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無渡(1)
聚起的刀光被瞬息擊散,那狠絕的一掌隔空與慕輿野對上。
鼻端密林雪松的香息呼嘯而至,姜沉的腦海中彷彿有什麼幽玄晦澀的記憶如銀花火樹般炸裂開來。
鮮血,花香……還有那悠遠浩然的梵鈴之音。
兩股截然不同的真氣相互碰撞,掌心頓時涌起陣陣森然凶煞的冷戾,慕輿野心中一驚,鷹目微凝。
“姜沉?”
這兩個字不出口則已,在吐出的那一刻卻好似激怒了眼前不知身份的白袍人,勢均力敵的局面頓成壓倒之勢。
轟!
慕輿野仰面向後,狼狽地又避開了白袍人的飽含殺機的一掌。
白袍人渾身都被寬大的衣衫嚴嚴實實地攏住了,惟有一道目光平靜地投了過來,溫吞而斯文,與方纔出手時的凌厲果斷與狠絕截然不同。
他的身上沒有佩戴任何的法器,卻無端予人一種無形的壓迫與危險。
蜷曲的棕發黏在了身上,一半是因爲忌憚與後怕,一半卻是痛苦,慕輿野看似毫髮無損,實際上那股鋒利的真氣已刺傷了右臂之中的經脈。
不對。
此人不是姜沉。
修爲的提升從來都是一步一個腳印,慕輿野一月前還與姜沉交過手,雖然那時姜沉因爲身受重傷實力十不存一,但慕輿野可以斷定。
即便當時的姜沉是全盛時期也抵不過此人隨手而出的一掌。
慕輿野沉下氣,竭力平復住右臂中紊亂的真氣。
“閣下究竟是何人?何故要置孤於死地?”
聞言,白袍人卻是緩緩移開了眼,看向另一側的姜沉。
姜沉無端被那眼神中的幽邃與不宣刺了一下。
就好像是一句無言的質問,說不出的異樣在心底發酵開來。
這個人似乎是那日出手相救之人,卻又不全然相似。
注視良久,那白袍人忽然又擡手。
虛空降下一掌。
竟是連着姜沉一齊納入了敵對的那一方!
原本站立的位置背後的樹幹應聲而折,感受着那熟悉的真氣波動,姜沉不由蹙眉。
這些真氣與他同出本源,也難怪最開始慕輿野會將此人錯認成他。
世上邪修數量太少了,而能夠與姜沉達到同一水準的更是半個都沒有,而這白袍人不僅修爲深不可測,真氣中也透露着說不出的詭異。
但姜沉卻莫名生出了幾分奇怪的直覺。
方纔的那一掌,即便他不躲,也不會落在他身上。
反倒是那剋制的慍怒藉此一舉無比清晰地展露出來,但卻是雷聲大雨點小,也僅僅是一種情緒的表達方式罷了。
慕輿野看向姜沉,似乎是看穿了無面的僞裝,神情有了片刻的凝滯,旋即又恢復如常。
到底是惺惺相惜多年的宿命之敵,姜沉很快便理解了這一看的意思。
恩怨姑且不計,你我聯手,先將眼前的麻煩解決掉。
姜沉不頷首也不搖頭,只是似笑非笑地回望過去。
意思也很明顯。
你猜。
心底頓時涌起一股無名的邪火與暴躁,慕輿野一時也看不懂這個不過煉神化虛五重的刀修哪裏來的興致,竟打起了啞謎。
就在兩個人微不可查地神色來往之際,那白袍人終於再度出手。
又是毫無差別的攻擊,只是這一下,帶給姜沉的感覺卻更直接了。
每當那掌風臨近,便驟然由冷戾轉爲中正平和,不痛不癢地從身畔掠了過去,還不如倒春寒那一陣子的料峭來得猛烈。
反觀慕輿野,卻是愈來愈招架不住。
而在這一招一式間,慕輿野對白袍人的境界也有了一個模糊的認識。
道三。
甚至比慕輿野的師父,當年的北狄第一高手慕輿赤哲年輕時修爲還要深厚。倘若非要找一個參照,或許可與未走火入魔的太清宮宮主蘇虹相媲美。
領會到這一層後,慕輿野心緒大震,續而便是強烈的不甘。
大楚地廣物博,佔據了天底下最好的資源,在北狄南蠻這些外族人的眼中,是一片處處流淌着金子的寶地。
