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學宮(13)
顧青琅此時已被當作下一任宮主培養,正被一水白衣道冠的修士圍在中央,驟然見到姜沉與顧錚,面上不自覺露出些許欣然。
顧青琅:“兄長。”
太清宮衆人停下了腳步,紛紛側目看向二人。
爲首的修士眼神一凝,擡袖擋住了顧青琅,沒什麼表情的面容上浮現出一絲顯而易見的敵意。
“邪修?”
修界中總共出過四位邪修,每一位都給修界帶來莫大的浩劫,如今顧青琅身份特殊,又是天底下唯一一個修了太上忘情道的人,太清宮自然要嚴加保護。
姜沉氅衫底下的手指輕釦,那修士腰畔斜懸着的劍穩穩輕鳴,煞是好聽。
這下不止那爲首的修士變了臉色,只聽錚然幾聲掣劍之音,數口雪亮的劍尖已然指向了姜沉。
微微斂着的眼皮底下,有細小的霜雪攏起,姜沉低低笑了一聲,嗓音散漫:“大長老貴人多忘事。”
“原是魘族餘孽,爐鼎之體,”太清宮大長老冷冷道。
學宮中此時人並不在少數,大長老的聲音不大,卻恰好能讓所有人清晰聽到,不少好事的學子已三五聚在一起,竊竊私語不絕於耳。
魘族原本是南境的一支異族,身處桃源,素不涉世,卻因魘骨能夠將操縱萬器的天賦傳遞給後代而遭人覬覦,南蠻列國大興兵戈,遣重兵戮殺魘族人,取其骨熔鑄天階法器,致使魘族人幾近滅絕。
若非當年魘族獻出神女,願與大楚永結同心,只怕這股屠戮之風仍將延續下去。
顧青琅上前撥開幾道劍身,臉上的欣然之色一掃,顯是不滿於大長老的武斷:“大長老此言過矣。”
聞言,大長老淡淡瞥了顧青琅一眼,神色稍霽。
“少宮主,此人乃是太清宮大敵,你的師祖與師尊俱是死在此人手上。”
“這筆仇……不共戴天。”
遠處有腳步聲傳來,姜沉垂眼望向那一柄柄法器,體內運起真氣徐徐卸去。
向那大長老微微一笑,姜沉緩聲道。
“所以,大長老是打算在太微城中、學宮重地,了結過去的恩怨麼?”
周圍的人越聚越多,大長老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臉色霎時有些難看。
但劍鋒之上的殺意卻是分毫不減。
只要……殺了眼前的這個人,便再也沒有知曉當年的真相……
前送的劍尖堪堪止在半空中,再也無法前進毫寸,大長老恍惚了半晌,才悠悠轉過神來。
玄妙的梵音在心間響起,錫杖點地之聲有節律地傳來,學宮中的門生自發爲此人讓出一條道路。
濟真低念一聲佛號,幽幽道:“此番三家聚首天郡,所爲的是傳道,舊日恩怨,莫要再提。”舊日恩怨,切莫再提。
神識當中的震盪並未止歇,反倒有愈演愈烈之勢,大長老在心底暗罵了一聲“禿驢”,面上仍是滴水不露。
他與濟真同處一境界,動起手來雖說勝負難料,但斷不會落了下風。
然而方纔那出手之人卻遠非濟真能比,幾乎是瞬間便侵佔了修者最爲脆弱的神識。
與此人爲敵,絕非上策。
“領教了,”大長老識時務地收了劍,皮笑肉不笑道。
“住持口口聲聲說着過往不咎,又可曾當真放下?”
長眉低斂,神色從容,濟真道:“以一切法皆從心起妄念而生。一切分別,即分別自心,心不見心,無相可得。”
這一席話皆以梵文所言,大長老聽罷卻是神色微微一沉,鼻中溢出一聲冷哼,拂袖揚長而去。
顧青琅見狀,只得匆匆與兄長道別,末了又看向姜沉,目間露出一絲歉意。
太清宮一走,看熱鬧的人這才悻悻地散了,一切復舊如常。
濟真拄着錫杖,彷彿沒有看到姜沉一般,與一衆弟子向學宮中走去。
只是在擦肩而過的那一剎,若有若無的殺機頃刻間滔天而起。
“你不該回來。”
耳畔是濟真飽含寒意的警告,姜沉勾了勾脣角,無聲說了句什麼。
但那殺機只是微不可查地露出了冰山一角,便消失得一乾二淨。
宛若一場錯覺。
只有離姜沉最近的顧錚切切實實感受到了那無息蔓延的殺機。
待無相寺緊隨太清宮而去,顧錚才皺着眉開口:“先……”
一句“先生”未來得及出口,姜沉便已縱起身法躍上學宮此起彼伏的重檐。
能看到這邊的狀況,必然距離此處不遠。
眼角餘光略略掃過周遭,姜沉在一片黛瓦前落了腳。
本正在侍弄花草的小和尚聞聲仰起頭,卻被姜沉的眼神嚇了一跳。
眸底倒映着猶如死水般的冷寂,沒有什麼別的情緒,仿若崑崙之巔終歲不化的雪,薄弱的表層一點點破碎開來,露出了嶙峋骨堎的尖角與森然連綿蒼色。
“施、施主?”
姜沉眉梢猶掛着笑,只是卻假得很,紙糊的窗戶般一捅就破。
廣衍眼眸微掀,靜靜地望着他。
看着不像是來道謝的,倒像是來尋仇的。
手上持着不知從何處折來的桃花枝,嬌妍的花蕊卻爲疾風吹得枝零花落,黯然香殞,姜沉與那僧人對視半晌,忽然道。
“禪師聽說過中山狼的故事麼?”
那僧人倒也實誠,聞言幅度極輕地頷首。
“聽過啊……”
姜沉垂下
眸,掌中明豔無害花枝在魘骨的手下遽然化作奪命的刀鋒。
“既然只是聽過,不若親眼見一見,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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