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宿敵(1)

作者:濯鐵
自先帝隆豐帝以來,大楚國便興起了一股“葷素不忌”的南風,許多秦樓楚館中除了千嬌百媚的姑娘,爲迎合朝中風氣,還招攬了些身世悽慘但年輕漂亮願意出賣色相以得安逸富足的少年。

  風氣最盛的時候,就連朝堂上的官員與世家子都未能免俗,娶男妻,養男寵,幾乎成了大楚國的時風。

  甚至有人傳聞當年周雲侯之所以深得先帝的寵信,就是因爲生了一副面如敷脂,色若春華的好相貌。

  傳言終歸是傳言,至於當年是否有此事今已無可考證,再加上新帝上任以來頒佈了許多法令,其中有一條便是明禁朝堂官員與侯爵後裔出入煙花巷柳之地,自然不敢有人拿此事做談資。

  尤其是帝王家的祕辛。

  姜沉眸光微動,末了又淡淡地瞥了濟崇一眼,“何出此言?”

  “眼神。”濟崇衝姜沉無辜地攤了攤手:“反正這蠻子肯定是喜歡你的。”

  不然也不會想拼了命的去救你。

  將人安置在一側,姜沉徐徐起身,聞言低低笑了聲。

  “比起你的話,我倒寧可相信慕輿野那廝喜歡我。”

  言下之意是不信了。

  濟崇聳了聳肩,看向嚴暮生的眼神頓時變得無比同情,雙手合十,千言萬語俱是化作一聲佛號。

  看似多情,又何嘗不是一種無情呢?

  姜沉卻是擡手將青銅面具戴回,青銅面上猙獰的獸紋與獠牙裝飾掩蓋住了眼底的晦明。

  嚴暮生喜歡他,姜沉在前世就知道。

  只不過是在前世的嚴暮生死後。

  嚴暮生中原話說不利索,字也寫得不好,醫書上豬刨狗爬的解注旁惟有兩個字寫得極其工整且認真。

  姜沉。

  脣畔輕輕勾起一抹自嘲,姜沉目光望向嚴暮生,有些頭疼。

  這一次他藉着前世的記憶尚且還能預料到,今後卻不能任由這腦子一根筋的二百五胡來,作無謂的犧牲。

  看來還是得找機會將話說開纔行。

  將嚴暮生的一隻胳膊架在肩上,濟崇移目看向姜沉,正色道:“段廣寒麾下有蜃樓的無數殺手可用,又是皇帝親封的攝政王,想要取此人項上人頭,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姜沉輕輕一哂:“段廣寒素來謹慎,又惜命得很,有了此次的前車之鑑,他想動我、想動青厭君的時候,可就要好好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了。”

  此時的形勢與前世截然不同,前世他在明,段廣寒在暗,他只能被動地應對時不時從背地射過來的冷箭,而如今是他在暗,段廣寒在明,又有青厭君這個假身份在朝堂上引人注目。

  若不是姜沉這一次出手,反將了對方一軍,段廣寒恐怕要以爲世上再無姜沉此人了。

  濟崇沉默了半晌,過了好一會兒才接上姜沉的話。

  “小三七。”

  喉頭彷彿被什麼哽住了一般,濟崇頓了頓,復又道:“八年前你師尊蘇虹死的時候,也是你這幅神態,這幅語氣。”

  什麼也不在乎,什麼也不強求。

  從前若是被人這般欺到頭上,莫說是一個段廣寒,就算眼前站着的是蓬萊瑤臺上神仙,姜沉也要提着刀將天上的神仙從九霄青穹拽到地獄黃泉。

  姜沉偏過頭,似是覺得有些驚奇,面具下的眉峯輕挑。

  “老禿驢,你這是突然轉性了,何時竟變得如此傷今悲夕,扭捏作態了?”

  濟崇輕輕吐了一口氣,凝目道:“還有云侯將軍,你父親之所以會死,也有……”

  姜沉:“也有你聽信佞人讒言,聽之任之的錯失?”

  濟崇一時語噎,竟不知如何作答。

  姜沉霍然擡眸,音線微冷,“所以你就從雲侯府神策軍的副將變成了閒雲野鶴的和尚,打算一輩子躲在須彌山上苦行贖罪?”

  心室微微搐痛,姜沉忍不住欠下身,靠着背後的樹幹站穩了腳。

  “別傻了,如此自欺欺人的話,就連奚衡在地底下聽到了都會笑出聲來。”

  奚衡是奚邈的父親奚老將軍的本名,也是這個人當年逼得周雲侯拋妻棄子,又親手剖開了姜沉的胸口,用他的一身藥血替獨子改變了體質,讓原本經脈閉塞、不能修煉的奚邈脫胎換骨。

  指骨徐緩握住了一截碎刀,鋒銳的斷口緊緊貼在了濟崇的喉間血脈處。

  然後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嘴巴里很快便溢滿了血腥氣,姜沉抑着咳,啞聲笑道:“不如我先殺了你,也好過你死在無窮無盡的愧疚與悔恨裏。”

  “那你呢?”

