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慫且甜 第19節

作者:未知
“坐下說,”大約也知自己將她嚇着了,趙澈再開口時嗓音就柔緩許多,“桌上有八寶茶,特地給你備的。” 他面前放着一碗藥汁,蒸騰熱氣已只是淺淺白霧,顯然已放了好半晌了。 “多謝表哥,”徐靜書依言坐下,小心發問,“藥快涼了,不喝嗎?” 這是女術士何然提供,又經太醫官改良的化瘀新方,與趙澈之前喝的藥不一樣,苦味極重,徐靜書隔着桌案聞那味兒都忍不住皺眉。 “拖一會兒算一會兒吧,”趙澈無奈勾脣,換了個話題,“這半月,在書院還好嗎?” 這個問題,先時在承華殿徐蟬問過,到涵雲殿時孟貞也問過,原是滿滿關切之意。可不知爲何,此刻聽趙澈原木原樣再問一遍,徐靜書心中竟有點淡淡委屈。 自一個月前新年家宴的“紅雞蛋”之間後,她與趙澈是真真有點生分了。她當然明白,這是因爲她“長大”了,家裏人都不再將她當做小孩子對待,尤其趙澈是表哥,又不是表姐,與她相處自然該注意適當的分寸避忌。 例如先前不讓她關門,其實也是爲她好。 可是,大約就像雛鳥全心信賴破殼初見的那位一般,趙澈也差不多就是她破殼時初見的第一人,在她心中與旁人並不相同。如今這般略顯生疏的問話,道理都明白,卻也難免落寞,總自己好像要被攆出鳥巢了。 “夫子們博學,同窗也都和氣,”她斂神坐正,認真答道,“只是忽然多了幾門從前沒學過的科目,還需再刻苦些。” 他們這屆新學子的首次小考要在半月後,眼下彼此之間尚無明顯衝突,過去這半個月確實相安無事。 聽她在書院沒有受欺負,趙澈滿意地點點頭,又問:“怎麼不在昨日下午與阿蕎一道坐府中馬車回來?” 徐靜書是住學舍的,趙蕎卻是每日往返,每日下午信王府的馬車都會按時去接,早前府中也安排讓徐靜書在休沐時就同她一道回來。 “我昨夜還想與同窗討論功課,就沒走,”她有些心虛,“與同窗們一起坐書院的大車回城,也很方便。” 她實在不想出賣趙蕎。 她與趙蕎在不同的講堂,平日功課繁重也沒什麼機會見面。據書院布告欄上的點卯信息來看,過去半個月裏,趙蕎總共就上了四天的課,其餘時候根本不知溜到哪裏去了,她蹭得到趙蕎的馬車纔怪。 “藥真的快涼了,”徐靜書怕趙澈追問她趙蕎在書院的動靜,趕忙道,“表哥趕緊喝吧,旁的事可以喝完再問。” 喝藥這話題對趙澈實在不太友好,他的脣抿成了直線,全身寫滿了抗拒,瞬間像是小了十歲。 徐靜書憋笑,眨了眨眼:“方纔姑母說有人給府中送了銀蜜來。” “那又如何?”趙澈驕矜輕哼。他雖嗜甜,卻是個見過世面的,銀蜜這東西在他這裏並不出奇。 “這藥聞着味就很苦,喝了以後一定難受,”徐靜書試探地覷着他的臉色,眼中藏着笑,“我可以做‘銀蜜燈芯糕’給你解解苦味。我做的銀蜜燈芯糕可甜可甜了。” “這意思是,不喝藥就不給做麼?”趙澈眉梢淡挑,一副不爲所動的模樣,“你當我三歲?拿甜糕哄人喝藥,呵。” 徐靜書見他並不上鉤,正要沮喪,卻驚訝地看他摸索着端起藥碗,仰脖子一飲而盡。 他面無表情忍下滿口強烈苦味,朝徐靜書的方向亮了亮碗底。 “成交。” 