停在了江陵府當坐堂大夫。

  “老天註定你命不該絕。”許南星轉動銀針,“你要不是遇到我,你怕是撐不到師父給你做好新藥。”

  花明庭眼睫顫了顫,本就容貌出色的人,此時瞧起來多了點脆弱,“新藥……能讓我多活幾年嗎?”

  花明庭以前並不是很上心,因爲他覺得人活在世,多一天和少一天,並無多少分別,總歸是要死的,早死晚死而已。

  若是不曾去見人間煙火,就不會生出貪念。

  現在的花明庭,稍微不那麼的想死了。

  許南星卻道:“前些日子,方瑞從我這兒過,拿了我一味非常難得的藥,他之前在幷州尋到了師父想找的藥石,想來新藥的藥材湊齊了。你以前不是從來不關心這些,怎麼,現在不想死了?”

  花明庭閉上了眼睛,“有個煩人的外甥,還有一羣不省心的友人,現在還不能死。”

  許南星愣了一下,他盯着花明庭看了半晌,最後勾了勾脣角,露出了一個淺淺的微笑,“這樣啊……是不能死,不是不想死啊。”

  這個人,還真是在奇奇怪怪的地方彆扭。

  “暫時把你身體裏的異毒壓下去了,給你喫的藥丸子是師父留給我保命的。”許南星聽不到這人回答,倒也不在意,“放心吧,一時半會兒死不掉了,等我讓人去武當山找師父,他若是知道你在這兒,想來會很高興。”

  花明庭上武當的時候,才只有幾歲,他身體很不好,很長時間待在古大夫身邊,許南星是古大夫的關門小弟子,明明都是小孩,卻要替花明庭熬藥,照顧花明庭,一開始許南星可討厭這小孩了,但後來看到花明庭身體那麼糟,他身上的異毒,古大夫以前也不曾見過,這意味着每一次喝藥都是在嘗試。

  曾經很羨慕師傅總是格外關照花明庭的許南星,慢慢的也不再喫味,越長大越明白,花明庭活不長久,看着少年努力地想要活着去復仇,許南星心裏也並不好受。

  千辛萬苦的,武當山上的師兄弟們,加上他的全師門,小心翼翼的,總算是把花明庭養大了,還讓他學了一身很俊的功夫。

  許南星擡起頭看向窗外,窗外院子裏,宋鉞和駱修遠蹲在爐子前熬着藥,許南星的目光落在駱修遠的身上,他心情有些複雜。

  駱修遠的模樣,與花明庭和花想容,其實並沒有多少相似之處。

  花想容當初懷着孕長時間接觸奇石,腹中胎兒真的能健康長大嗎?

  二十多年前,花想容會難產,除了因爲情緒激動,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便是她的身體已經垮了,好在當初有了身孕,腹中胎兒分擔了不少異毒。

  “你外甥很關心你。”許南星忽然說。

  他回頭,目光不經意地落在花明庭的臉上,他看見花明庭的表情變得溫和了不少,“嗯,很煩惱,有時候會覺得有點煩人呢。”

  許南星:……要是你嘴角不那麼翹,我可能就信了!

  不過——

  這個人身上總算是多了一點人氣。

  上次方瑞從他這裏出發去幷州的時候,還很擔心,事實上不只是方瑞,武當上下都很憂心,因爲他們都知道花明庭和花想容身上有異毒,根本不覺得有那麼幸運,當初染了異毒的小孩能活下來,所有人心知肚明,這個外甥的身份怕是有問題。

  方瑞當初會去幷州,除了找藥,也是想看看那個外甥。

  結果從幷州回來,方瑞的表情就變得很欣慰,說花明庭真的有個好外甥啊,雖然看起來不是很可靠,很多時候都需要花明庭去照顧操心。

  但是怎麼說呢,也許是察覺到自己是被人關心和需要的,花明庭的身上染上了幾分煙火氣,他從冷冰冰的山頂,被拖入了凡塵間。

  花明庭知道這個外甥可能並不是他親外甥嗎?

  許南星盯着花明庭,他忽然意識到,其實這個人是知道的,或許從一開始就知道。

  但爲了姐姐可以安心的離開,不用因爲擔心他獨活在世無依無靠沒有求生欲,花明庭遵從了姐姐的謊言。

  畢竟花明庭不是個蠢人,他看不見,話也少,可他腹中藏着的心眼子並不少的。

  那麼駱修遠呢?

  許南星又把目光投向窗外,駱修遠臉上都是汗,他很認真的在熬藥。

  駱修遠知道自己身世真相嗎?

  “好了,熬好了。”外面,駱修遠小心掀開藥罐的蓋子,看到裏面的湯汁變少了,當即拿來碗,將裏面的藥倒了出來。

  駱修遠端着藥走進來,“舅舅?”

  “我沒事。”花明庭聲音裏帶着點安撫意味。

  駱修遠鬆了一口氣,但表情卻嚴肅起來,“舅舅,不舒服不能忍着,這次嚇死我了,我差點以爲……”

  說到最後,聲音哽咽。

  花明庭表情有些無奈,“我這不是沒事嗎?行了,暫時死不了。”

  許南星把駱修遠身上的銀針取下來,他退到一邊,看着駱修遠給花明庭喂藥。

  其實到底是不是真的甥舅,或許一點也不重要吧。

  “暫時在這兒歇着吧,我這就讓人去武當,快馬加鞭一個來回也耽誤不了多久。”許南星道。

  花明庭把藥端過來一口悶了,“如此有勞了。”

  許南星懶得待在這裏看那對甥舅膩歪,走出內堂,他託了府城裏的鏢局,讓一個鏢師去武當山送信。

  宋鉞知道他們暫時走不了,便和福伯一起去接賀境心他們進城。

  好在鎮子離府城也不算遠,他們回到府城的時候,天剛好黑下來,滿城的花燈漸次亮起,整個府城如夢似幻。

  他們一路行來,很少進城,必要的補充在鎮子上都能解決。

  許南星說花明庭暫時沒事了,駱修遠就拉着花明庭去逛七夕長街去了。

  人頭攢動之中,賀境心和宋鉞手牽着手站在一個賣紅豆手串的攤子前面,宋鉞買了一串替賀境心帶上,攤主打趣他郎君和夫人真般配,宋鉞笑的露出一口大白牙,牽着賀境心走入人潮之中。

  許南星請的鏢師是第二天傍晚的時候來回話的,“古大夫並不在山上,說是已經啓程去端州了。”

  幾人都愣住了,許南星酸了,花明庭果然很討厭啊,他師傅都七老八十的人了,竟然還爲了花明庭奔波去端州!

  “許大夫,我舅舅的身體,能趕路嗎?”駱修遠擔心的問許南星。

  “一時半會兒死不了了。”許南星沒好氣地道,“行了,我這兒就不留你們了,走吧走吧,一路順風。”

  許南星說着,直接將門關上了。

  等了好一會兒,外面沒動靜了,許南星這纔打開門,悄悄探出頭去。

  牛車馬車拖了老長,那行人慢慢遠去。

  許南星站直了腰,臉上表情慢慢變得平和,最終唸叨了一聲,“都說禍害遺千年,你可要活得久一點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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