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結界
法醫雙手懸在胸前，手背朝外，手心朝裏，閉着眼睛在心裏默唸着什麼。
隨後睜眼，伸出手去緩緩揭開面前牀鋪上的白布，露出裏面冰涼的屍體。
死者是吳某，她安詳地閉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但脖頸上的手印和心口上的刀痕，都揭示着她已經死了。
宋迎半靠在一旁椅背上，因爲是教堂的人，他被允許可以在旁邊目睹整個屍檢過程。
屍體的全貌暴露在聚光燈之下，除了兩處明顯的傷口以外，清晰可見的還有手臂上，腰上等，幾乎遍佈了全身的淤青和傷疤。
法醫緩緩移開視線，從身邊的鐵盤裏拿起手術刀，半懸空在空中，銀白色的刀刃在聚光燈之下閃閃發着光，向外輻射出一道道光線，緊接着在空中留下一陣殘影，隨後穩穩地落在肌膚上，劃開一道口子。
最外層的皮膚組織向兩邊翻開，兩側紫紅色的血管顯露出來，凝固的血液堵在血管之中。
“是窒息而死，心口上的刀不是致命傷，但是很奇怪，致死傷是脖頸上的手印，說明是被人掐死的，掐的同時，還有大量的熱灼傷了氣管，兩重打擊之下，死者很快死亡，這明顯是宅鬼所爲，那那把插入心口的刀又是誰幹的？”
“明明已經斷氣了，沒必要再補一刀。”
法醫一邊說着，一邊將視線投向宋迎。
但宋迎沒有看他一眼，只是淡淡地凝視着死者的頭部。
“看看他的頭。”他簡言意賅地說。
法醫微微點頭，邁開腳步移到天靈蓋的正前方，慢慢動起手來。
靈媒的頭顱和普通人不同，他們既然有可以讓鬼怪附身的能力，天靈蓋上就必須有一塊凹陷，承載靈體的靈魂和力量。
當靈媒的時間越長，這凹陷也就越厲害。
警方的第一次調查報告裏，這是吳某的第一次祭祀，也是第一次招來宅鬼。
但法醫的結果上來看，事實似乎並非如此簡單。
“她不是第一次祭祀了，她本來就是靈媒，開過竅了的。”法醫凝神望向天靈蓋上凹陷的部分。
就連坐在遠處的宋迎也看見了，那塊凹陷足足有五十毫米深，如果不是開了五六年竅的，不可能會有這麼深。
這也就能說明，第一次的調查報告裏，這一項是錯的。
同時這又是一個新的疑點。
一般情況下，靈媒血祭祭出來的鬼都是自己的靈體，如果在這裏也同樣適用的話，那殺人的宅鬼就是她的靈體。
靈體要依靠靈媒的血液，又怎麼會殺了自己的靈媒？這不是自尋死路嗎？
“宋老師，他心口上的這一刀，你有想法嗎？”法醫垂眼看向他，徵求他的意見。
靜默片刻，宋迎似乎是想到了什麼，開口道：“是宅鬼。”
“宅鬼？”法醫的語氣裏全是不解。
怎麼會是宅鬼，難道是宅鬼先掐死了他，然後又擔心沒死透，補了一刀？
法醫是個人類，但接手類似的事情也不少，都覺得這麼做的可能性不高。
宋迎淡淡看了他一眼，隨即開口解釋道:“它想要死者的心頭血。”
話音落下的同時，法醫緩緩將視線再次移向了死者的心口。
“宅鬼是他的靈體。”
現在的情況，只能有一種解釋。
吳某自己是一個野路子的靈媒，早年間收了宅鬼當自己的靈體，結果嫁給了董某司一個家暴男，出於日積月累形成的仇恨，憤怒在某一刻全部點燃，她血祭宅鬼，想要依靠宅鬼的力量殺了董某司，也成功了，但出乎她預料的是，宅鬼在殺了董某司的下一秒，就是要殺了她，她的宅鬼背叛了她。
離開了靈媒的靈體沒有了可以依靠的能量來源，又一時半會兒找不到新的靈媒，只能取吳某的心頭血，能維持幾天是幾天。
“叩叩”門從外面被敲響了。
緊接着，一個人將頭探了進來，“法醫，宋老師，唐警官剛剛讓我把這個給你們。”
聞言，宋迎立刻起身走上前去查看。
遞到面前來的是兩張紙，紙上的內容是老宅兩名死者的身份信息。
“吳媛
性別女
出生日期2035年8月22日
戶籍地址大忻村二十五號
無人事糾紛”
“董悅司
性別男
出生日期2031年1月18日
戶籍地址城南鎮曉蕭小區二棟三樓二號
涉嫌家暴”
宋迎翻看文件的同時，來人看向一旁的法醫，說道:“法醫，吳媛是大忻村的人，他們當地有規矩，屍體不火葬，要保留全屍，您記得做完屍檢之後把屍體送回大忻村，讓他們自己處理。”
“好。”法醫立刻答應。“董悅司的屍體還要屍檢嗎？”
聞言，宋迎擡頭看向法醫。
雖然事情的大致都已經瞭解清楚了，但還是有些必要再驗證一下。
“恩，再檢查一下。”他說話的同時感受到口袋裏的手機振動了幾下。
見法醫點了點頭，沒什麼要說的了，他便將手機掏出來，示意他接個電話。