信王府大公子見識多了去了,銀蜜什麼的完全不稀奇—— 可表妹口中那“可甜可甜”的銀蜜燈芯糕,他是真的沒有喫過! 雖明知小表妹直鉤釣魚,奈何鉤直餌甜,大公子無力抗衡,只能束手就擒,慘敗。 第二十三章 如今趙澈在飲食上謹慎許多,幾乎不碰含光院小廚房以外的食物。奈何小廚房的人始終牢記“大公子不喜甜食”這鐵律,他又拉不下面子改口,只能默默咬牙忍嘴。 他從小被當做家中繼任者栽培,要面臨許多不能爲人言說的壓力與約束,大多時候都得繃着點“少年老成”的穩重風範。 “嗜好甜食”這種事,在旁人看來多少有點小孩兒心性,他不願給人“幼稚不穩重”的印象,只在幾個年歲較小的異母弟、妹面前纔敢稍稍散漫鬆弛,口嫌體正直地忽悠着小孩兒們,趁機偷個嘴。 隨着瑜夫人借趙淙之手送點心給他的事被揭穿,他雖不至於遷怒懵懂無知的趙淙,但在對待弟弟妹妹們經手過的食物時,難免要多些警惕。要說如今他敢完全不必防備的,除了趙蕎與尚在襁褓中的小六妹趙蓁,也就徐靜書了。 他今日之所以放心吞下直鉤,說到底還是因爲對徐靜書的信任。 當第一根溫熱尚存的銀蜜燈芯糕下肚,濃到化不開的蜜甜滋味讓趙澈滿足得想撓牆,面色卻依舊平靜溫和:“你與阿蕎在書院不常見面?” “她在篤行院,我在慎思館,平常見不到的。偶爾武科課程時會同去校場,卻不是同個教頭帶隊,也說不上話。” 徐靜書頓了頓,有些不安:“表哥不是想讓我盯着她在書院的行蹤吧?” 其實入學前趙蕎就私下告訴她,自己在外面有“很重要的正經事”,經常逃學不在書院。趙蕎怕她受欺負,叫她有事就去找沐青霓撐腰,說是都交代好了。 徐靜書覺得,除了不愛讀書這點外,表姐真是哪兒哪兒都好,肯定不會出去爲非作歹,她不能當可恥的“告密仔”害表姐捱罵挨罰。 “阿蕎精於逃學,刁滑似泥鰍,你哪盯得住?”趙澈無奈哼笑,“也好,你在書院就當不認識她。眼下儲君之位空懸,許多人在觀望咱們府中的態度,若知曉你是信王府表小姐,大約有人會慫恿你的同窗們時常探你口風,無端打擾你專心求學。” 武德帝血脈最近的兩位宗室就是長慶公主趙宜安與信王趙誠銳,兩府在儲位之事上的態度自是備受關注。趙誠銳是個凡事不到最後關頭絕不輕易表態的和稀泥性子,在趙宜安痛快放話站了成王趙昂後,朝野間自就緊盯着信王府,各方勢力都在蒐集着種種蛛絲馬跡,揣測、分析信王府可能的偏向。 趙澈說的那種煩擾,上年趙蕎剛入學時就經歷過,後來她經常逃學不在書院才擺脫窘境。 這事趙蕎早就跟徐靜書講過,所以她從一開始就很注意不在同窗面暴露自己與信王府的關係。畢竟才十一二歲的年紀,也知自己未必能時時考慮周全,若沒留神被人套了話去,難免要給信王府惹麻煩。 “我很小心的,今早坐書院大車回來時,進城門後就下車了,”徐靜書頗彎了眉眼,有點小得意,“我繞了點路自己走回來的,同窗們誰也沒瞧見。” 趙澈好氣又好笑地搖搖頭:“聽你這語氣,是在等我誇你機靈?” 過猶不及的傻兔子。 **** 從二月底的首次小考考績放榜後,慎思館八十名學子之間的和樂氣氛就一去不返。 因爲他們這八十人裏,並未出現像上屆的沐青霓那般一枝獨秀、差點包攬所有科目榜首的絕對強者。