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她說過,要給太子煮最好的茶給他嘗,便在冬日天不亮的時候,就早起收集剛開的紅梅上的雪水與晨露。
她願意去討好一個人的時候,是真的很令人感覺到愉悅和心動。
這樣的茶裏,蘊藏着的還有心意。
只是,李延璽卻捨不得驪珠這樣日日早起,“外面冷,不許再去了。”
未免驪珠不聽,夜間纏綿的時候,他便故意將她折騰得狠了些。
殿內明珠光暈淡淡,分明是冬寒料峭的夜晚,鸞帳裏卻溫暖如春一般,沈驪珠眼尾溼紅,脣齒間呼吸出的薄霧微燙,“殿,殿下……”
李延璽慢條斯理地掐着她的腰肢,“嗯,孤在。”
“阿姮,你看,這像不像是懷了孤的孩子?”他又勾脣低低地笑,覆滿情慾的臉上是豔麗至極的,不緩不重地揉按在她肚腹上。
沈驪珠受不得這刺激,瞳孔有一瞬的失神,鮮豔的脣像花瓣一樣地張開,“李延璽……”
末了。
他將人抱在身上。
沈驪珠光裸雪白背上的甚至出了些晶瑩細碎的薄汗,披散的長髮如墨,卻是被汗意打溼,凌亂地覆在上面,微微露出漂亮的蝴蝶骨來。
李延璽漫不經心地撫着驪珠背上的長髮,驪珠渾身輕軟地躺在他胸膛間,臉上紅暈未褪,過了陣,待凌亂微燙的呼吸慢慢平靜下來,想起方纔的情事以及歡好時他的話,突然低聲問道:“殿下喜歡孩子嗎?”
“不喜歡。”太子回答道,然後瞥了她一眼,“但是,孤只喜歡你生的孩子。”
沈驪珠微微起身,青絲散在臂間,湊上前,到太子耳邊輕聲說道:“那……我給殿下生個孩子,好不好?”
李延璽渾身震顫,墨眸裏驀地光芒大綻,像是沒有想到自己有生之年還能聽到這樣的話,玉白的長指重重掐住她的下巴擡起,呼吸炙燙,一字一頓地說道:“沈驪珠,孤看你今晚是不想睡了。”
沈驪珠驚聲嗔叫道,“我不是說現在……”
可惜,晚了。
第二日,到底是沒能起來去紅梅林裏採集雪水。
這樣的日子,似乎真的很好。
沈驪珠也再次跟懷玉公主熟稔起來。
懷玉道:“嫂嫂的性子雖然跟先前有所不同了,但是這樣的嫂嫂,我也喜歡。”
說者無心。
沈驪珠卻微微疑惑,“我的性子跟先前不同?如何不同?”
她自覺沒有什麼變化啊。
懷玉意識到自己失言,立刻吐了吐舌頭,轉移了話題。
不然,讓皇兄知道,非得再罰她不可。
起初,有很長一段時間,皇兄都不允許她來見嫂嫂,東宮幾乎被列爲禁宮,嫂嫂像是寶貝一樣被皇兄藏在裏面。
後來,她才知道,嫂嫂失憶了,不記得一些事情,記憶停留在昔日那場選妃宴之前。
她在皇兄那裏立了誓,發誓一定不會在嫂嫂面前露出破綻,才被允許出現在嫂嫂面前。
懷玉不知道這樣的欺瞞是對是錯。
她只知道,失憶後的嫂嫂,比從前快樂。
…
京城的冬日總是伴隨着漫長的雪季,與去歲彷彿不見天光的暗沉不同,而今年連底色都是鮮明的。
沈驪珠甚至又聽到一個好消息,“阿姮,琉璃夫人很快就要回京了,孤想或許你會想要見見她。”
李延璽將她抱在膝上,撫着驪珠的發不緊不慢地說道。
沈驪珠果然驚喜道,“真的嗎?”
