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之捌 寂靜,狂瀾,亂 ? 上
看不到月色的夜,深暗的黑總是令人感到不舒服,隱隱地,似乎會發生什麼事。
太昊的房裏一片漆黑,細微而均勻的呼吸告訴他,紗帳裏的人此時正睡得深沉。陣陣甜香由門外浸透進來,瘋了似的在這狹小空間裏散開。
薄薄的木門吱呀一聲打開條縫,纖細的黑影閃身入內,輕巧得猶如黑夜裏行動的貓,躡手躡腳朝牀邊移動過去。
“噯古大哥”黑影輕聲呼喚,紗幔後許久沒有動靜,便又大着膽子提高聲音喚了聲:“古大哥古太昊”
來人不正是傍晚太昊所救的蕭楚
確定牀上的人完全沒有醒來的跡象,蕭楚勾起嘴角,得逞的笑容。
“嘿嘿,真是多慮,凡人怎麼可能抵擋得了我的獨門迷藥”此刻看去,少年清麗的臉帶上了妖魅,在夜色裏幾分詭異,幾分俏皮。
“古大哥,說實在的對你做這種事並非我所願誰叫你武功那麼好,似乎挺有用武之地嘛。刻下小爺面對的可是性命之虞,又不能跟你說實話,別無他法只得用奪魂咒把你變成我蕭楚的傀儡人偶啦”蕭楚伸出手去掀簾子,心情很好地繼續自言自語:“放心好了,跟了小爺,小爺不會虧待你,瞧你的臉長得真不錯,都能與狂夜瀾那個大混賬一較高下了呢小爺看上你,是你上輩子修來的福分哪”
剛摸到簾子,猛地從裏邊伸出隻手來,慘淡的顏色比鬼臉還要蒼白三分,一下抓住蕭楚的細腕。如此突如其來,再看那手老實不客氣,有多大力氣便捏多大力氣,一瞬間還以爲是死人僵硬的枯爪,於昏暗中駭人至極,饒是蕭楚也不能免俗地被嚇個半死,大叫起來。
這麼邪門,蕭楚覺得他的心臟都要從嗓子眼跳出來了,當下渾身僵硬,面色青白宛若死灰,被握住的手在不由自主地發顫。
他嚥下一口唾沫,牙齒陣陣發涼。
簾子裏傳出兩聲低笑,陰森森的聲音裏不難聽出調侃:“想帶走這孩子我沒什麼意見,但至少得先問問他本人的意思罷”語畢手跟着一鬆,蕭楚不察,一心想着要抽回手拼命使力,結果便是狼狽摔倒在地板上。
“痛痛痛”這會兒也顧不上什麼了,趕緊揉揉摔疼得屁股纔是當務之急,看來明兒個肯定要青一塊了。
紗幔被緩緩掀起,露出天瞾絕豔的面容,笑盈盈看着坐在地上的蕭楚。
雖說天瞾拉開了簾子,然而四周的黑暗掩去了細節,蕭楚坐在地板上只能看到他模糊的輪廓與身上白衣。
墨黑長髮在白袍上蜿蜒,黑白反差在微弱光線中透出一股渾然而成的可怖,涼意直浸透到人靈魂深處去。
蕭楚把杏仁兒眼瞪成了銅鈴,聽到聲音之時已經猜到那人身份,刻下心中驚恐更甚,蕭楚倒抽一口冷氣,驚道:“是、是你”
怎、怎麼可能他明明明明看着他進房之後沒再出來過,這會兒爲何會在古大哥的牀上
而且迷香對他沒用
天瞾稍微往前探出了身子,面上倒不見責怪之色,有的只是讓人摸不透他想法的淺笑。
“是不是你這個年紀的孩子,都喜歡在半夜三更、夜深人靜之時出來散步啊”神帝靠近少年,瑩白指尖勾起少年尖細下巴,一字一頓地說:“小子想動本帝的人,你還未夠道行,嗯”
“乖乖坦白罷,你到底是什麼人,纏上我家小昊兒有何目的”辛辛苦苦養大個孩子容易嗎他,竟然打算就那麼用“奪魂”那種低級卑鄙的下等妖咒,把他的小昊兒變成行屍走肉般、只會聽從下咒者命令的活死人俗話說打狗都還要看主人啊以爲他這個北方帝是當假的麼如此想着,天瞾就一肚子火氣。
壓低的嗓音帶着不可思議的魅惑,蕭楚腦子開始不清不楚,恍惚間只嗅得鼻間繚繞的香氣淡雅然而卻又強烈,揉了耳邊似遠似近、彷彿在勾魂的人聲充滿磁性,一滴滴匯成天下間最甘香醇美的毒藥,即便是淺淺一口,就能令人深陷其中要求更多,不能自拔。
迷濛的眼神剎那清澄,蕭楚使出喫奶的力氣將這危險男人推開,顧不上狼狽迅速退到安全距離以外,貓兒眼瞪着天瞾滿是戒備。
「哦」
天瞾挑挑眉毛,細長的狐狸眼眯起,不着痕跡在打量不遠處有如小動物般豎起全身利刺的少年。
