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之陸 飄渺靜夜思

作者:千里黃沙
有沒有一種說法,跟一個將自己本來豐富的感情壓抑了許久之人生活在一起,就會在不知不覺間受到那人的感染,有時候會將自己的記憶與那人刻意埋藏在潛意識裏的思想混淆,也許,會在交錯的記憶殘片中找不到回去的路,而迷失掉自己。

  今夜,他又做了夢。

  關於那人的夢,那麼真實,好像夢裏所發生的事就是歷史,主角是自己,與他。

  已不記得是第幾次,霧裏看花般的景象,他知道自己又在做夢了,見怪不怪。看見自己手裏握了一把劍,通紅的劍刃泛着火焰,金色蟠龍栩栩如生,像是烈火中起舞的巨蛟,蜿蜒刻印於劍身,不知爲何,他就是知道,這把劍是活的,它的脈動清晰傳遞到自己心口,跟他的鼓動融合在一起,千萬年來這把劍是他身體的一部分。

  胸腔塞滿幾乎要爆發的情緒,那是怒火,如此狂烈燃燒,他快要無法駕馭悲傷至極的怒焰在吞沒理智之前,猛然間看到了劍身上蜿蜒的血跡,一瞬間的震撼之強,令他頭腦空白。

  比烈焰般的劍更爲耀眼的紅,扭曲並充滿諷刺,宛如怨毒的詛咒,彷彿有了生命在不斷向上爬,最後被吸入劍刃。

  劍刃的一半,深深埋入一具單薄的胸膛,血液不受身體主人的意識所控制汩汩外涌,將雪白衣襟染成鮮紅。

  如夢初醒

  他驚得說不出話,擡起眼卻對上了一雙金色狐眸,那之中是深不見底的絕望,以及任何語言都無法形容的痛,眼神接觸的一剎那,他覺得自己的靈魂都要被這雙眼睛抽離。

  不,他怎麼會傷害那個人

  這個世上他最不想、亦絕不會去傷害的人

  明明想說對不起,可是他好像不是他自己,話到了嘴邊卻完全變了樣。

  「」

  金眸裏充斥的灰敗凝成了黑色空洞,相反那毫無血色的臉龐卻沒有表情。

  不對不對不對不對

  怎麼可以說這種話自己怎麼可以說這種話

  他不是真的要這麼說的不是的

  突然間胸腔裏火燒般的灼痛迸發,他頭痛欲裂,抱住腦袋單膝跪地好痛有什麼東西在血液中隨着脈動噬咬,他控制不了自己,眼前變得模糊,血紅色的模糊。

  最後的畫面,那人站在崖邊搖搖欲墜,身後是刀削絕壁,看不見底,他張狂大笑,且笑且咳,地面很快被染紅,笑聲滿載涼徹心扉的悲慟與絕望,震動了周遭一切。

  “啊”

  雙眼圓睜,牀上的人翻身坐起,驚覺冷汗溼早已透了褻衣,貼在背上一陣寒意。

  又是那個噩夢。

  一口大石壓在胸口,鬱結得很,他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少年下了牀,鞋子都沒有穿好就打開門跑了出去。

  門內傳出他所熟悉的聲音,聽在耳裏就如清冷的水拂過面頰一般舒服,“小昊兒,你這孩子怎麼老是喜歡半夜裏亂躥”他輕笑,語氣狹促,“你進來吧,外頭那麼冷,小昊兒站在那兒吹風不怕生病麼。”

  天瞾清楚這孩子的性子,已在門外站了一陣子,又不敢敲門生怕貿然打擾,若是他不開口讓他進來,恐怕那傻小子真要站到天亮。

  太昊推開門,像一尾魚鑽到被窩裏,伸展雙臂將天瞾攔腰抱的死緊。深吸一口帶着他髮香的溫暖氣息,內心深處的恐懼與不安瞬間被拋到九霄雲外。少年菱形的脣瓣向上彎起,湊得更近,將腦袋埋進那具溫熱胸膛,左蹭蹭右蹭蹭尋找到最舒適的位置,太昊發出滿足的嘆息。

  天瞾微笑看着少年獨佔一般的撒嬌行爲,待他安靜下來,便將少年攬在了懷裏。一如他還小的時候,輕柔而有力的抱着,孩子粉嫩肌膚之下的血脈鼓動那麼真實,小小身軀的體溫那麼真實。

  常常看着太昊圓圓小臉上笑彎的眼,孩子清澈的心滿滿只裝着自己,太昊的眼黑得像夜空,卻又那麼一塵不染,充盈眷戀情感的瞳仁裏確實只倒映着他的影子,天瞾便會想,原來還是有人,眼裏看的是真真實實的我。

