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之柒 山雨欲來風滿樓
一剎那的視線交接,時間卻似於此刻凝結,過了一世般長久。
腦海裏閃過許多影像,想起了什麼,又彷彿什麼也沒有想起熟悉,也陌生的感覺。
“你”二人異口同聲,都呆了呆。
天瞾看着屋頂上兩人契合無比的身影,一股悶氣就壓在了胸前這不舒服的感覺算什麼意思
垂下眼睛案子嘲笑自己小家子氣,忽視心中一閃而過的陌生情愫,天瞾正待拂袖而去,打算不管那倆小鬼自顧自上樓喝茶,驀地樓上一把粗聲粗氣的大吼,把人們的注意力拉了去。
“哪裏來的小癟三多管爺們閒事”隨着木欄杆呯呯嗙嗙被踢碎的聲響,一個滿面髯須的雄壯漢子飛身而出,落在太昊二人面前,一把金邊大刀在昏黃斜暉中閃閃發光。
少年輕聲驚呼,不由自主往太昊懷中縮去,雙臂將眼前唯一的救命稻草攬得緊緊,擡頭道:“少俠他們要殺我,幫幫我”
太昊神色一凜,眼角瞟到客棧二樓立了十多個江湖人打扮的漢子正虎視眈眈望着這邊,心道這批人恁地欺人太甚,十幾個大漢竟一同欺負這麼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年太昊爲人耿直不阿,眼裏最容不得諸如恃強凌弱、雞鳴狗盜的齷齪事,正直性子一旦被激起便不可收拾,將少年護在身後。
“你們是什麼人看各位的打扮像是武林中人,如今以衆欺寡,不怕被人恥笑麼”太昊憤憤然爲少年打抱不平,又轉過頭安撫那少年道:“小兄弟,你放心,我斷不會讓他們加害於你。”
少年看進他墨黑星眸,深邃得彷彿能吸走人的魂魄,閃耀着此人說到做到的決心。淺笑揚起在少年豔麗的嘴角,他點點頭,暗道這傻小子是不是腦子有毛病,竟願意爲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拼命不過管他的,傻小子能將這班蠻牛趕走是最好,若他沒那本事,拖得一時便已足夠自己趁機走人
髯須大漢虎目圓睜,目光如箭,一聲暴喝魄力十足:“小子你又是什麼東西,爺們幾個教訓偷寶貝的毛賊,好端端你跑來打岔莫非你跟那小狐狸精是一夥的”
狐狸精
太昊茫茫然回首,少年圓潤的大眼正看着自己,滿眼求助神色。以男子來說這少年確實頗具柔弱之色,但亦不至於會被人用那樣的辭藻來形容罷
“小兄弟你真的拿了人家的東西麼”
太昊話還沒落音,就聽得少年急急辯駁道:“少俠你別聽他們信口開河,我纔沒有偷他們什麼寶貝”
少年惶然的神色懇切焦急,再看大漢凶神惡煞的模樣實在不似正道人士,太昊心裏便信了少年八九分。
“既如此,我便信你。”再回過頭時太昊已是滿面怒容,“這位小兄弟不像是會說謊之人,他都說了沒有偷你們的東西,也許當中有什麼誤會,各位莫要未經徹查就冤枉好人若各位大俠不肯善了,這事情古某便是管定了”
“就是嘛就你們這些烏合之衆,哪裏有什麼好寶貝讓小爺拿的別胡亂栽贓嫁禍啊”
天瞾金眸斜挑,少年眉梢眼角隱藏的狡黠自然無所遁形,盡收他眼底。神帝不動聲色,脣線微微上揚,白紗簾遮住了笑意。
眼看獵物就要到手,橫裏卻殺出個程咬金如果今天被這麼個毛都沒長齊的少年把人給救走了,要他們拿什麼臉面回去覆命大漢愈想愈不耐,“好個夠膽色的小娃娃,竟敢口出狂言那小狐狸說什麼你便信什麼,是非不分今日就讓爺爺我教訓教訓你們這倆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
眼前一道金光劃過,眨眼間大漢那把大刀已然劈到了面門太昊心下大驚,反手一道巧勁撥開身後的少年,身子猛地往後仰去,堪堪避過這一記幾乎削掉他半邊腦袋的殺招,然而幾縷揚起的細發沒有逃過與身體分家的命運,在空中紛紛揚揚,飄落腳邊。
