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慫且甜 第4節 作者:未知 去年末,繼父挑了木碳去山下小鎮賣碎錢貼補家用,無意間得知“長信府的王妃徐蟬出自淮南徐姓”這事,回家後便順嘴講了。 早年徐靜書父母在戰禍中從淮南出逃時,來不及帶走太多東西,只帶了幾冊書與一本家譜,後來父親便用這些書與家譜給徐靜書開蒙,所以她對家譜很熟悉。 雖到徐靜書這輩就出了五服,但族譜上白紙黑字,徐蟬是她父親的遠房堂姐,她叫徐蟬一聲“姑母”也不是憑空攀結。 徐靜書的母親當下就有了計量。 淮南徐家在戰亂中沒活下來幾房人,如今徐蟬既貴爲郡王妃,想來不會拒絕收留已故遠房堂兄唯一的孩子。於是徐靜書的繼父咬牙花了五個銅子,從鎮上買回筆墨和信紙,讓她自己給姑母寫了信。 二月初收到徐蟬的回信後,徐靜書的母親與繼父便託人順路送她往欽州府去。 雖這一別就不知此生何時才能再相見,徐靜書的母親多少有些傷感不捨,但這分離能換來家裏少張喫飯的嘴,那點傷感就不算太沉重了。 貧家窮戶,哪有比喫飯活命更緊要的事。 **** 趙澈生在鐘鳴鼎食之家,即便早年戰火連天,也從不曾爲喫飯活口這種事發愁。一個家裏爲了少張喫飯的嘴,就打算把還未成年的女兒嫁到別家做媳婦兒,這對他來說有些震撼。 “若你不想提……” “沒什麼的,我不難過,表哥儘管問,”徐靜書乖巧笑着打斷他的歉疚,垂眸軟聲,“來的那天本來要同姑母細說,後來……事情就沒說全。” 後來墜馬的趙澈被送回府,徐蟬心急如焚,就沒顧得上再問。 徐靜書沒覺得這是不能對人言說的心傷。 世道艱難,撐不下去的窮苦人家不得已時會選擇捨棄一些孩子,雖殘忍卻無奈。她好歹還能投靠到姑母家,已經很走運了。 趙澈斂眉正色,似乎不再像先前那般當她是個不更事的毛孩子了:“你說,你二月初就啓程了?” “順道送我的那家人是走貨小販,一路邊叫賣邊趕路的。”半個月的路程活生生拖成一個半月。徐靜書捏着手中的餅嘀咕。 等她抵達欽州府,長信郡王府人去樓空,他們已在二月底就隨聖駕啓程往鎬京來了。 “難怪,”趙澈輕嘆,連喫糖的心情都沒了,“之後就遇上人柺子?” “在欽州時遇到個大娘,說是也要上京,可與我結伴……” 到底年歲小又沒見過世面,哪知防備人心險惡?她瞧着大娘面善,一副古道熱腸的模樣,便稀裏糊塗跟着,這就落進虎口,被圈了近半年,險些小命不保。 徐靜書不太願意回想那半年噩夢般的日子,其間有些事也萬萬不能說,於是只好這麼含糊帶過。 趙澈聽出她的後怕爲難,便不再追問:“都過去了。” 說着,從面前的盤子裏摸出一支荊芥松花糖遞過去。 這回給糖的動作看起來是甘願的。彷彿不知該如何安撫,便將自己心愛的糖果分給她甜嘴甜心。 看似微不足道的舉動,對徐靜書來說卻是莫大的溫柔。 已經許久沒人記得,她也是個需要哄着的年紀。 她接過糖枝,熱淚巴巴覷着趙澈。表哥真是個好人,很好很好。 “對了,當初的信是你自己寫的?”趙澈偏了頭,溫聲詢道,“從前讀過書?” “爹還在世時教過一些,不多。字寫得不好。”她用手背揉了揉眼底霧氣,咬着糖枝脣眼俱彎。 這枝荊芥松花糖,是她這輩子喫過最甜的。甜得心口暖呼呼。 “既開過蒙,下半年尋個西席先生領你好生夯實,明年送你進書院唸書。你可願意?”小姑娘顯是回不去家的,瘦弱身板又難有旁的謀生活計,如能有點真才實學傍身,將來的路也寬些。 