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鼠王
宋迎愣在了原地，這麼蒼白無力的辯解，他也因爲說的人是段域，相信了大半。
無條件的信任，眼前的這隻鬼不管怎麼樣，在他的心裏都只是只小孩兒。
“你相信我說的嗎？”似乎是自己也覺得很辯詞很不靠譜，段域再次開口問道。
對面傳來回答，“嗯。”
他以爲這件事就算是過去了，但沒想到，宋迎依然沒打算就這麼放手。
他翻身下牀，走進了廁所，卻沒開燈。
段域聽到動靜，隨即擡眸朝他望過去。
漆黑一片的陰影包裹着他，將他整個人掩埋在黑暗的土地當中，隱藏了身形，輪廓線也和環境模糊在一起。
“進來。”
沒等他反應過來，宋迎便朝他說。
語氣涼涼的，辨不出來是什麼情緒。
段域後背僵了僵，但沒多猶豫，便起身朝他走過去。
他站定在宋迎的面前，微微低着頭。
他知道自己的身邊就是個大型的落地鏡子，雖然沒有光亮，他也看不見鏡子裏的自己，但他卻下意識地想要避開。
宋迎沒說話，只是將手輕輕搭在他的腰上，用力將他向自己拉去，緊接着腳往後一退，轉身把他推向鏡子。
“嘭！”
段域的後背撞上了薄涼的鏡面，將整個鏡子都推後了幾釐米。
他錯愕一會兒後，便將眼簾垂了下去，微低着頭，不再說話。
或許，宋迎會問他爲什麼會害怕看見自己，又或許，宋迎會質問他爲什麼還要撒謊。
那些假設，都是他沒辦法立刻回答的。
他不知道怎麼爲自己辯解，更不知道怎麼將這件事完美翻篇。
在他開始琢磨這些事情的時候，周圍的靜的詭異。
宋迎一直沒有說一句話。
似乎，他就沒打算一定要段域自己回答。
他想要的是自己去發現真正的答案。
這樣他才能更安心，也會讓段域覺得舒服和自在。
他擅長經營，更擅長觀察。
雖然環境黑暗陰沉，還帶着說不上來的溼氣，但鏡子上模糊的人影還可以看見大半。
鏡子裏的世界，和真實的世界不同，總有些平常不見的，在這裏會被完全揭露。
不論神鬼，在鏡子裏都無處遁形。
那道身影的輪廓十分模糊，似乎還有什麼其他的東西在圍着那身影旋轉。
同樣是漆黑不見的。
宋迎伸出手去，觸上鏡子表面那些模糊的雜質。
那是業障。
一切不得超生，擺渡的靈魂，會圍着最惡的靈魂或者最純潔的靈物。
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算得上是種信仰，它們是臣服者，不論是臣服在極惡之下，還是極善之下。
圍繞着信仰，它們會永遠跟隨着。
信仰消失，它們便消失，信仰存在，它們便永生。
有的時候，手上的人命多了，業障也會越來越多。
而這些業障，在平常生活中不會被看見，但在鏡子裏面，卻是無處遁形。
宋迎大概明白了，段域害怕看見自己的原因。
與此同時，段域正頭腦風暴，想給自己找個好理由。
“還害怕嗎？”宋迎緩緩環住他的腰，整個人埋在他的懷裏，語氣很輕，儘量放緩了。
他感覺到段域搖了搖頭。
那些業障出現的原因，他並不想知道。
殺了一萬個人，救了一萬個人，是非黑白，從來都不是非黑即白，他愛段域，自然也會包容他的過去，況且，他相信段域不是什麼壞人。
這樣就夠了。
他慢慢合上眼的同時，窗外的太陽也在逐漸升起，時間在不斷流逝，夢境也在不斷瓦解。
他緩緩坐了起來，半靠在牀頭，旁邊的位置已經透着涼意，人應該走了很久了。
探過溫度的手慢慢縮了回去，他擡手扶着額，卻覺得心口也跟這隻手似的，慢慢發涼。
從前的那些記憶，變成了夢境，虛無縹緲，他卻覺得心口一陣空蕩蕩的，彷彿那些真實存在的過去，也在逐漸變得空洞，逐漸蒙上一層霧，他真的感受到，那些事，那些人，真的離他越來越遠了。
就像時間，一去不復返。
牀頭櫃的手機不斷地振動，好一會兒，宋迎才從回憶的漩渦中冒出頭。
他如夢初醒般看向手機屏幕，來電人:“許巖”。
擡手將手機搭上耳朵，“喂？”
“宋老師，中心花園出人命了。”對面的聲線有些顫抖。
很顯然，他自己也被嚇得不清。
“林老師有事情被教堂叫走了，現在只能麻煩你過來看看情況了。”
宋迎立刻翻身下牀，從衣櫃裏掏出一件棕黃色風衣的同時，對電話裏說:“彆着急，先叫警察去，拉黃線攔截羣衆，你立刻畫符，先把現場保存下來。”