少年被太昊一撥拉,輕飄飄就落下了屋頂,回頭看太昊在上頭,雙手倒立借力後翻,腳跟結結實實踢在大漢下巴上,生生將那大漢逼退了兩三步遠。少年笑眯了眼,不由得暗暗欣喜,想這傻小子看來也有些本事,爲他拖延一小會當不成問題
「嘿嘿,傻小子,是你自己要一腳插進來的,可不關我的事哦他們就交給你啦小爺可要先走一步了,如果你那麼倒黴命喪於此,我會記得你的後會無期」
少年笑嘻嘻的在心裏跟太昊道別,就要拔腿開溜,突然一隻冰涼冰涼的手指伸進了衣領來,毫不費力的勾住,自己便是再走不脫。
背後一陣寒顫,少年瞪起眼睛往後望去,只見一個頭戴白紗帽,渾身白得找不出一絲瑕疵的男人站在身後,他的臉被帽沿垂下的紗簾遮蓋了去,然不知爲何少年似乎看見了緲緲白紗之後彎起的脣瓣,那笑容裏淡淡的諷刺令人生氣。
“誰、你你拉着小爺幹嗎放開我”少年聲音裏帶上了一絲驚惶,不趁現在混亂離開,待會樓上那些傢伙追下來便是肯定走不了的了
天瞾手上也不使力,語氣不冷不熱,嘲諷之意卻顯而易見,“屋頂上那正氣凜然的少俠爲了你得跟個虎背熊腰的漢子拼命,你倒好,腳剛沾地便想抹油,好歹也留下來等他打完了道個謝罷”
“開玩笑是那傢伙自己心甘情願來救我的好不好”
“唉呀,那剛纔我怎麼聽到有人可憐巴巴地嚷着少俠幫我想來是我幻聽了”
“你”
正說着,就見屋頂上戰事更酣那絡腮鬍子的大漢砍人不着,下巴又被狠踢了一記,想是咬破了舌頭。十幾個同伴在樓裏笑他醜態,毫不客氣。大漢擦去嘴邊血漬,顯然氣得不輕,怒吼着掄起大刀再度殺過來,功勢迅猛之極,照着太昊那腦袋一刀劈下,太昊不欲出手傷人,只是閃避。不料大漢那一刀威力之大,轟鳴聲中瓦礫煙塵四起,竟將人家屋頂劈出個大窟窿
到這當口,哪還有人不要命了來看熱鬧老百姓紛紛走避,不出彈指間街道上便沒了行人的蹤影,掌櫃的跟店小二縮在櫃檯後邊就像陰溝裏的耗子,不時探出腦袋來張望。想是對這江湖恩怨般的紛爭見得多了,見慣不怪,反應靈敏,一早躲那後頭去了。
“這人當真是要取我性命”太昊一驚,想這大漢全不顧住在屋子裏的百姓安危,就那樣重下殺手,若再在房檐上交手,不知還要被他毀去多少百姓人家的屋頂,落下的瓦礫橫樑也可能要了屋內人的命
太昊落下地面,瞪着眼道:“月仙,這漢子好可怕的蠻力就跟怪物似的”一口氣還沒喘過來,那漢子又追至身前,面目猙獰之狀叫人心驚,太昊無奈,只得揉身迎擊。
漢子一口金邊大刀使得虎虎生風,招招猛烈不絕,太昊少年兒郎,赤手空拳面對對手的鋒利刀刃,然而全沒有喫力之感。瞬息間已走過百招,漢子如何也砍不中,自己倒累得氣喘吁吁如牛,只覺這少年飄來飄去的形如兒魅,身法詭異至極。
天瞾冷哼一聲,開口道:“小昊兒,你還要跟這人玩到何時實在煩不勝煩。天色晚矣,速速打發了好用飯歇息。”話說完只見白袍一揚,手裏的摺扇便拋到了太昊身側,太昊應了聲“好啊”,避過迎面而來的攻勢,撈過摺扇一個旋身,迅若疾電閃至大漢胸前,摺扇順勢格開刀刃,左肘已然轟撞上大漢心口,這一記太昊用上了內勁,將個身形魁梧的漢子硬是震出數丈開外,狼狽摔倒在地。
大漢掙扎着爬起來,哇地吐出口血來。
樓上的人眼見大漢在少年身上竟討不了好,萬想不到這小城裏倒是藏龍臥虎,連個小娃兒武功都厲害至斯面面相覷,收起嬉笑神色,紛紛落下樓來。
少年先是被天瞾拉住走不得,刻下那些人俱是跑了下來更是走不得了,不由得心下愈發對這白衣人惱恨起來。
既然走不了,乾脆把這兩人當作擋箭牌,再行見機行事。
主意打定,少年就縮在了天瞾身後,露出半張臉張望。天瞾也不管他,一雙眼只淡淡看着太昊那邊的狀況。
少年心知那些人的底細,禁不住要問:“噯,你是他師父麼”