徐靜書再度看向他,眼神都懵得聚不攏了。進書院唸書要花許多錢的,一讀就是好幾年! “不樂意進書院?”沒聽到她迴應,趙澈以指尖抵住眉心,無奈笑嘆,“你這年紀,大約會覺得讀書辛苦又無用……”趙蕎就是,進書院活像進監牢,牽着不走打着倒退,三天兩頭找藉口逃學。 “樂意!很樂意的!”徐靜書如夢初醒,點頭點得小腦袋瓜險些從細脖子上飛出去。 一慣甜軟如彎月的笑眼驚喜瞪圓,亮晶晶忽閃忽閃,像仲夏夜空裏閃爍的小星星。 表哥這是在爲她計長遠,她知好歹的。 “旁邊的萬卷樓是我平日讀書的地方,”趙澈隨意向外指了指,“若你覺得可以,之後便每日過來先看着。” **** 將近黃昏,忙了整日的郡王妃徐蟬腳不停步地進了含光院。 趙澈窩在躺椅上,面無表情在中庭桂樹下曬太陽。 他眼上蒙着錦布條,一時看不出是睡着了還是醒着。徐蟬放輕了腳步,試探輕喚:“澈兒……” 趙澈偏了頭,慢慢坐起來:“母妃。” 徐蟬叫人拿了凳子在趙澈身旁坐下,摒退左右。 “你下午叫了靜書過來?太醫官讓你好生靜養,實在不宜……” 趙澈淡淡扯了脣角:“那我宜如何?宜躲在寢房中痛哭流涕?還是宜砸東西、打侍者?”他有他的驕傲,即便心中有隱痛落寞,也絕不自暴自棄讓人看笑話。 鮮衣怒馬、意氣風發的長信郡王府大公子趙澈,不會輕易被擊垮。 徐蟬哽了哽,連忙順着他的話問道:“那你讓靜書過來,是爲着何事?”他平常不會這樣對她說話,她明白兒子心中有太多苦楚不能宣泄,也不以爲忤,只是心疼。 “她救了我,總該當面道謝,”趙澈眉梢輕揚,“小姑娘很乖。” “道謝之事有母妃在,原不需你親自出面,”徐蟬柔聲慈愛,“你父王也親口允過,絕不會虧待她。” 趙澈笑笑:“如何不虧待?像對那個女術士何然一般,給金銀珠寶?” 徐蟬尷尬愣住。好喫好喝養着,再多給些錢財傍身,等過幾年有合適人選便替她擇個好夫婿,這不挺好? 趙澈不鹹不淡地搖頭輕嘆:“你們就沒想過,她一個無依無靠的小姑娘,抱着金山銀山就真能一世無憂?”若無立世自保的才能傍身,將來倘是遇人不淑,她的金山銀山只怕要成催命符。 徐蟬被噎得說不上話。她引以爲傲的這個兒子是被當做郡王府繼任者栽培的,看事情確實比她這個做母親的遠些。 “她來這麼多日,母親操心着我這頭,或許沒空過問她飲食起居。”趙澈又道。 徐蟬驚疑皺眉:“府中有人刻薄她?!” “那倒沒有。只是小姑娘過於懂事,飯不敢多喫,話不敢多說;下雨□□衫不經寒,她便裹着被子躲在房裏,也不敢找誰要件新衫。” “你怎麼知道的?” “讓阿蕎去客廂看看,再找人問幾句就知道了,”趙澈淡聲道,“母親這幾日忙着追查我墜馬之事,我都明白,不是怪您。反正我在復明前都無事可做,便照應着些,畢竟承了她救命之恩。” “也好,”徐蟬點點頭,“你叫她往後每日到萬卷樓讀書,是否另有用意?”不然,直接尋個穩妥的西席夫子就夠了。 趙澈不答反問道:“那個女術士何然,尋到了嗎?” “出城了,不知所蹤,”徐蟬眸中閃過一絲厲色,“這兩日靜下來想想,你這件事,中間實在太多蹊蹺。” 趙澈脣角清冷揚起,卻無笑意:“有人想我死,表妹卻正好救活了我,若繼續放她在西路客廂,不就是將雞蛋往石頭堆裏扔?” 徐靜書離他越近,就越安全。 或許她救活他只單純巧合,但他既承了這個情,就絕不會讓自己的救命恩人受無妄之災。 