“你對我下攝魂咒”蕭楚總算看清楚了,白衣男人斜臥於牀榻之上,看似慵懶的姿態,那股令人無法忽視的壓迫感如此強烈。與生俱來的野性在他腦海裏大敲警鐘這男人,絕非好惹的主兒
一雙金色瞳仁在黑暗中閃着危險的光,魔性魅惑與神聖高潔兩種極端的氣質,在這男人身上卻毫無矛盾違和之感,彷彿那便是他渾然天成的特質。
蕭楚好不容易將膠着在那男人身上的視線移開,暗暗告誡自己不能輕易跟他目光交接,亦心驚此人竟厲害至斯,僅僅是一個眼神,便幾乎把他的心魂都攝了去
光線的昏暗並不妨礙天瞾的視力,將少年一舉一動盡收眼底,天瞾笑得狹促,道:“嗯,蕭公子頭上那兩隻毛茸茸的大耳朵蠻可愛嘛還挺適合你的麼,果然如我所想,看來蕭公子並不是人類呢。”
“我說的可對麼小狐狸精”
蕭楚大驚失色,反射性擡手去遮掩,觸手是溫暖的細細絨毛,再探到身後,摸到自己蓬鬆柔軟的大尾巴雖然掙開了這男人的攝魂術,但他竟然、竟然幾乎被打回原形
看他慌亂失措的模樣,天瞾低低笑出聲來,聽在蕭楚耳裏只覺刺耳非常。
“你笑什麼”橫豎都被看穿了,蕭楚也不再客氣,狠狠道,“是啊,本少爺就是狐精又怎麼了,別以爲我不知道你也不是凡人你到底是何方神聖爲什麼對我糾纏不清,總來礙小爺的事兒”
天瞾像聽了什麼笑話般,先是一愣,繼而放聲大笑起來。
“我對你糾纏不休哈哈”他道,“你這小小狐妖真有意思小昊兒那孩子爲人就是太過正直,眼裏容不得一點污垢,他對你捨命相救或許真是管了你的閒事,邀你同行亦出於他的古道熱腸”
蕭楚氣急敗壞打斷他道:“我本來要走,是你不讓我走的”
少年的辯白只換來神帝一聲冷冷嗤笑。
“那些雜魚離開之後,我可不記得有強留你的意思喔,那時候你怎麼不走,倒拉着小昊兒稱兄道弟的親熱得很嘛”天瞾緩緩地道,“再說小昊兒救了你,你不知感恩便算了,不走也罷,還三更半夜的潛入小昊兒的房間,欲將他變成活傀儡供你驅使我阻止你這妖物對他下毒手,還是我糾纏不休,妨礙到你了”
語氣雖淡,字字句句卻有如利刃,將蕭楚堵了個結結實實。小狐狸瞠目結舌,顯然氣得不輕,但說不過人家是事實。
像是想到了什麼,少年眼中的戒備更甚,欲言又止,半晌才壓低了聲音問道:“難道難道你你也是狂夜瀾派來的人”
「狂夜瀾麼」
聽到了有趣的名字,天瞾眯了眯眼,波光流轉間數十種想法已從腦海中閃過,須臾復又笑道:
“罷了,告訴你亦無妨。”天瞾豎起一根手指,朝上比了比,“我來自仙界。”
“騙人”說不驚訝自然是假,蕭楚上下打量眼前的人,“你是仙不可能”
仙界的人仙界的人會像他這樣渾身充滿妖氣麼感覺不會騙人,與其說是仙,這男人的“氣”還比較接近他們這些妖物呢
“我不信仙界的人我見過的,他們散發出來的氣就像水一般純淨,只是接近便令人覺得非常舒服可是你身上卻有跟我們一樣的”說着蕭楚自己也覺得不對勁,這人的感覺確實很接近同類,但似乎又不全然是那麼回事
“一樣的魔性,但是跟你們這些精怪所具有的,純正的妖魔之氣,又不一樣是麼”天瞾笑意不減,滿臉事不關己的神色,彷彿刻下討論的是別人,而不是自己:“因爲不只是妖氣,也有仙氣罷是不是覺得很不可思議”
蕭楚不語,斜着眼睛打量天瞾,似乎想從那波瀾不驚的臉上找出什麼端倪來。
就算是得道飛昇的精怪仙人,體內的妖氣當應該被仙氣淨化壓抑,幾乎感覺不出來,從沒有見過像他這般具有魔魅之感的仙人啊
不管他是仙還是魔,以自己一千六百年的道行亦絕非此人對手,更何況如今若是硬拼,那下場他連想都不敢想。蕭楚很清楚這點,所以他一直保持着距離不敢輕舉妄動。
“你到底是什麼人”蕭楚一再求證,顯然不信天瞾表明的仙人身份。
聳聳肩,“你不信便罷了,反正你信與不信於我又沒什麼損失。”天瞾說,“現在輪到我問你了罷給你機會離開的時候不懂得把握,事到如今可別妄想走得掉喔爲了蕭公子自己好,奉勸你還是乖一些罷怎麼說呢,我的身份在仙界有點特殊可不像其他仙人那麼仁慈喔。”
蕭楚瞪圓了眼,白衣男人一雙金瞳銳利如劍,此時緊盯着他的彷彿是一頭鎖定獵物的狼。
