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南方的北方（三）
按照以前，這個時候，他一定會心裏瘋狂暗喜。可是這次聽到表揚，他總覺得是嘲諷。
身邊的朋友滿臉笑容恭賀他時，北方也覺得他們滿臉都是奸笑。
北方的心態在那個時候變了，他不知道自己上學的意義在哪裏，或者說是學習的意義在哪裏。
光宗耀祖？不存在的。
改變命運？不可能的。
更毒害北方的是那時候滿大街的毒雞湯。
讀大學有什麼用？出來不還是找不到工作。
學習好有什麼用？出來以後不還是從頭再來？
考不上重點大學，大學等於沒讀。
新世紀企業家大多數中途輟學，文化水平一般……
不知道爲什麼，這種毒雞湯席捲了北方所在的城市。和那年知青回鄉一樣。
北方也深受這雞湯的毒害。
人被打擊到崩潰其實很簡單，讓他們認識到事實，讓他們瞭解些虛假。
北方的成績開始快速下滑，高一結束的時候，年級榜單上已經沒有了他的名字。
北方的父母仍然把光宗耀祖的這個重任放在北方的肩上，。
他們想讓北方通過讀書學習來改變命運，至少長大以後有套房子，有輛車，有個穩定不累的工作。
他們不想再培育出一個搬磚的民工。雖然他們也說不出來工地有什麼不好。
事與願違，如果真的有上帝的話，那麼他一定是一個閒的發慌的存在。
北方最終沒能背起光宗耀祖的擔子，學習成績超差以後，他的心情也很難開心。
醫生說：“不會笑不僅僅是心理問題，也是生理問題。”
北方害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他不笑了，整個家都不笑了。全都是因爲那本就沒有意義的分數。
北方下定了決心，咬了咬牙齒，終於在讀完高二上半年之後強制退學了。
“你不學就不學吧。”父親一臉失望。
“那麼多年的錢都白花了。”母親恨鐵不成鋼。
“沒事，你爸爸我跟你這麼大的時候早就經濟獨立了。”父親嘆了口氣，強行安慰。
“算了算了，兩個沒文化的人憑什麼能生出一個高文化的孩子。”母親有些自責。
“明天跟我去工地搬磚吧。也拿份錢。最少想要喫什麼喝什麼都不用再和我們要了。”北方不知道父親說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本來就處於一個想法巨多的年紀，聽到父親這一番模棱兩可的話，他真的是腦補了很多意思。
“父親是不是不想要我了，因爲我不讀書了。”
“父親是不是放棄我了，因爲我沒什麼值得驕傲的地方。”
“父親是不是……”
北方比誰都難過，他纔是退學事件的最大受害者。或者說，他纔是這個教育體系下的最大悲劇之一。
和父親不同的是母親有截然不同的反應，“孩子他爸，孩子才這麼一點，怎麼能幹那種出力的活！”
母親是很反對北方去工地，原因有很多。其中最重要的一點是因爲她不捨的北方受累。
工地上的活，成年人一天下來也累的半死。就算是北方年紀小，幹活少一些，那也喫不消。
正是母親的制止，北方纔有機會走出南方。
“他不讀書了，又不幹活，一家人養着他？當祖宗供起來？”父親很生氣，他發飆了。
北方很少見到自己父親情緒失控。在平常，在外人眼裏，他的父親一直是個憨厚老實的人。
如果說紳士只是一種待人的方式，那麼北方的父親也稱得上是一名紳士。
“可是……”母親還想爲北方辯解着什麼，可是在一個經濟壓力巨大的家庭裏，閒置勞動力是不允許存在的。
北方離開了學校，就成了這個家的閒置勞動力。
父親見母親無力辯解，口中的話語也更加暴躁了：“在屋裏躺着等死的那是沒用的騾子！”
他的情緒確實失控了。
這時候的北方纔有點懷念那個沒有信號，路也難走，連電都不通的小山村了。
如果還是在那個小山村，他這個年紀可以下地幹活，不會被罵成沒用的騾子。
“你說話注意點。孩子還在這呢。”母親用力拉了拉父親的手臂。想要讓他剋制自己的情緒。
可是，非但沒有剋制住父親。母親還被父親用力的甩開了，險些裝在大棚內的雜物上。
北方哭了，眼淚這種東西，並不會隨着長大就消失。
“你們別說了，我明天就去打工。”北方捏了捏自己的鼻子，想讓自己的話語充滿底氣。
可惜，仍是象剛出生的小狗一樣，有氣無力。
北方看着母親用手扶着雜物，彷彿是失去了全身的力氣。想想也是，這家的希望，被一句話給打崩了。
父親的的情緒好像是被澆了一盆冷水，瞬間平息。
“那我就去給工頭說一下。”話語之間充滿了失望。
“不用了爸，我可以自己找到工作的。”北方制止了要離開的父親。
他心中很清楚，有些事情不像嘴上說的那麼容易。比如，我下次考試拿滿分。
父親去找工頭說在工地上使用一個未成年工人，也不是嘴上說的那麼容易。
而且，從小跟着爸媽在工地長大，工友之間相互熟絡。有不少人都知道北方是個考試能在年級前幾的“好學生”。
要是在工地上看到北方，那麼閒言碎語可不是一句兩句。
工人們哪有那麼多八卦，哪有那麼多新聞，工地上的事就是他們茶前飯後的話題。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不早當家這件事不好說，但是窮人的孩子一定會想的多。
因爲有很多人還在爲下一頓喫什麼而糾結。
他們糾結的不是我喫牛肉飯好還是我點油潑面好。而是，我下一頓能不能喫到飯，我能喫到什麼。
父親停下了，他看了看北方，又看了看母親。用力的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默不作聲的躺倒了牀上。
天氣越來越冷，日子也很不好過，北方在的那個窩棚根本就不保暖。
南方的冬天潮溼，被子蓋在身上也感覺很不舒服。
這個家的希望，也在那個冬天被凍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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