第五章 翌日大早,天邊纔有熹微晨光,徐靜書已到了含光院門口。 趙澈讓她從今日開始上萬卷樓讀書,她激動得半宿沒睡着,索性起了個大早;可趙澈忘了與她約定準確時辰,也萬沒料到她對讀書會積極到這般地步,此刻尚未起身。 好在趙澈昨日已將她要過萬卷樓讀書的事吩咐給自己院裏的近前一等侍平勝,這纔沒讓她落得個在門口吹冷風傻等的下場。 “表小姐安好,”平勝並未因徐靜書的意外早到而慌亂,“大公子昨日已着人去段府,請了玉山公子前來指點表小姐功課。不過玉山公子約莫要巳時纔到,若表小姐不介意,可先隨我上萬卷樓等候。” 平勝口中的“玉山公子”是大學士段庚壬的侄子段玉山,家學淵源,又是趙澈的伴讀,指點徐靜書確是綽綽有餘。 徐靜書對鎬京各家的掌故一無所知,自不清楚“玉山公子”是誰。不過她怕多說多錯,便也不問,只搓搓微涼的指尖,禮貌地對平勝笑道:“有勞了。” 萬卷樓在含光院東側院牆畔,足有五層高,採光通透,自成一隅。 畢竟徐靜書只有些許不成體系的蒙學基礎,眼下適宜先從淺顯書目開始夯實,就被安頓在萬卷樓第二層。 “這些書冊皆可取閱,”平勝擡手指了指正間內林立的書架,“稍後會有人在外候着,表小姐若需點心茶果,或有旁的需用,只管吩咐。” 新朝才立不足一年,書冊紙張這類不能填肚的玩意兒在山野人家眼裏是奢侈金貴之物,徐靜書從前哪見過這樣海量的書冊典籍。 她口中應着平勝,晶晶亮大張的烏潤雙眼卻早黏到書架上了。 平勝沒打擾她,安靜執了辭禮,悄然退出。 萬卷樓四下靜謐,秋日晨光柔暖透窗,點亮一室。 徐靜書小心翼翼撫過一冊冊排列齊整的書脊,脣角眉梢全是滿足甜笑,像只無意間落進肥茂鮮草甸的兔子。 她知道“貪多嚼不爛”的道理,便只取了《訓蒙駢句》。 到窗下桌案坐好,先在衣裙上擦了擦手,這才虔誠又謹慎地捏住書頁一角,輕輕翻開。 **** 徐家祖上是書香門戶,雖徐靜書沒趕上家中風光年月,小時卻常聽父親緬懷往昔,對“讀書”這件事也就分外看重,也分外渴求。 如今難得趙澈給了這樣好的機會,她就像一團乾燥太久的棉團,恨不能瞬時將所有學問全數裝進腦中,很快就入了迷。 待她隱約覺得哪裏不對,捂着僵到發苦疼的後脖頸擡起頭,才驚見有位身着重碧錦袍的白淨少年環臂倚在門畔,一臉興味地望着自己。 陌生少年生得斯文俊秀,狹長眼尾含了點和善笑意。 沒人知道,因早前被拐的經歷,如今徐靜書對這種狹長眼形的人自帶三分驚懼。她心下頓生恐慌,腦中像斷了根弦,“嗡”地一聲。 猛然站起連退數步,直到腳後跟抵住牆面退無可退,她才偷偷嚥着口水,目光鎖緊對方的一舉一動。她想開口問話,喉嚨裏卻像被吸飽水的棉花堵住,酸澀生疼,發不出聲。 她古怪的反應叫那少年公子也是一愣,片刻後才定神站直,客氣執禮:“在下段玉山,驚擾表小姐了。” 徐靜書回過神,悄悄踮起腳尖打量他身後—— 門外立着位郡王府侍女。 她暗暗吐出胸中濁氣,一點點放鬆繃緊的雙肩與脊背。既侍女沒有攔,想來他的身份就是真的吧? “玉山公子……哦不是,玉山夫子安好,”她勉強擠出笑,學着他方纔的模樣還禮,垂下小臉輕道,“我看書入了神,一時沒留心,失禮了。” 段玉山噙笑頷首,和氣調侃:“確是入神。原以爲要等到晌午,表小姐纔會擡頭呢。” **** 侍女奉上熱茶後便退了出去,仍在門外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