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落幕(3)
頃刻間,弓弦之聲不絕於耳。
“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放下屠刀——”
濟崇一句機鋒被生生卡在嗓子裏,寬大的僧袍只來得及掃落零星幾支羽箭。
“還愣着幹甚?跑啊!”
嚴暮生尚未反應過來,便被濟崇推着開始往回路去。
漫天箭雨鋪天蓋地襲來,就連濟崇肩上扛着的裴流盼也成爲了蜃樓殺手的目標,濟崇本以爲段廣寒會因爲裴流盼忠心而有所顧忌,不敢下死手,如今看來竟是不留絲毫情面。
不動手則已,一動手便是風雨雷霆。
這姓段的畜生!
被裹在麻袋裏的裴流盼只覺一陣天旋地轉,便被濟崇從肩上放了下來。
方欲破口大罵,腳邊便放下一支暗箭來,險些將裴流盼釘在地上。
柳眉倒豎而起,裴流盼抽出腰畔的雙鐗,血紅色的真氣霎時便將她纖細的身軀攏在了朦朧的煙霧之中。
淺紅色的霧氣迅速擴散開來,裴流盼藉着身法的靈巧利落地殺了兩個離得近的弓箭手,解除了近患,也不戀戰,轉頭便加入了濟崇與嚴暮生的行列之中。
末了,又狠狠地剜了那無恥的和尚一眼。
“死禿驢,待會本姑奶奶再與你算賬!”
濟崇聞言乾笑了一聲,涼涼道:“前提是施主與貧僧都還有命在。”
裴流盼是煉神還虛九重,濟崇也有同境界八重的修爲,奈何雙拳難敵四手,更何況還是敵暗我明的圍殺。
儘管濟崇的語氣頗爲欠揍,裴流盼卻知道這是事實,秀眉一展,冷冷道:“除了那些弓箭手,樹林裏面還有一個煉神還虛八重的魔修,名爲綠鬼,在蜃樓的風榜上排行第三,只比我略輸一籌,若是單打獨鬥,他必然不是我的對手。”
段廣寒組建的蜃樓與海市各有各的排名榜,蜃樓中的叫做風榜,按實力排行,海市中的叫做雲榜,按財力排行。
綠鬼被裴流盼一介女流壓了許多年,好不容易有了翻身做老二的機會,自然不會選擇與裴流盼硬碰硬,而是選擇了車輪戰,讓弓箭手打頭陣,耗到裴流盼山窮水盡,再與其正面交鋒,好坐收漁翁之利。
弓箭手逼得越發緊了,就連皮糙肉厚的佛修身上也添了彩,更不要說嚴暮生與裴流盼二人。
身法愈見沉重。
前方已是無路。
弓箭手緩緩聚攏,將三人迫到一個小圈子裏。
“停。”
一道雌雄難判的聲音從後面傳來,中間的一簇獵殺者放下手中的弓箭,爲此人讓出一條路。
綠鬼是個身着白衣的年輕男子,緊閉着的雙眼被一襲白紗遮住了,左手中託着一個灰白的骷髏頭,兩瞳的位置閃爍着幽幽綠火,正不住跳動,彷彿擁有生命一般。
倘若忽略那些詭異可怖的配飾,綠鬼的容貌並不駭人,反而透着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仙氣與鬼氣。
與他本人的氣質一般,綠鬼的真氣波動也是陰冷的,男子輕輕動了動嘴脣,那骷顱頭中便發出了之前三個人聽到的聲音。
“裴流盼,想不到你也有今日。”
令人牙酸的骨頭磕碰聲響起,那骷髏頭緩緩從綠鬼手中飄了下來,幻化出猶如幽靈一般的身體。
小骷髏圍着飛三人了兩圈,嘖聲道:“還有個無相寺的和尚……咯咯……驚雲劍……驚雲……”
“看”到嚴暮生手中的天階上品法器,空空的眼瞳中鬼火劇烈地震動起來,一種近似於貪婪的神情出現了白骨築成的臉上。
“如此名貴的神器卻在一個廢物手中……不能物盡其用,恨!我恨——”
繞圈的速度越來越快,裸露的牙齒觸碰在一起,發出咔嚓咔嚓聲,叫聽者雞皮疙瘩都不禁起了一地。
雙鐗一劃,一道紅霧便砍在了白骨的天靈蓋上,劈得那骷髏狠狠向後飄了一段,才堪堪停住,似乎被裴流盼劈蒙一般,眸中的鬼火黯淡下去,在原地滯着不動了。
“我呸。”
裴流盼輕啐一口,冷着聲一字一頓道:“死斷袖,就憑你這副道行,修魔修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也好意思嘲笑別人。”聞言,綠鬼遽然仰起頭,盯向裴流盼。