嘴巴亦不屬於自己般吐出了聲音,竟帶上了些許驚惶之下的抖顫,細若蚊鳴:“我”
天瞾卻沒在聽了,擡起頭望着窗外。
蕭楚怔了怔,他也感覺到了,那由遠及近的妖氣。
“咦”了聲,蕭楚看看天瞾,跑到窗邊,夜色籠罩下的夜空泛着詭異的紅色,一羣物體遠遠的正向這邊快速移動。
天瞾亦來到窗邊,笑道:“十一十二隻麼。雜魚就是雜魚,對手不過是個凡人的少年,需要這麼大動干戈麼”
“糟”蕭楚低咒一聲,轉過身來朝天瞾抱怨道:“你怎麼還笑得出來啊古大哥有危險啊我們妖物敢愛敢恨,從不拘束自己的感情,傍晚時古大哥當着那麼多凡人的面那般羞辱他們,他們必定記恨在心那些傢伙受命白天的時候不敢作亂,我就想着入夜了他們肯定會找上門來”
金眸斜過來望了他一眼。
“此事因你而起,即便當時你趁亂走脫,以你現在的身體情況亦跑不了多遠所以你便乾脆留在我們身邊,讓小昊兒再當一次替死鬼”天瞾面上掛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不知是調侃還是諷刺的語氣,自言自語似的說:“奪魂咒啊雖說會讓人變成沒有魂魄的活死人,不過,也可以將被施咒者變成超出自身極限的殺人武器呢。”
“小昊兒的武功都是我找來江湖上人人求之不得的武學典籍所教授,他年紀尚小,即便算不上絕頂高手,至少也能在武林中躋身上流之列。小昊兒天賦異稟,連我都不清楚他到底還有多少潛質尚未爆發出來然而小昊兒是普通人類,就算他應承要保護你,只憑一副肉體凡軀能力也有個極限,對他施奪魂咒不失爲個一舉多得的好方法呵。”語畢還贊同似地點點頭。
天瞾將他的目的一語道破,好像自己的所有想法在這男人面前便成了不值一提的小心思,蕭楚臉上陣青陣紅,滿是被人看穿的尷尬。狠狠一甩袖跑,少年紅着臉嚷道:“別管我出於什麼目的了刻下不是討論這個的時候吧你真以爲我打算以怨報德修行成人的精怪皆曉得知恩圖報,若非我現在否則也不會想到用奪魂那種方式保古大哥的命啊”
“古大哥與你關係菲淺吧我看得出來你很重視他,現在他大難臨頭了你還在這兒跟我有說有笑”突然間一股不好的預感涌上心頭,蕭楚叫道:“該不會你把古大哥換到哪兒去了”
“猜對了,他就在隔壁啊我房裏”
話未落音,便聽得外頭一聲巨響,蕭楚急忙往外探頭,只見衆妖從隔壁的房裏挾了個人,妖魔尖銳的詭異笑聲讓人頭皮發麻,一瞬已在數丈開外。
僅是一霎那,已足夠看清被妖物所挾之人的臉。“他們抓了古大哥”蕭楚的臉一下綠了,回頭看見天瞾竟然還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
“發什麼呆啊你不去救他啊”
不料天瞾反問得理所當然:“如果小昊兒命中註定有此一劫,我豈可逆天意而行”
蕭楚快暈倒了,吼道:
“難道你這人沒有心肝的麼,恁地無情無義眼見古大哥被擄走,性命都被捏在妖物手裏還能作壁上觀真真枉費他對你一片癡心你不去救他,我去”
最後一句話說出口之時,纖細的身影已然躍出窗外,遠遠追了過去。
看着蕭楚追去的方向,狐精的背影很快成爲一個小黑點。
天瞾哭笑不得,喃喃自語道:“無情無義連只小狐精也罵我無情無義呵。也許我真的沒有心呢”
胸腔裏的鼓動早已碎成千萬片,遺落在何處,他自己也不知道又或許,往事不堪回首。
他只知道,許多年以前的那一劍,透過胸口,已將他的一切撕裂了。
“這蠢才,都自身難保了還想救人別給本帝添亂子就阿彌陀佛了。”天瞾笑了聲,白影晃過,飄飄然躍出窗子。
夜風從發稍袍擺滑過,天瞾循着下等妖物特有的臭味追過去,細長狐眸閃過茫然神色,絲絲縷縷,融入深邃的夜裏。
蕭楚臨走的那些話,仍在耳邊縈繞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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