  而不是,別的什麼人

  天瞾看着孩子一年一年長大,生命太過漫長的結果,天瞾對“時間”的概念早已麻木,在他,不過昨天到今天的時辰裏,孩子的身高已快追過自己。

  “小昊兒又做噩夢了”他問。

  懷中的腦袋輕輕點了下,太昊悶悶的說:“月仙,你不要離開我,我會受不了。”

  天瞾失笑,這小鬼什麼時候起竟用名字稱呼他來了,難道是他的教育方針有問題

  “怎麼了”

  少年擡起臉蛋神情嚴肅:“我說真的月仙,答應我,這輩子都不準拋下我自己一個人走相對的我也會發誓不離開你”說着太昊當真舉起手,“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太昊,指天發誓與古月仙此生不離不棄,至死不渝若違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天瞾愣愣看着懷裏的人,仰起的漆黑雙眸坦坦蕩蕩直視他,炯炯光華是天上星辰揉碎了落在其中。

  突然他就大笑起來,引來少年不滿的叫嚷。

  “哈哈你還是小鬼麼竟發這種毒誓哈哈哈”

  “笑、笑什麼啊不管,月仙也要發誓發誓說一輩子不可以跟太昊分離你快說呀”太昊漲紅了臉,收緊摟在天瞾腰上的雙臂,“太昊喜歡月仙,我知道月仙也喜歡太昊我想你平平安安、無病無災、快快樂樂地過日子,也想跟月仙一起過快樂的日子,有什麼不對想跟喜歡的人一輩子在一起有什麼不對”

  笑聲嗄然而止,神帝深沉的目光看得少年渾身發燙,視線就那樣被緊緊攥住,再移不開半分。

  “不,你沒錯。”凝視的雙眼秋波流轉,天瞾盈盈淺笑,撫上少年柔軟的發,“知道麼看着你,我總是會想起一個人。”

  “真的是誰月仙的朋友麼”

  狐狸臉上的笑高深莫測,少年猜不透他的心思,那神情算是懷念麼還是別的什麼情感

  “朋友不算吧那到底該如何形容呢我跟他的關係呵呵,似乎很複雜呢。”天瞾自言自語似的,突然發現自己從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

  他,算是伏羲的什麼人而伏羲,又算是他的什麼人

  朋友沒門

  仇家好像不對,仇家已經不足以形容。

  覬覦自己父親美色的第三者那關他屁事啊。

  不然養父

  呸他纔沒有那種混帳養父

  反正,自己在他心裏什麼也不是,他肯定也是這麼想的。

  “他啊他也說過跟你一樣的誓言,說什麼絕對不會捨棄的謊言。最後還不是走得那麼絕情”

  太昊愣了下,叫道:“我、我可跟他不一樣無論如何太昊此生都不會放開月仙的”

  對呀,這孩子是個平凡的人,不是伏羲。

  嘴裏口口聲聲說他無情,卻不知到底誰纔是最決絕的那一個

  “別管那是誰了,小昊兒。”天瞾拉回神遊的思緒,專注盯着眼前的小小少年,額頭輕抵上他的,“既然說了要照顧小昊兒一生一世,我就沒想過要走。爹爹答應你,只要小昊兒不離開,爹爹絕不會舍你而去如此,可好”

  話雖如此說,畢竟凡人的一生對天瞾來說不過是彈指光陰,他很清楚所謂的永遠只是於太昊而言。十年後、二十年後、三十年後,少年會長大,成人,繼而老去,而他的相貌則是不會改變的。到時候,面對一個時間在永恆歲月裏停滯了的“養父”,太昊還會說出“不離不棄”這種話語麼

  不對他退避三舍,已是很誇張了吧天瞾儘想些有的沒的,即便太昊要認爲他是妖怪也無所謂,因爲自己本來就是個連來到世上都不被允許的禁忌的怪物。

  太昊笑嘻嘻的,突然想起方纔的夢境,臉上又蒙了一層陰影,往天瞾懷裏鑽。

  “哪,月仙。”

  “什麼”

  “我絕不會用這雙手傷害你,我發誓。”他說,“我夢見我用劍刺傷了月仙,你流了好多好多血,白衣服都變成紅的了,還有月仙的神情好悲傷,太昊心裏焦急,好想跟你道歉,說我不是故意的,可是發不出聲音那夢太可怕了,每次嚇醒了便再也睡不着。”