一隻烏青的手掌印忽然爬上裴流盼的頸項,那木偶一般的白衣男子虛空一抓,那手掌印便像是烙鐵一樣刻在了裴流盼的脖子上。
呼吸變得困難無比,裴流盼胸脯劇烈起伏,面色由蒼白變得通紅,又慢慢灰敗下去。
她先是與濟崇交了手,又經歷了一場逃殺,體內的真氣已然是捉襟見肘,對上實力全盛的綠鬼,非但討不了半點好處,反而加速了自己的死期。
濟崇在此時終於出手,數道佛光化萬歸一拍向綠鬼身前大開着的空門。
與此同時,嚴暮生的驚雲劍也斬斷了綠鬼與那黑掌印的聯繫,救下裴流盼。
就在佛光即將觸碰到綠鬼的那一刻,一道墨綠色的漩渦出現在了胸口前,幾乎是瞬間將那金光燦燦的佛掌納進了漩渦之中。
骷髏頭被裴流盼砍中要害,又重新落回綠鬼的左手中。
墨綠色的漩渦被綠鬼引入骷髏頭頂,破碎的骨骼迅速地隆起、癒合,只是那空洞中暗幽幽的綠火卻不見了。
覆着白紗的雙眼擡起,綠鬼僵硬地轉過頭,露出了咽喉要處猙獰的縫痕。
聲音中間雜着嗬嗬的
風聲,沙啞而動聽。
“你們傷了我弟弟,那便爲他陪葬吧。”
濟崇微微眯起雙目,喃喃:“陪葬麼……”
傳聞在古東瀛中有一門密宗禁咒,通過獻祭血肉,能夠將活人與死人的魂魄捆綁在一起,從而獲得共生。
這綠鬼最開始恐怕也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對兄弟,只不過因爲其中一方死亡,活着的那一方又被密宗禁咒所縛,這才成了這副鬼樣子。
如此遭遇,倒是令人唏噓。
枝上的枯葉未動,卻是有細細的風吹來。
一線刀光含着煞氣掠過咽喉,刀鋒銀亮如雪,灩灩漣漪。
面上的凝重之色剎那間煙消雲散,濟崇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背上已然被冷汗浸透了,卻是暢快的笑出聲來。
“阿彌陀佛……怕是不能如施主的願了。”
北風正烈,吹面如削,簪發的青玉轡也冷硬勝鐵,那手執長刀的藍衫人卻勝似閒庭信步。
若有若無的真氣縈繞在刀鋒。
冷戾,浩大,肅殺。
掌中的兵刃漫不經心地揮下,便撕開了一條血河。
刀刃很快便捲了口。
卻再也沒有人敢上前一步。
裴流盼偏頭吐出一口血,澀聲道:“沈……三七?”
聽到這個名字,綠鬼左手上的骷髏頭虛弱的動了動,那滲人的聲音便又喋喋不休了起來。
“這是何等的殊榮啊……讓我再見到了……你。”
綠鬼卻是死死盯住了那緩步逼近的藍衫人,白衣下的肌理卻在可哀的戰慄。
脖子上的傷口似乎也隨着身體的反應而發疼發脹。
面戴青銅面具的藍衫人棄了手中廢刀,俯身復又拾起一柄完好無缺的。
那些弓箭手的修爲並不高,所佩的刀劍也僅僅只有最低等的凡階,可當藍衫人按住刀柄之時,法器的品階卻是由凡階下品的品質拔升到了地階中品。
藍衫。
青銅面具。
能化凡爲天的魘骨。
——蜃樓榜首。
無論雲榜之上的排名如何變幻,巋然不動的惟有榜首一人。
並指拭去刀身上沾染的泥土,姜沉淡淡道:“此刻不走,是要我送你麼?”
段廣寒雖在暗中追殺於他,卻並沒有揭露他榜首的身份,可以說,放眼整個蜃樓中,除了樓主本人,再無第二人知曉內情。
綠鬼向後退了一步,手掌卻不由自主地撫上頸上凸起的瘢痕,緊抿的嘴角徐徐咧開弧度。
“是啊。”
“我都已經死了,沈郎不送我最後一程嗎?”
尾音方落,齊刷刷的弓弦聲再度響起。
在弓箭手的瞳孔深處,映出一簇小小的墨蓮。
又是密宗禁咒。
口鼻溢血,同時操縱數百人的反噬霎時便令體內的經脈扭曲開來,綠鬼卻是哈哈一笑,眼底涌起瘋狂之意。
“能讓沈郎與我一同赴死……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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