法醫瞭然地點了點頭。
他轉身走開，擡起手的同時，冰涼的手機觸感攀上右耳，裏面的聲音瞬間傳了出來，十分焦急。
“宋迎？你沒事吧！？”
聽聲色，應該是林山。
“我？我當然沒事。”宋迎的語氣有些疑惑。
但林山卻比他更加疑惑。
“你竟然沒事？”
這話說的，好像希望宋迎出事。
宋迎靜了一瞬，他的語氣硬邦邦的，“什麼意思？”
“呃，那個，老宅出事了。”林山停頓了一下，“結界被破了。”
宋迎突然覺得自己不應該站着，應該得躺着了。
他現在毫髮無傷這件事就挺離譜的。
老宅周圍圍了些警官，只是沒有像上次那樣拉起黃線，林山他們幾個圍着一個位置團團站着，齊齊地盯着某一點。
只不過距離太遠，宋迎看不清楚他們在看什麼。
第一個注意到的，是老宅門口的結界正散發出一股一股的黑煙，慢慢飄上半空。
直到走近了，才慢慢發現結界中心的黃符已經不見了，甚至整個結界都散發着陰暗的詭異氣息。
不像是人乾的。
緊接着，他看見了林山他們圍着的那一“點”。
——段域雙手合在一起，左手與右手十指相扣，兩隻手的手腕上由手銬困在一起，他蹲在地上，表情有些悽慘。
“他怎麼回事？”宋迎看向林山，想尋得一個解釋。
林山垂眸看了段域一眼，聽林山開了口說:“他就是要殺你的人。”
沒等宋迎反應過來，段域忙說:“我沒有！”
他睜着圓圓的大眼睛，一臉無辜地看着宋迎，“哥哥，你相信我，我不可能想殺你的。”
宋迎沒再看他一眼，他卻只看着宋迎，捨不得移開目光。
“是他破的結界。”林山怕宋迎不相信，忙解釋道。
緊接着，宋迎再次看向旁邊的新結界。
這麼說的話，新結界也是段域設下的。
“不過……”林山表情有些掙扎，似乎有些不敢開口。
就算是不開口，宋迎也知道他想說什麼。
關於爲什麼結界破了，他自己還能安然無恙地站在這裏的原因。
是段域乾的，三年之前，他和段域還在一起的時候，爲了防止自己不隨時隨地在段域旁邊，便特意爲他準備了空間紐裝在了戒指裏，空間紐裏存着他的一試管血液。
想要沒有反噬地破除結界，除了設界者自行揭下黃符，還有一個辦法，就是用設界者的血畫陣。
他想段域應該就是用了這種辦法，只不過讓他詫異的是，三年前的存進去的那點血，怎麼到現在還有，還夠畫陣。
難道段域從來沒有用過，在缺少血液的時候都不屑於用他的，在外面沾花惹草嗎？
一想到段域丟了他自己的血液，出門左擁右抱，有無盡的血液供養，宋迎就覺得心裏堵得慌。
宋迎不想解釋，自然也沒有理會他，他最終也還是沒有開口問。
很久，宋迎纔再次看向段域，應該是被捕之前掙扎了，他的衣領現在有些鬆鬆垮垮的，露出一大片的胸膛。
鎖骨上垂着一條銀色的鏈子，末端穿着一個環形的小東西，是宋迎以前送給他的戒指。
他的心臟猛的被攥緊了，抽搐了一下，扯動了全身的血管，讓他覺得有些喘不過來氣。
“哥哥，裏面的老鼠發瘋了，它們想硬闖出結界，我怕你出事，就擅自把結界打開了，沒想到弄丟了一隻，其他的我重新把它們封回去了。”
段域溫順地看着他，語氣軟軟的，沒有任何攻擊性，像是隻小貓咪。
“解了。”宋迎冷着臉說。
聞言，段域微微愣了一下，緊接着反應過來他說的是結界，隨即微微笑了笑，“沒關係，我就算是……”
就算是反噬，也不會死的，因爲我是鬼，哥哥別擔心。
剩下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被宋迎打斷了。
“太邪氣，扎眼。”
宋迎的眼神過於冷冽，沒有感情，氣氛在一瞬間達到了零點。
段域也徹底呆在了原地，他上揚的嘴角抽搐了幾下，堵在嗓子眼裏的話出不來，回不去，就卡在原地，不斷地發酸，惹得他大腦一片空白。
他靜了片刻後站起來，乖乖地將結界上的黑霧慢慢攏回手心，漸漸化散。
整個過程，手銬都不斷牽扯着他的行動，顯得有些可愛。
段域轉過頭重新看向他，艱難地扯起笑容，“可以了嗎？”
但宋迎並沒有去看他，也不想回答，一直無視着他。
“放了他。”他朝林山說。
頂着林山詫異的眼神，宋迎再次解釋道:“現在最重要的事是找到溜出去的老鼠。”
林山瞭然地點了點頭，隨即從口袋中掏出手銬的鑰匙，鎖打開的那一瞬間，手銬無力地墜落在地上，段域消失了。
一時間，宋迎看着消失的地方，久久回不過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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