而北狄卻只有無邊無際的沙漠、象徵着死亡禿鷲與飢餓的狼羣,年僅五歲的孩童便要學會獨自一人殺死獵物,在漫長的博弈中,以一方咬斷另一方的血管宣告生存。
但驕奢淫逸的天郡隋氏卻偏偏不懂得珍惜,君與臣以猜忌消磨着彼此的信任。
再到如今這個愚蠢的小皇帝居然想要姜沉死。
太荒唐了。
然而這對北狄來說無疑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只要姜沉死了,大楚便再無第二個能夠讓北狄有所忌憚的人物。
天賜良機。
可這個橫空殺出來的道三修者卻輕而易舉地摧毀了慕輿野這一月來的籌謀。
天不亡大楚……天不亡……
“大,楚。”
兩個字從齒縫間擠出,慕輿野竟是硬生生撕開了白袍人的掌風,單手結印。
細細的血流小蛇一般溢出七竅,顯然是遭到了反噬,慕輿野卻是暢快地笑了起來,手上的動作也跟着加快了許多。
只是那手印卻並不是衝着白袍人去的。
——而是衝着姜沉。
外族人中,獨屬北狄最爲護短,而慕輿野睚眥必報,素來記仇。
因而,慕輿野即便是拼着在道三修者手底下受創,也定
要將那刀修從世上抹殺。
殊不知姜沉防的便是慕輿野這時砍來的陰刀。
慕輿野此人,做事從來不會在意手段,只看重最後的結果,寡恩薄義,是一個“寧教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的梟雄,與慕輿野談合作,根本就是在與虎謀皮,指不準那一天便會陰溝裏翻了船。
段廣寒自以爲能夠穩得住慕輿野,從而利用慕輿野肅清大楚的世家,挾天子以令諸侯,無異於癡人說夢。
刀身澄澈如練,若殘雪臨水般的一痕無匹的長練悍然與獸紋印相觸。
慕輿野卻是見好就收,撤身離去,果斷背棄了與段廣寒的約定,甚至沒有去看姜沉最後的結局。
畢竟,任憑一個煉神化虛五重的修者如何神通廣大,在道二的全力一擊下,也再無生還的可能。
重刀寸寸而斷。
姜沉卻並無惋惜之意,這柄長刀本來就是上千仞峯時從北狄人的屍身旁隨手拾得。
淺淺的緋色順着脣角溢出,但因爲迴雪丹的藥效還在,故而未有覺察。
待姜沉後知後覺地感到身體上細微的變化時,脣邊的血卻是被輕輕地抹去了。
姜沉略一擡頭,視線卻又是驟暗,耳畔悠遠平和的梵鈴聲陡然變得威嚴,帶着心尖劇烈一顫,迴雪丹的藥效在那梵鈴聲的渡化下冰雪般消融。
“你……”
濃深的睏倦與疲憊卻是蠻不講道理地吞噬了神識,身體微微一軟,便被白袍人接入懷中。
白袍人低低垂下目。
姜沉的骨架先天要偏細窄一些,腰身尤爲清瘦,彷彿輕輕一拗便能折斷。
這樣的人,理應是嬌貴地被養在暖閣之中,被琢成一塊溫潤的璞玉。
而不是沐着嚴霜,被打磨成一把無往不利的刃。
·
另一旁的客棧之中,魏折眉卻是在焦灼地等候着。
沒了濟崇與嚴暮生的牽制,她根本勸不動姜沉,就好像姜沉無法使她放下與丹靈奚氏玉石俱焚的仇恨一般。
東方欲曉,光陰在燭火飄搖間一滴一滴消逝了。
終於,門外傳來了輕輕地叩門聲。
胸中的塊壘登時落下,魏折眉俯身吹熄了燭火,移步上前敞開門。
率先映入眼簾卻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人。
:https://www.zibq.cc。:https://m.zibq.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