琉璃夫人於她來說,是亦師亦友,甚至是亦母的存在。
那個女子教給了她很多。
不止是琴藝。
“嗯。”太子頷首,墨眸卻微凝了一縷。
還有句話,事關樞密,他沒有告訴驪珠。
父皇身體漸弱,此次隨琉璃夫人一起回來的,還有當今國師,明鶴染。
國師一脈,源起於大晉皇朝開國之初。
據說當時九州分裂,烽火四起,初代國師奉師命下山,於亂世中輔佐帝星,後建立起李氏江山。
開國皇帝李玄爲了感謝明師偃,以國師尊位相封,並且死後留下遺詔,李氏後人都需尊明氏一脈爲國師,不得相負。
明氏一脈也沒有辜負李氏皇族,在前任國師壽終正寢時,必定傾盡心血爲大晉培養出一位新的國師,世代相輔。
傳到明鶴染這一代,至今已有七百年。
而這七百年間,每逢皇朝發生動盪,或是江山更迭之時,國師都會出現——
要麼保皇,要麼奉先皇遺詔確定下任天子的來位正統。
李延璽淡淡想,依他看,應該是前者,父皇的身體還沒有到油盡燈枯的地步,而明家有一種枯木逢春之術,可延續性命。
但,此術,一個人一生只能用一次。
父皇特意祕密召回明鶴染,應該就是想用枯木逢春之術。
嗯,對了,應該說琉璃夫人才是隨國師回來的那一個。
這兩人,是夫妻。
雖然沒有成過親,但這輩子已經死生不離。
琉璃夫人喜歡大漠風沙,長河落日,喜歡西梵佛國,聖山之水,他就丟下了國師的職位,隨着她去尋千山,踏萬水。
“一起回來的還有那位國師,他有些超乎世俗的本領,到時候,孤讓他給你看臉上的傷。”李延璽道。
“國師?”沈驪珠也聽過當朝國師的名字,“可是,歷來國師不都是隻爲天子辦事的麼。爲這點小事去麻煩他老人家,會不會不太好?”
或許是“老人家”那三個字愉悅了他,太子撩起脣,半是慵懶地一笑,“未來天子也是天子,孤提前預支,難道不行麼。”
一位帝王,一生爲自己只能請國師出手三次。
是,他現在還未登上那個位子。
但說起來,他這個太子,也是明鶴染的師尊在世時就定下的。
難道徒弟反倒不認?
“而且……”李延璽墨眉微揚,道,“阿姮,當今國師駐顏有術,恐怕還當不得你一聲老人家,在琉璃夫人面前你可千萬別叫錯了,否則你師父定是要罰你的。”
聽到國師明鶴染是琉璃夫人的夫君後,沈驪珠微窘。
見到真人後,就更爲自己之前的那句“老人家”而感到過意不去了。
國師明鶴染雖然頭上青絲盡數染着霜色,竟然生着一頭白髮,但是容貌年輕,如玉溫潤,卻又如雪冷清,他身着最普通的青衫,眉心間一點硃砂,有種溫柔的傾城色。
跟“老人家”這三個字,真是半點關係都沒有。
而琉璃夫人的模樣亦是沒變,年華彷彿沒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跡。
她還是那麼風華美麗。
“小驪兒。”見沈驪珠多看了明鶴染好幾眼,琉璃夫人擡手勾住她的脖子,笑吟吟地問道,“怎麼樣,我老公,帥吧?”
“老公?”沈驪珠微微蹙眉,只覺得琉璃夫人又在說些她聽不太懂的話了。
琉璃夫人解釋道,“就是夫君的意思。”
明鶴染一襲青衫白髮,眸光淡淡瞥過來,連聲線都柔和了幾許,他道:“阿璃,我得先進宮面見明德帝一趟。”
琉璃夫人揮了揮衣袖,揚起片抹濃墨重彩的紅,“你先去,我跟驪兒許久未見,有話要說。”
臨走之前,明鶴染特意叮囑了句,“宴白,照顧好你師孃。”
一位模樣雅緻,同樣眉點硃砂,小小年紀就有着處變不驚氣質的小童走了出來,道:“是,師尊。”
明宴白,明鶴染收的弟子。
李延璽眸光微深。
若是不出意外,此子將會是下一任國師。
…
明鶴染隨太子進宮見明德帝。
琉璃夫人卻將驪珠拐來了摘星樓。
摘星樓依舊奉她爲主,一羣僕從見到舊主都很是激動,在最上層的宴羣芳裏,琉璃夫人拉着驪珠坐下,問她是不是失憶了。
“……夫人怎麼知道我失憶的事情?”沈驪珠微微驚訝。
琉璃夫人不是今日纔到京城麼?
琉璃夫人卻是神祕道,“天機不可泄露。小驪兒,太子現在待你如何?”