  已經好些年了,常常夢見月仙,夢裏還有自己,還有個紅色的身影,不知道是誰。太昊的夢境並不完整,像是回憶的碎片般,斷斷續續地交錯,在夢裏看到一個長得跟月仙極爲相似的小男孩兒,一會兒又長大了,那樣貌分明就是月仙,年紀卻只比自己大一些。

  若是夢到那些小月仙的成長片斷,倒是十分甜蜜的,然不論如何,最後的結局卻是自己親手將利刃送進這人的胸口,繼而被自己滿手的鮮血嚇醒。

  夢裏的人真是他麼太昊怎麼也想不明白他爲什麼會做那些夢,那麼悲傷的記憶,血的顏色殘酷而悽豔,猶如凋零的花瓣落入他心窩,攪亂了平靜心湖

  天瞾卻笑了。

  “小昊兒有沒有聽過言靈有些話如果說出來,就會真的發生”青蔥指尖輕輕一點,便止住了少年接下去的話語,“好麼答應我,忘了那個夢,只是個夢而已,沒什麼好怕的,爹爹這不還好好的麼。”

  天瞾悄悄施了點攝魂術,太昊迷迷糊糊,點點頭,閉上眼沉沉睡去。

  萬籟俱寂的夜裏,神帝合上羽睫,斂去金眸裏顯露的思緒。

  然而心思卻如一池碧潭般清冽。

  雖說要帶了太昊去京城,一路上走走玩玩,到了哪處覺得舒服的便會小住一段時日,太昊清楚他是個如何隨性妄爲的人,沒說什麼反正跟着爹爹好喫好玩的,除開爹爹督促他念書習武時的枯燥無味,日子過的實在滋潤。於是乎一大一小以龜爬的速度北上,拖拖拉拉幾年時間就這麼過去了。

  只要皇帝家的金庫沒有被人洗劫,天瞾就不愁沒錢花,喫的穿的都要給太昊最好。孩子長得很快,遇上太昊的時候他還是個發育不良的小蘿蔔頭,這三四年來卻似竹筍一般發身拔高,當時孩子還小看不出來,天瞾看着太昊的樣貌隨着身高一年年變化,心裏卻隱隱覺得不安。

  太昊十五歲了。

  那劍眉、明眸、挺鼻、菱脣,稚氣仍濃,卻無一處不帶着那男神熟悉又陌生的輪廓天瞾知道不是自己多心的錯覺。

  注意到之時驚得幾乎忘了怎麼說話,一個不好的想法在腦海裏閃過。天瞾曾暗地裏探過太昊的心脈三魂,卻是半點仙骨也沒有。

  漸漸地天瞾放下心來。伏羲那般強大的神,即便是體內帶了絕仙陣來投胎,他的靈力也不可能被壓抑得如此徹底,不可能幹淨得讓他連一絲跡象也感覺不到好歹自己也是五方帝之一。

  純粹只是個凡人的孩子,天瞾這般對自己說,不過是湊巧兩個人長得極像罷了,伏羲是伏羲,小昊兒只是他的小昊兒。一切要怪他自己疑神疑鬼了。

  小昊兒會做那些夢,怕是跟着自己久了,不知不覺感染了他的記憶片段罷

  這麼一想,便釋然了,不知何時亦尋周公去也。

  仙霧瀰漫的上界神殿之中,一面水鏡映着凡間,天瞾與少年相擁的睡顏沉靜而平和,男神在九天之上輕輕謂嘆,合上眼簾遮蓋了他那星空般的深黑眸子。

  南方水鄉山明水秀,那風情端的是小家碧玉般的溫潤秀美,而愈往北去,風颳得愈蕭瑟起來,北方雨水少,空氣不若江南的溼潤,風撲在面上彷彿帶着細細沙粒,吹久了讓人喉嚨發乾。

  北方的山多壯麗雄偉,或怪石嶙峋,或刀削斧鑿,或極險,或極峻。無論大小,渾然一股豪邁奔放的氣勢,合了天地間的廣闊蒼茫、一覽無垠之景色,真真令人不禁由心底發出“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的感嘆來。

  這兒是官道上一個小城鎮,名叫渭城。當然這城市跟渭水河八杆子打不着關係,也沒人那麼無聊專門研究它的名字由來。小城地方雖不大,倒是四通八達便利得很,出了城北門,往北過了龍門、鎮威、玉鷹三關,就進了京城的管轄範圍,多條官道彙集於此地,作爲往來的交通樞紐,小城鎮長年車水馬龍,倒也熱鬧。