  姜沉已經消耗了太多的力氣,心力交瘁之下,這一截碎刀看似兇狠,卻已經失去了應有的威脅,濟崇只是輕輕一推便格開了。

  “小三七,你也打算效仿先賢‘與其妄偷生,毋寧死社稷’嗎?”這輕飄飄的一句話彷彿一記重錐砸在了心口,姜沉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一步,眼前忽然是周雲侯臨死前面上淡淡的笑容。

  好像是早已註定的結局,父親註定要死在自己所遺棄的長子手中。

  “活下去。”

  “別讓本侯在黃泉下見着你,礙眼。”

  心脈似有粗糙的石礫磨過,由刺痛化作麻木與苦澀,姜沉艱澀地撐起身,眸光已渲染上一層薄薄的痛色,桃花一般的淺紅從指縫和淺淺的掌紋間滲出。

  濟崇嘆息道:“如此看來,施主與貧僧半斤八兩,誰也沒比誰更通透,何必互相揭了痛處?”

  語氣中無賴令人咋舌

  ,也不知是誰先提起的舊事。姜沉掌心微癢,腳底似乎踩在軟綿綿的雲上,連反脣相譏的力氣都沒有了。

  若非身體所限,他定是要跳起來狠狠揍這禿驢一頓。

  意識如抽絲剝繭,脫離了軀殼,姜沉不多時便陷入了身不由己的迷暝。

  濟崇以真氣探看過姜沉的傷勢,得到的結果與湛同光並無二般。

  累年陳疾受了那一刀的恩賜,現下姜沉身上已經找不到一條完好的經絡,但偏偏姜沉本人非但未死,修爲也不見衰退,反而更見深厚。

  “這是……”濟崇愕然道,“大梵咒?”

  就像是太清宮的太上忘情一般,無相寺也有一門至高的心法,名曰大梵咒。

  只是這大梵咒要比太上忘情修煉條件更爲苛刻一些,太清宮的道長尚且還能在與道侶結契後保持心法的純正,修煉了大悲咒的人不僅要戒貪、戒嗔、戒癡,更要戒情、戒欲、戒色,一旦破戒,便會使得多年來的苦修前功盡棄、付之東流。

  而大梵咒中有一道神通叫做“浮屠”。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浮屠。

  濟崇喃喃道:“難怪躲在菩提一世界中不願意見我,緣由竟在這裏。”

  神通一旦施展,雙方便要均攤彼此身上的修爲和傷勢,直到被施展者自願放棄,這種共生的關係纔會終止,霸道無比,古往今來,除了當初受到忉利天主測試的佛祖,掌握這門神通的佛修都沒有什麼好下場。

  人心不足蛇吞象,芸芸衆生說到底都只是一羣擁有七情六慾的凡人,死生面前,無道義可言。

  一面是周雲侯的託孤,一面又是自個的徒弟,濟崇搖了搖頭,只嘆一句:“時也,命也,古人誠不我欺。”

  ·

  屋檐上的雨霖鈴翩躚一晃,發出泠泠的輕響,樂師擊築,胡女撫琴,柔軟的水袖輕輕揚起,劃出柔軟的弧度,濃豔的眉眼半遮着,秋波暗送,彷彿要直視到人的心裏去。

  裴流盼單膝跪在地上,面前是綠鬼的血淋淋的頭顱。

  令人作嘔的血腥味撲鼻而來,段廣寒卻是面不改色,身旁的女侍將琉璃盞舉至頭頂,恭恭敬敬地呈了上去。

  段廣寒單手支頤,似是在欣賞胡□□美的舞姿,指節在桌上依着胡笳的節拍輕釦。

  “鏘、鏘、鏘……”

  節奏愈來愈快,柔媚無骨的水袖帶起凌厲的風刀,無端挑起了陣陣肅殺之意。

  讓人聯想到大漠、孤鷹。

  “樓主當真好興致,這破陣曲乃雲侯周常棣破我北狄十八部所作,孤在北狄可沒少聽。”

  客席之上,一身材高大的北狄人敞着胸口,大喇喇地側臥在桌案前,碧綠如狼一般的濃深鷹目掃過眼前揚袖的胡女。

  粗獷卻英武的面龐上五官刀刻一般深邃而立體,蜷曲的金髮披散在肩背之上,脣角不笑時也帶着弧度,與生俱來的壓迫感讓人不敢去直視那雙顏色漂亮的眼眸。

  段廣寒拂手遣散了一衆樂師和女侍,笑道:“如今的周雲侯對大楚可是一大禁忌,慕輿兄在我這裏提此人,不太合適吧?”

  那北狄人也跟着笑:“單憑你一個小小的攝政王,也敢命令於孤?”

  如果姜沉在這,定會認出這北狄人正是他的宿敵——北狄王慕輿野。

  “有求於人,當放下身段,這是中原的規矩,”段廣寒漫不經心道,“對北狄的喪家之犬也適用。”

  慕輿野輕輕眯起了眼睛,在看到綠鬼的屍體後,又舒展了眉峯,嗤道:“堂堂蜃樓的榜二與榜三,加起來卻打不過一個受了重傷的沈三七,喪家之犬這句話孤奉還給樓主。”

  案底的手掌微微一僵,背後常站着的那個戴着青銅面具的人突然消失了蹤影,段廣寒有些煩躁地將琉璃盞放在桌角。

  還真是有些不太習慣……

  慕輿野捏了捏下巴,打量着段廣寒暗地裏的小動作,輕笑道:“怎得?難道段樓主心疼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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