沈驪珠咬了咬脣,如實回答道,“殿下他,待我很好,所有人都這樣說,可是……”
“我總覺得有什麼事情被瞞着。”
這話,她跟誰都沒有說過。
琉璃夫人擡手摸了摸她的頭髮,她看向驪珠的眼神裏帶着一種奇異的憐惜,“驪兒,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句話——”
“若愛別離,怨長久,不知浮世千重變化,便莫問來日,珍惜當下。”
“我明白的,也很珍惜現在的日子。只是……”沈驪珠撫了撫小腹,臉上有了絲羞澀,“跟殿下成親多年,卻還沒有子嗣。”
“娘娘不必擔心,您很快就會有個可愛的女兒的。”忽然開口說話的,卻是那位國師弟子,明宴白。
沈驪珠還以爲這孩子是在安慰她,卻也沒有因他年紀小而忽視,她彎起眉眼,語氣溫柔地謝道,“那便承你吉言了。”
明宴白點了點頭,抿起脣瓣,倒像是個小大人般的道:“娘娘不必客氣。”
因爲他算出……
這位娘娘的孩子,將來會與他有些緣分。
而且此女,命屬龍格,貴不可言。
琉璃夫人卻瞥了明宴白一眼,眼波流轉,挑脣笑道:“按小白說的,那麼,想必我們在京中也待不了多久了。”
聽出琉璃夫人的離去之意,沈驪珠微微一驚,面露不捨地道,“夫人才回來,就又要走了麼?”
琉璃夫人擡手撫了撫驪珠的臉,“驪兒別難過,至少也得年後再走,而且……”
“說不定,到時候你會與我們一同離開呢。”
最末那句話,琉璃夫人說得頗有些意味深長。
…
宮中。
明德帝寢殿裏。
“皇帝陛下,枯木逢春人一生只能用一次,您今日已經用了,足以支撐您再活五年之久。五年之後,便只能聽天由命了。”明鶴染起身,面色如雪,眉間硃砂以及那頭白髮的色澤都微微黯淡了下來。
明德帝的面色卻如同快要枯死的樹木突然續上生機,變得有些紅潤起來。他躺在榻上,卻是道,“多謝國師。”
明鶴染低眸道,“陛下不必言謝,這是我明氏一脈世代相承的使命,不過,贈予陛下您的三件事情,至此已是盡數完成。除非天下動搖這等存亡大事,在新皇登基前,明家不會再爲您做任何事。”
他語氣溫潤卻又極爲清淡。
話裏的意思算不得恭敬,但是明德帝卻絲毫沒有生氣。
“朕知道。”
頓了下,明德帝又道,“將來,孤的太子登基……”
“陛下放心,新的國師繼任者已經在培養。”
至此,明德帝再無疑慮。
五年。
他還有五年。
他得爲阿嫵做些事情,纔敢放心地閉上眼睛。
…
緊閉的殿門打開,一襲青衫白髮的明鶴染走了出來。
皇帝寢宮外面,李延璽憑闌而立,墨衣華貴,彷彿在落日的餘暉裏染上熠熠光影。
明鶴染走了過去,聽見太子聲音響起,問道,“父皇的身體,如何?”
明鶴染嗓音清潤,淡淡道,“太子殿下希望我怎樣回答呢?”
輕輕的,不費吹灰之力的,又將問題給拋了回去。
李延璽眸光微動,也知道皇帝的身體狀況向來是隱祕,特別是在他的繼承人已經長成後,總是要防着些的,便也不再糾纏,只道:“國師,孤有件事,想要請你出手。”
明鶴染說,“殿下難道不知,歷代國師只爲天子做事?”
卻又頓了頓,道,“不過,殿下是未來的天子,終究是躲不過的。……說罷。”
他便提出了讓明鶴染給驪珠治臉。
聞言,明鶴染微微驚訝地看了太子一眼,道:“殿下知道我明氏一脈的能力有多強大麼,確定要將你還未登基就用掉的一件承諾,用在這等小事上?”
李延璽卻閉了閉眼,聲線微啞地道:“不是小事。這都是……孤欠她的。”
世間名醫雖然衆多,想來想去,他還是不放心,還是交給國師明鶴染來治最穩妥。
雖然可能在許多人看來不值得——
女子縱有傾城之貌又如何,美人哪裏能及得上如畫江山,明氏的一個承諾,何其貴重,怎能用來給一個女子治臉。
何況,他也並不在乎驪珠的容貌是否有瑕,他都會照舊……愛她。
但,這樣做,能夠讓他心裏的負疚感少一點。
哪怕,現在的驪珠已經不記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