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寒假

作者:萬金月
其實宋理枝也說不清楚自己問那句話到底出於什麼目的。

  有可能就是被帖子上的回覆刺激到了,有可能是春夢和接吻來得太過猝不及防,總之人一衝動,有些話就沒過腦子。

  他其實覺得這種事情牧廉肯定不願意回答,畢竟這人成天就是學習,對別人的態度還冷得要死,一看就是覺得情情愛愛很無聊的樣子。

  其實,如果早幾天有人這麼問他,他肯定也覺得無聊,一準懟回去:“朋友,現在高三了,是卷子太少了還是考試分兒太高了?”

  但這些原本毫無意義的事情,一旦放到牧廉身上,就莫名鮮活起來。

  這人整天跟座冰山似的,還天天管他,要是跟談戀愛這一類的詞語聯繫在一起……宋理枝光想想就覺得心口陣陣發燙。

  是了,他不是從小就這樣麼?一對上牧廉就皮癢欠揍。

  在話問出口的瞬間,宋理枝是想過的,牧廉很有可能就跟從前一樣,對他的玩笑輕嗤一聲算了事。

  不過牧廉居然回答了。

  不僅答了,甚至還反問了。

  宋理枝懵了幾秒,說不清那一會兒心裏究竟是個什麼情緒,然後說:“你這人怎麼回事?我先問的你。”

  接着牧廉就不吭聲了。

  或許是這個話題從來沒有在兩人之間出現過,或許是他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反問也有些衝動,牧廉重新拿起筷子,幅度很輕地晃了晃,說:“那我不問了,喫飯。”

  宋理枝張了張口,有瞬間是想刨根問底。

  在那幾秒欲言又止的安靜裏,他盯着牧廉淡淡的眼尾看了會兒,最終只是故作失望地“嘖”了聲:“沒意思,這都不肯說。”

  聽起來就像是好兄弟之間的小抱怨,響在房間裏甚至都落不下地面,輕飄飄的。

  他底下頭去喝了口稀飯,又擡頭來了句:“真沒有麼?”

  牧廉滯了口氣,擡筷子去敲他的碗,“喫飯,要冷了。”

  “行行行,就你神祕。”宋理枝有點不滿似的囫圇幾口把粥旋下去,喫完之後又在牧廉的指示下夾着溫度計量體溫。

  牧廉站起來在他眼前收拾碗筷,深藍色的毛衣時不時擦到桌子邊,腰邊布料會成一道小小的褶皺。

  宋理枝正盯着那兒看,牧廉的聲音從褶皺上方傳來:“你這兩天喫過的藥我和陳阿姨說了,她後天就過來。”

  “嗯?”宋理枝擡頭,下意識地疑惑一句,過了兩秒才反應過來——

  怎麼忘了,還有幾天過年了,牧廉是要回他奶奶家的。

  “要不把奶奶接過來唄?”宋理枝提議。

  其實這話不止宋理枝說過,就連宋倪他們都老說,甚至每到過年都抽時間給奶奶打電話。只是老人家推脫得厲害,沒有成功過。

  牧廉搖搖頭,“她念舊,說懶得折騰。”

  宋理枝思考着點頭,“也是,過年嘛,誰不喜歡在熟悉的地方。”

  他嘴上這麼說,心裏卻有點微妙的堵。

  牧廉家裏的情況他是清楚的,奶奶膝下就一個兒子,他走後,祖孫兩人互相扶持,除此之外就剩些關係淡薄的親戚。

  有一年正月宋理枝跟着宋倪他們去拜年,坐在別人家裏無聊得很,一個電話就給牧廉打過去了。

  身邊鬧鬧哄哄的,大人小孩兒成堆扎。他捧着手機捂上耳朵,走了好久才找到個安靜的房間。

  但門關上的那刻,牧廉那邊的聲音卻並沒有像預想中涌過來。

  其實是涌過來了,只是過於安靜。

  電話那頭像哪個隨意的午後,家裏的蚊蟲都慵懶地進入了睡眠,除了陽光,沒人造訪。而電話這頭人聲鼎沸,背景中永遠有喜氣洋洋的鞭鳴。

  他們離了不過八百多公里,相見只需要不到十個小時,卻成了兩個世界。這邊是喧囂人間,那邊是無盡荒垠。

  宋理枝清楚地知道他在那一刻產生了心疼,且這種心疼像水缸裏的水,每一年都在上演、疊加,到了今年,已經很滿很滿了。

  宋理枝問:“你什麼時候回去?”

  “陳阿姨來了我就回去。”牧廉說。

  “那你什麼時候回來?”

  “初五吧,我多陪陪奶奶。”

  牧廉端着碗筷下去了,宋理枝算了算日子,心說您這給自己放的假,好像比老譚規定的寒假日期還長啊。

  確實如此,牧廉春節前兩天就出發了,走的時候撞上宋倪和蔣欣情回家,給全家人做了一桌子菜,惹得一頓誇。

  飯後,蔣欣情開車送牧廉去車站,路上跟他聊天:“你呀,平時帶着弟弟就幫了我們很大忙了,每次回來還看見你在幹活,會不會太懂事了點?”

  “沒有。”牧廉說:“都是我以前做慣了的。”

  “每次問你都這麼說。”蔣欣情笑了,“給小枝做零嘴也是以前做慣了的?替小枝給我和他爸買過節禮物也是以前做慣了的?”