天瞾瞥他一眼卻不答,少年又道:“那個,你不管他行麼他們可不是好惹的啊。”方纔的是單打獨鬥,那傻小子或許佔得了點便宜,可是一旦他們不顧一切撕破臉
“既曉得他們不好惹,你還去惹別忘了這禍端可是你搞出來的,方纔不是恨不得走爲上策麼,現在纔想到要幫太昊的忙”
一番話倒是沒有什麼色彩,卻將少年塞得說不出話來,扁了嘴巴恨恨望上去,入眼的還是一簾白紗,隱隱只能看見沒有血色的白皙肌膚,天瞾墨黑的長髮,滑過肩頭一直垂落腿側。
冰冷的沒有任何溫度,沒來由令少年打了個寒顫。
他不再說話,也不敢走,身邊這人看似隨隨便便站着,那股魄力壓得人幾乎窒息,不會錯。
少年曉得這白衣人的身份不簡單直到剛纔還隱藏的很好的“氣”,現在卻從骨子裏透出邪惡的威脅意味,他曉得這人正暗暗在警告自己,最好老實點。
此人絕非凡等。少年這般告訴自己,好在剛纔忍住了沒有跟他動手。
一下多了十數人將自己團團圍住,兵器明晃晃照着斜陽殘敗的光輝,耀得人眼發花。太昊微微一愣,隨即冷笑起來。
“小子,笑什麼知道自己命將休矣了麼”當中一人喝道,“爺們奉主子命捉拿賊人,你卻不知好歹來插手,就讓咱們兄弟讓你知道多事的下場”
“我笑你們自知打不過我這麼個小子,便一哄而上,使出慣用的以衆欺寡的把戲罷了,月仙累了,小爺可不能再陪你們多浪費時間,少廢話,一起上罷。”
“臭小子活得膩了”
衆人被損的青筋盡暴,呼喝着一擁而上,飛馳疾轉間太昊看見他們雙目赤紅,口中尖牙外露,哪裏還像是普通人類疑惑之際亦是一凜,心想管他是人也好、妖也罷,大白天的幹這些天理不容的壞事,就該教訓
十多人分別從不同的角度向太昊攻去,膽子大躲在旁邊看的人都不由得驚呼出聲,爲那少年郎捏冷汗這麼多人同時出手,他一個小娃兒應付得過來麼
“小昊兒,回身守,三劍青天破。”冷冷嗓音劃破一瞬間的凝滯氣氛,如清鈴在太昊耳邊響起。
“知道”太昊應了聲,壓低身形,足下使力,宛若破空長劍向上飛躍,勢如破竹叫人反應不及。那些人首擊不成,十多把兵器砸在一塊發出尖銳聲響,還沒散開,太昊已一腳踩在上邊,衆人慾抽回兵刃,卻任是如何使勁都拿不出來,眼裏閃出驚詫好小子,內力了得
“想收回去”太昊笑眯眯,手中的素面白扇啪一聲打開來搖了搖,華服美冠,淡藍衣袂隨風翻飛,更襯得那人物風流。雖稚氣未脫,亦鋒芒畢露,英氣勃發的頗有幾分世家公子的味道,面上卻是玩世不恭的狹促神情。
“小爺這便還給你們”提氣抽身,十數人圍成個圈正好打
太昊以扇作掌,一個旋身下來,噼噼啪啪每人賞了個大耳刮子,衆漢像散開的花瓣往地上摔去,動作一致,倒生出幾分美觀之感。
衆漢心知鬥他不過,拾起兵器相扶着去了,臨了還不忘罵罵咧咧幾句,吐幾口唾沫。
“小子,真有你的你必定會後悔今日之事”
太昊哈哈大笑,怎麼每當惡人打不過正道俠士,夾着尾巴逃竄之際說的話都差不多
“哈哈哈小爺隨時恭候大駕”他朝着漢子們倉惶離去的方向高聲道,周遭如雷的喝彩與掌聲令他有點飄飄然起來。
天瞾看着那些人離去,若有所思的模樣,終是一笑了之,轉身跨過落霞客棧的門檻。
少年跑到太昊身邊,滿面欣喜,一揖到地道:“多謝少俠救命之恩你你沒受傷罷”話語間隱了關切之意連他自己都沒有發覺。
“小兄弟莫要客氣,舉手之勞罷了要傷我,他們還未夠水平。”太昊生平第一回被人如此鄭重道謝,少年一雙靈動杏眸裏滿載的都是崇拜與感激之色,太昊心中得意自不必提。
少年甜甜地笑,親暱拉着太昊的手臂道:“小弟我姓蕭,單名一個楚字。還不知少俠怎麼稱呼”
名喚蕭楚的少年足蹬金紅色繡花棉短靴,身穿大翻領淺褐織錦短絨外褂,罩着顏色稍深一些的長衫袍,滿頭青絲挽在頭頂梳個髻,束以紅絨金冠,垂下兩條明黃的綢緞各結了倆碧玉琅環,行動間叮噹脆響的很是悅耳。太昊看他大眼笑得彎彎,白嫩紅潤的頰邊一個深深梨窩,機靈活潑,令人不由自主地想疼他寵他。