他換了左手拿電話，右手拿起教堂的工作牌，“定位發給我，我立刻趕過去。”
黑色的寶馬呼嘯而過，張揚又跋扈，停在了圍觀羣衆的身後，尾氣被風吹上九霄。
宋迎穿過人羣，跨過拉起的黃線，走近了現場。
看見他的身影，許巖像是看到了救星般，眼睛閃亮亮的。
“宋老師，在這兒。”他指了指身後的草坪。
草地應該很久沒有打理了，雜草瘋長，過了膝蓋，就在這天然的隱蔽之下，一堆屍體出現了。
死相都很驚悚，瘦削的臉頰凹陷進去，泛着青紫色，眼窩凹陷，陷了進去，十足詭異；腐爛的皮膚中間露出裏面的指骨，白花花的，刺激着人的感官。
屍體疊放在一塊，一層又一層，足有半人那麼高。
一看便知是蓄意謀殺，有極大的可能是報復社會。
如果是謀殺，還好說，但如果是報復社會，不盡快抓到的話，就一定會有下一次。
宋迎微皺了皺眉，下意識便要拔出匕首。
金屬的涼意從手心蔓延，沿着溫熱的血液，直擊心臟。
“你就這麼死板嗎？”那道聲音突然在耳邊迴響起來。
他的眼眶紅紅的，眼尾紅紅的，有點點的淚水滲出來。
“別這樣哥哥，我會擔心……”
明明不在身邊，明明一點關係都沒有了，宋迎卻下意識想到了他。
如果他知道了的話，會掉着眼淚，讓他別再這樣傷害自己嗎？
想着，他將匕首放了回去。
符咒在風中飄蕩，每次眼看着都要掉下來了，卻在下一刻，還是回到了原地。
“下次別緊張，貼符就要好好貼。”他偏頭看了許巖一眼。
他刻意放緩了語氣，不想讓許巖又因爲他的話更加緊張。
聞言，許巖點了點頭，但表情還是懵懵的。
他的瞳孔裏反射出宋迎的身影。
他怎麼突然變得這麼溫柔，彷彿是一瞬間的事情，在他垂眸收回匕首的之後，他的眼神就越發的溫柔了。
讓許巖覺得自己有些不認識這個人。
是因爲他自己在那個瞬間看到了什麼，還是想到了什麼？
又有什麼事或人，竟然能讓宋老師溫柔成這樣？
許巖根本來不及細想，就看見宋迎慢慢擡起手，食指和中指夾住黃符的末端，使了使力氣，便將黃符一下子揭下來。
周圍環繞成圈的屏障慢慢落下，變成一陣水汽，風吹過的同時，也化散了。
宋迎走上前幾步，也不嫌惡心，半蹲在屍體的面前。
眼窩的地方，他已經懷疑很久了。
平常的屍體，眼窩不是腫脹的，就是平整的，從來沒有見過凹陷進去，還閉着眼睛的。
這樣的感覺就像是——眼珠子憑空消失了。
他擡手想掀開眼皮，卻發現眼皮軟踏踏的，眼皮的下面什麼都沒有。
空曠曠的，彷彿是無盡的黑暗洞穴。
他皺了皺眉，下意識把眼皮完全掀開。
不出所料，眼睛裏面什麼都沒有，沒有眼珠子，也沒有眼白。
所有的屍體都是這樣，一個眼睛都沒有。
眼睛消失了？
許巖在一旁看得心驚膽戰，“怎麼了，宋老師？”
聞言，宋迎偏頭看了他一眼，緩緩轉身走了回去。
“這個案子，和老宅的老鼠有關。”
看到所有屍體都具有一個共性——沒有眼睛的時候，他已經大致地知道了原因。
老宅前些日子誤放了一隻老鼠，那些老鼠本就是和宅鬼伴生的靈物。
通了靈便不是普通的老鼠。
古書上曾經記載過，通靈的老鼠喜愛喫死人的眼珠，食眼珠，成鼠王，一滴尿液就是一隻老鼠，容易給人間帶來鼠災。
當初他們費盡心思也要儘快抓到老鼠，這一條也算是原因之一。
“必須得快點找到老鼠！”他緊皺着眉，語氣十分緊迫。
許巖微愣了一下，很顯然沒有完全理解，“爲什麼和宅鬼扯上了聯繫……”
他沒有等來回答，反而看到宋迎再次拔出了匕首。
厲聲說道:“羅盤拿來。”
許巖不敢多耽擱，立刻彎腰翻找出羅盤，遞給宋迎。
他沒接，自顧自地在掌心劃開一刀，血液滑下的同時，他將手移到羅盤的正上方，鮮血順着淋了下去。
順着最中間頂端的針，慢慢擴散，遍佈整個羅盤的四面八方。
被血液浸透的同時，指針開始劇烈的擺動起來。
如瘋癲了一般，不知疲倦的以一個高頻率擺動。
緊接着，他俯身將匕首刺進屍體的手臂當中，他擡手撫上剛割開的口子，用了用力將凝固的血液逼出來，淋在羅盤上。
突然，指針停了下來。
指着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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