  牧廉微怔,從副駕駛側頭看她。

  “行了,小孩兒——”蔣欣情視線朝前,拖着長音愉悅地揭穿:“你們做點什麼能瞞過我們呀?小枝哪有那個心,過個母親節發條短信過來就得了,這麼貼心的事兒他幹不出。”

  牧廉眨了下眼,薄脣微張,最終還是閉嘴了。

  “順便一說,今年的鋼筆我很喜歡,但下次呢……”路過紅燈,蔣欣情剛好踩剎車停下,側頭看着牧廉,“不要辛苦攢這個錢,不要送這麼貴的,然後以你自己的名義送,我們會更喜歡。”

  牧廉點了點頭,又“嗯”了一聲。

  蔣欣情勾着脣,擡手想摸摸他的腦袋——這是平常對宋理枝經常做的動作。但她猶豫了下,最後改成了拍拍牧廉的肩。

  這孩子,始終是要比小枝沉穩很多,揹負的東西也要多很多,是不適合當成小枝那樣來養的。

  牧廉來他們家好幾年了,蔣欣情對他的態度也從一開始的可有可無漸漸變得上心。

  無他,牧廉懂事,且貼心。最重要的是,他真的把宋理枝照顧得很好,彌補了她和宋倪對兒子的那一塊空缺。

  一方面蔣欣情知道,宋家對牧廉確實有恩,一方面,她又並不願意把牧廉當成填補自己愧疚的工具人。

  蔣欣情心裏嘆了口氣想,命運複雜之處就在於,即使無意,牧廉卻在此過程中,早已經活成了他們隱祕期待的那樣。

  紅燈一過,蔣欣情鬆開剎車,她瞥了牧廉一眼,又說:“我們家小廉這麼帥,多笑笑嘛。別總想些不開心的,也別總覺得你麻煩了我和宋叔叔,你把小枝當弟弟照顧,不知道幫了我們多大忙了。”

  或許是想到平常對宋理枝的疏忽,蔣欣情聲音明顯沉了點,“阿姨和叔叔是真把你當小枝的哥哥了,也是真的很感謝你。”

  和上一句不一樣,她說完後,身側久久沒有傳來回應。

  很快到了車站,蔣欣情把車停了,側頭朝副駕駛看。

  很罕見的,身側的牧廉垂眸,正盯着擋風玻璃下的某處虛空發呆。

  蔣欣情有點意外,她打了個響指,開玩笑地來了句:“回神了,哥哥!”

  這句“哥哥”像驚醒了牧廉的一場夢,他睫毛一擡,剎那間漆黑的眸子完全暴露,很深,很沉。

  蔣欣情稍微驚了下,到底是晚輩,她敏銳地察覺到了有什麼不對勁,猶豫着問:“在想什麼呢?”

  牧廉又垂眸,再擡起時已經恢復如常,他說:“沒事,有點累。”

  他是真的有點累。

  剛剛蔣姨說,她和宋叔叔都很感謝自己,自己這個哥哥當得好。

  在那一刻,他腦子裏不受控制地跳出某個夜晚的畫面。

  蔣姨口中託他照顧的弟弟,她珍之重之的兒子,顫抖着紅脣,翕張着眼睫,一下一下地往上貼。

  蔣姨每說一個“哥哥”,回憶裏的宋理枝就抱着他的腰,迷離着湊上來給他一個吻。

  牧廉真的想休息,他需要緩一口氣。

  蔣欣情知道牧廉爲了宋理枝發燒的事沒睡好,有點心疼地拍拍他的背,“也得照顧好自己啊,小枝馬上成年了,不用太慣着他的。”

  牧廉應下,起身開了車門,還沒關上的時候蔣欣情提醒他:“別忘了後備箱裏的東西!”

  那裏幾乎全是帶給他奶奶的保健品,是宋倪他們送的,另外就是一堆零食,是宋理枝硬要塞給自己的。

  好像總是這樣,他一身貧瘠,挑挑揀揀也沒法給宋家留下什麼,可每次離開,卻會從宋家帶走很多東西。

  牧廉去後備箱拿上行李,回來把車門關了。蔣欣情把車窗晃下來,笑着對他說:“新年快樂!”

  牧廉頓了下,回她:“新年快樂。”

  牧廉和奶奶住在一個小村裏,路程有些複雜。要先回到市裏,再轉車去縣上,最後租車或者坐大巴才能到。

  他奔波良久,在車上深深淺淺地睡了幾覺,被夢境擾得有些疲憊。

  等終於踏在村裏的土地上,拉着行李箱滾着顛簸的小石子一段路後,牧廉在鄉間小路口看見了一個模糊的身影。

  已經是晚上了,村裏沒有路燈,小道口旁有戶人家。

  老人家就藉着那戶人家的光朝外張望,乾癟瘦弱的背已經弓成七八十度的弧度。這兒的冬天很冷,有風來的時候,老人的身影會有輕微的哆嗦。

  沒去宋家之前,哪天天黑得早,或者放學回得晚,奶奶也會這樣來等他。

  他恍惚中好像覺得一切都沒變,他只是不小心在那所簡陋的鄉間中學裏睡了一覺,做了個悠長而難捱的夢。

  記憶裏少了那個大冬天還想着喫冰棍,大夏天會拎着衣服扇風的小少爺。也就沒人總笑嘻嘻地纏着他打遊戲,輸了做卷子時又咬着筆思考,最後半張草稿紙都用來忿忿寫自己名字。

  貼在兜裏的手機忽然發出聲提示音。

  牧廉猛地反應過來,快步走向奶奶。

  他原來擁有的就不多,繼父母之後,能抓住的就更少。

  他好不容易纔抓住了朵肆意張揚的向日葵,像飄蕩在無垠深海里的囚徒抓住了一根浮木。

  他知道自己笨拙、固執。

  但抓住了就是抓住了,既放不開,也捨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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