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師弟（1）
慕輿赤哲與姜沉的師尊，也就是當年的太清宮宮主蘇虹齊名，千仞峯的決戰，蘇虹雖是走火入魔一招落敗，但慕輿赤哲同樣身受重創，傷及根基，回北狄沒多久就死了。
只是誰都沒想到的是，慕輿赤哲乃是假死，他在北狄蟄伏了這許多年，後來又藉着姜沉的藥血修復了根基，最終在北狄與大楚交戰時，出其不意，驟然一擊，瞬息便取了護國劍神與欽天監少監的性命。
段廣寒藉此良機與北狄達成盟約，控制了大楚皇帝，成了名副其實的權傾朝野的攝政王。
姜沉微微挽袖，道:“……我動不得隋晟，隋晟也殺不得我，這是最周全的方法。”
嚴暮生正欲開口，卻見姜沉因爲失血而顯得有些散的眸光靜靜地望了過來。
未染纖毫戾氣，仿若一片徐寂淵穆的湖，無風亦無波，又似是祁連山北終歲不化的冰雪，不易亦不移。
卻平白讓人覺得頭皮一麻，全身的感官在這一瞬間彷彿都炸裂開來，脊樑骨陣陣發冷。
這實在不像是一個活着的人的目光。
或許是因爲姜沉把青厭君演得太好，也演得太真，倒讓人忘記了姜沉原本是怎樣的性子。
看似修長無力的指節將茶盞捏碎了，鋒利的瓷片貼住頸側的脈搏，姜沉擡起眸，目間掠起細碎的光影。
嚴暮生瞳孔微顫，本能地退了一步，咬牙壓住了自己的懼意，復又靠上前去。
動作迫得很緊，沒有任何的猶豫，也沒有任何的緣由，甚至感受不到絲毫殺機，彷彿是臨時起意，嚴暮生沒有垂頭去看，卻能清晰地想象出雙瀲灩的桃花眸掀目視人時是怎樣的薄情且怠慢。
淡淡的藥香伴着一聲輕笑貼在耳畔，宛若空谷幽蘭般的氣息近在咫尺，溫熱的脣齒開合間似乎便能咬到耳垂。
就在嚴暮生神經緊繃之時，那捉摸不定的氣息與惡意卻倏而疏遠了。
“看，你還是害怕我的。”姜沉溫聲說。
碎瓷片深深送入了掌心，姜沉低下眸，半晌又張開手，任由着一片片瓷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宛若玉碎。
周常棣說，生子當如玉，玉能琢，琢之而成器。
而今玉碎，如何再能得？
嚴暮生:“我……”
掌心的血一滴一滴地砸在了被褥上，哀豔若紅淚。
“既然怕我，那就好好待在秋水閣，不要再去找我，好麼？”
姜沉微微彎了眼眸，無聲地笑了起來。
“天底下有許多很好很好的姑娘，能陪你去看江南的雨，崑崙的雪，蒼山的日暮，四時的行雲。”
嚴暮生遽然看向姜沉，忽然意識到他與姜沉之間已經劃開了一道涇渭分明的鴻壑。
過了好一會兒功夫，嚴暮生才輕輕低了頭，像是要逃避姜沉平靜的目光，訥訥道。
“我去取些止血散。”
目注着嚴暮生幾乎是同手同腳離開的背影，姜沉眉目間倦怠之色漸濃，終是支持不住，緩緩閉上眼，任由身體軟倒入被褥之中。
他是邪修，是踩着成冢白骨人人畏懼的惡鬼，弒師殺父的修羅，哪怕是太清宮的至高心法，也抑不住如藤蔓般肆意滋長的戾氣與殺戮的欲.望。“……”
姜沉霍然啓目，看向窗外。
“堂堂神策軍副將，居然還有聽人牆角的閒情雅緻。”
“左右你我都是故人，既然來了，何不進來一敘？”
見行跡暴露，濟崇索性推開窗子，翻身進了屋，抖落了一身僕僕的風塵，訕訕:“好歹我也和你父親是同輩，小三七，這般對長輩說話，不太好吧？”
沒有用“貧僧”與“施主”，而是用的“你”和“我”。
姜沉揉了揉虎口處的穴道，欲裂的頭痛才略微緩和。
周常棣喜靜，又因爲鎮守邊關多年，對聲音十分敏感，半點風吹草動都能將人從睡夢中驚醒，故而神策軍受了主將的影響，也是一個賽一個沉默寡言。
照着周雲侯的暴脾氣，是怎麼忍住沒把這嘴碎又話癆的副將一刀送去西天見佛祖？
濟崇本人卻絲毫沒有自知之明，依舊我行我素地在桌案前坐下，調侃道:“真矯情啊，我在外面聽了都差點要落淚了，小三七，你可真是個人才。”
姜沉懨懨地偎在牀頭，一隻手還淌着血，只輕輕應了一個字。
“冷。”
初晨輕薄的涼意順着未關牢的窗隙間透入，聞言，濟崇起身去合緊了邊角的空隙。
“你失蹤了一夜，奚邈的金吾衛就像是瘋了似的也找了一夜，就差把太微城翻過來了。”濟崇道，“若不是秋水閣的機關設得巧妙，小三七，你的假身份可捂不住了。”
呼吸淺促而低弱，姜沉虛按住心口，勉強提起三分精神。
秋水閣乃至斷水山莊的機關都出自薛奉北之手，於機巧鍛造一道，薛奉北敢稱第二，沒有人敢稱第一，而第三則是差了十萬八千里，望塵莫及。
如此這麼一看，蘇虹三個名義上的後生，一個是萬人唾棄的邪修，另一個棄劍學了醫，最後一個則成了神匠，每個人都與蘇虹所堅守的“大道”背道而馳甚至風牛馬不相及。
濟崇神神祕祕道:“你猜我發現了誰，兩個人，你猜。”
姜沉低笑，“……裴流盼和慕輿野。”
“你怎麼什麼都知道？”
頗有些掃興地一拍大腿，濟崇續道:“那北狄人警惕得
很，我跟得遠，半路上就跟丟了。”
沒等姜沉出言相諷，濟崇便截上了話端:“……後來我仔細一想，沿着這條路，再往前走就是陳州，陳州有什麼是值得北狄和蜃樓惦記的？”
答案呼之欲出。
斷水山莊。
綠鬼的死給了段廣寒極大的危機感，在段廣寒看來，如果姜沉恢復了傷勢，第一個要做的事情就是奪回斷水山莊的莊主之位，再與蜃樓對峙。
如此一來，段廣寒自然是要守株待兔，在姜沉回到陳州前先下手爲強。
而慕輿野就是用來阻攔姜沉最好的人選。
大抵這兩個人都沒想到，姜沉非但沒有回斷水山莊，反而明目張膽地藏身在太微城中。
結局可想而知，自然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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