太昊心想他定是哪家跑出來的小公子。
“我叫太昊,姓古,”他道,“你也別老是少俠、少俠地稱呼我,怪彆扭的喚我的名字即可。”
蕭楚眼珠子一轉,笑道:“也好不過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敬你如大哥,便喚你做古大哥,古大哥亦喚我楚楚罷大家都是這麼叫我的”
“好,楚楚。”
“嘻嘻,古大哥”
此刻,天荒地老,細水長流
天瞾站在樓梯旁,有點受不了外邊陷入兩人世界的人,什麼東西啊,有了美人忘了爹的逆子。再看不下去了,白眼一翻,徑自上樓。
太昊這才猛然醒悟不見了天瞾的蹤影,四下張望,樓梯轉角一抹純白的衣角閃過,人已在了客棧二樓。太昊一面抱怨道:“月仙等等”一面拉了蕭楚追過去。
興許是江湖鬥毆的事件見得多了,打打殺殺得事兒完了之後,店子照樣開,生意繼續做。客棧一二樓用作酒樓供應酒肉飯菜,不多時,客人陸陸續續又上了門來,除了木欄杆稀巴爛、以及望出去對面的房子屋頂給塌陷了一大塊之外,一切如常。
三人揀張乾淨桌子落座,店小二奉上茶來,太昊點了幾個精緻小菜,天瞾不喜食葷腥,太昊爲他特別點了時令素糕,諸如桂花糕、馬蹄酥、冰糖拔絲櫻桃之類,口味淺淡。
太昊自跟在天瞾身邊後,還是頭一遭結識與自己年紀相仿的朋友,與蕭楚一見如故亦在情理之中,兩人相談甚歡,很是愜意。一番攀談,得知蕭楚亦正往京城而去,恰巧同路,太昊古道熱腸,相邀同行,不想此言正中蕭楚下懷,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大餡餅免費保鏢不要白不要啊。
蕭楚先行回房歇息,餘下天瞾二人。天瞾不緊不慢地進食,有一口沒一口,太昊陪在一旁,笑眯眯地看。
“月仙”天瞾席間一直沒有出過聲,少年察覺到他心情似乎不太好,表面上維持笑意,心下卻早已惴惴然,刻下實在忍不住了,便開口問道:“呃我知道今天插手了楚楚的事,確實有些魯莽,你是生我氣了麼”
許久,方聽得天瞾淡然道:“蕭楚長得那麼機靈可愛的一個孩子被大惡人欺負,我見猶憐,小昊兒會出手幫他在情理之中,我爲何要生氣”
語氣雖很是冷淡,然而隱含其中的絲絲酸意卻不難聽出,太昊心思如此縝密之人,在他身邊待了這些年,又如何聽不出來當下便覺得像是喝了天下最甜的蜜汁,甜得發膩。
至少從此得知,月仙也是很在意他的不是就不知月仙的在意,是否一如他在意月仙的那般心情了。
想着不禁笑出聲來,天瞾習慣性曲起手指,在猶自傻笑的那人光潔額前敲了兩下。
“笑什麼,傻小子,虧你還笑得出來。”太昊那般模樣,天瞾也生不起氣。
握住那隻微涼的手放在掌中摩挲,白玉般的手指纖細修長,優雅非常,當年被這隻手牽着的感覺仍記憶猶新,不知不覺自己的手掌已可以反握住他。太昊的眼比黑耀石更爲深邃,就那樣深深看着天瞾。
他的目光太過深沉,霎那間天瞾以爲看着自己人的是伏羲。
這兩人一模一樣的臉龐常令他陷入錯覺。
心臟似乎漏跳了一拍,天瞾強迫自己挪開視線不去看他的眼。
一時無話。
倒是天瞾忍不住,在腦中搜尋話題打破眼前怪異的曖昧氣氛,忽然又想到蕭楚的事,紗簾之後的瑰色薄脣揚起,天瞾的笑高深莫測,湊近了太昊,一字一句地道:
“小昊兒,你可知曉自己惹了個什麼樣的大麻煩回來”
太昊一怔,不明所以,“欸”
“今晚你要是睡着了,可能會連小命也丟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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