  天瞾用摺扇挑起車窗簾子往外看,渭城外一片平原開闊,碧草連天,殘陽遠遠掛在天際,染得天與地一般火紅。

  神帝將扁圓落日看在眼裏,那般血紅的顏色,幾乎難以分清到底是光照,還是自己眼前已被鮮血模糊古人道夕陽晚照之景無限美好,本應是溫暖的色調卻只讓他覺得冷漠。

  天地間彷彿只剩這風吹綠草、車輪馬蹄的寂寥聲響。

  “今兒個的落日真美,是不”太昊笑嘻嘻湊過來,簡直要將整個人壓在天瞾身上。

  天瞾也笑,餘暉映紅了半邊白玉般的臉龐,少年看着,心想身邊這人對自己而言已如此重要,哪怕只是一個淺淺的笑,自己的心絃亦會不由自主被他撥動。

  “美不美倒是其次了,”扇子在天瞾手心有節奏地輕敲,光芒將他的眼也渲成了赤金色,“我倒是覺得那太陽看上去像月餅裏的鹹蛋黃對了,去年在杭州住的時候,近月樓的月餅可真是好喫啊桂花餡甜而不膩,皮薄餡多,最精華的部分還要數當中兩顆鹹蛋黃呀”

  哧溜一聲,少年直直滑到了車板鋪的羊毛地毯上。

  天瞾連忙伸手去扶他:“唉呀,小昊兒,你沒摔痛哪裏罷”

  “月仙,你覺不覺得你有時候還真是非常之不解風情”

  天瞾不置可否,只是笑盈盈地靠在窗邊看外頭緩緩後退的景色,許久才冒出一句是嗎。

  “老樣子,進了城便直奔最大最舒服的驛館,幾天都睡在馬車的硬板子上,小昊兒想必已是腰痠背痛了罷反正也不急,我們就在這城裏多休息幾日,讓小昊兒好好玩耍一番。”天瞾敲敲與車伕位置相隔的小窗子如此說道,前頭傳來趕車人恭敬的應聲。

  趕車的是月仙帶來的隨侍。月仙說他叫如意,是宅子裏唯一的下人,服侍他已久。太昊十分懷疑如意這人是不是武功高強的密探出身,下人只不過是個幌子,平日裏做主人的影子,無時不刻在暗處保護主子的安危要不然他當初在那宅子住了也有一段時日,怎麼從來沒見過他

  是不是主子漂亮,所以連隨身侍從的相貌都要求百裏挑一太昊常常想,如意那張臉長得真是不錯,就是沒什麼生氣,乍一看去就像沒有三魂七魄的玉瓷人偶,美是美,卻無神。

  胡思亂想間,馬車已入了城門,穿街過巷,停在城內最大的“落霞客棧”門前。

  太昊跳下車,見掌櫃的迎了出來,點頭哈腰的樣子熱情得很:“一看這位小爺就知道是旅人,舟車勞頓的真是辛苦了啊請問客官幾位,要打尖兒還是住店”

  “三個人,三間房可有草料麻煩掌櫃的好生照顧這幾匹馬,往後還得靠它們代步了。”太昊剛說完,眼角瞟到如意人又沒影了,擡頭看天,都還沒黑呢就見鬼了。倒也習以爲常。

  掌櫃喚來夥計,牽引了馬匹,天瞾戴上白紗帽,也下了車來。掌櫃一看那白衣飄緲,宛如謫仙的身姿,說是讀書人,那身渾然流露的貴氣實非儒生所能有,更涵了令人不敢直視的氣魄說是行走江湖的武林大家的公子,這白衣人看上去又羸弱了些。只道是哪家富貴少主,當下招呼就更熱乎了。

  突聞樓上一陣響動,呯呯嗙嗙似是刀劍相交之聲,樓下二人擡首望去,伴隨一聲驚呼,只見一道身影由二樓欄內飛了出來。

  太昊張大嘴“啊”了聲,反射性飛身去救。那身影直往下墜,不偏不倚落入太昊迎上去的懷抱。

  將人接在懷中,足尖點上“落霞客棧”的大字招牌,借勢旋身,於人們的捏把汗的驚呼聲中落在對街房屋的瓦檐之上,身形輕巧猶如靈動雀鳥。方站穩,四周鼓掌叫好之聲此起彼伏。

  天瞾負手而立,微微仰起頭看着屋頂上的少年,並不做聲。

  “你、你沒事罷”太昊顧不得對人們的叫好做出迴應,忙着低頭察看懷中接到的人。

  低下頭就對上了一雙圓潤的貓兒大眼,乃是個跟他年紀相仿的少年,正驚奇盯着他的臉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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