各科目都有幾個拔尖人選,相互之間水平差距不大,不少人覺得自己再刻苦些就有望登頂,這就造成榜首之爭比上屆激烈許多, 好在這屆學子脾氣火爆的不多,雖呈你爭我趕的膠着態勢,也有三五成羣抱團的現象,但沒出現過肢體衝突,只小團體間常在學業上較勁,偶爾有點難言語上的摩擦。 徐靜書從不參與拉幫結派,一門心思埋頭讀書,暗中掐算着同窗水平,力保各門考績上不超過前五、下不跌出三十。 無功無過的表現,加上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和軟脾性,成功使她長久立於同窗們的暗流戰局之外,在書院可謂無朋亦無敵,也就與曾莉還算有些交情,這倒是如她所願地安度求學生涯了。 **** 平靜且充實的時光過得很快,轉眼就到了武德四年春。 在服用那女術士何然提供的藥方整兩年後,趙澈雖仍不能視物,太醫官們卻言之鑿鑿表示他腦中淤血化散良好,只需再配合每旬一次的鍼灸輔助,徐徐收網,假以時日便可復明。 雖沒明確“假以時日”到底要多久,但比起兩年前根本不敢確定能否復明的情形來說,這已是個足以安定人心的好消息。 這兩年信王府後院只剩瓊夫人與雅姬,有前車之鑑,兩人安分許多,王府西路大體算是風平浪靜。 徐蟬與孟貞明顯舒心,平日除關切府中幾個孩子的學業、生活外,便是出外與一些閒散貴人行些風雅游樂之類。 而趙蕎在年前的第三次大考中毫無意外地交了六門白卷,算是徹底放棄學業,再也不必費盡心思逃學,眼下已早出晚歸地在外浪了一個多月。 至於徐靜書,經過在慎思館、篤行院的兩年學習後,終於要與同窗們一道進明辨堂受教了。 此時的徐靜書虛歲十五,等六月里正式過了十五歲生辰,按律就算成年。若能在今年底成功通過大考,結束在明正書院的學業,那明年就要考慮謀職之事。 兩年來徐靜書各門功課持續穩定在中上游徘徊,原是可以選擇繼續投考國子學深造的。但她寄居信王府已近三年,實在不好意思再讓姑母家多負擔自己幾年,只想儘早謀職、自己養活自己,也好快些報答姑母一家的恩遇照拂。 武德四年一月卅日,輕雷隱隱初驚蟄,勃鳩明怒,綠楊風急。 這是冬季長休的最後一日,徐靜書準備黃昏時就啓程回書院,早飯過後正打算收拾小行囊,卻有含光院侍者來請。 這兩年來,徐靜書課業繁重,趙澈也不閒。 他出外的頻率明顯增加,有時徐靜書休沐回來待足兩日,都未必能見着他的面。若運氣好碰上他不必出門時,也會喚她與趙蕎、趙渭、趙淙同去含光院,盡兄長之責問問他們的學業和生活瑣事。 也就僅此而已了。 不過,他對徐靜書還是有點額外關切,知她不大好意思從府中多取用度,便時常讓平勝送些東西到客廂交給念荷收好,等她休沐回來時帶去書院用。 最初趙蕎聽說這事,還笑鬧“大哥偏心”,待親眼瞧見全是上好的筆墨紙硯、孤本典籍、夜讀時合用的無煙明燭之類,便只無趣地扁扁嘴,再不提了。 徐靜書投桃報李,也會去含光院做些點心糖果,不過通常都是平勝代收,等趙澈回來再替她轉交。 跟在侍者身後去含光院的路上,徐靜書忽然想起武德二年初春那盤“銀蜜燈芯糕”。 細細算來,那般親近無拘束的當面“投喂”,竟是她與趙澈最後一回單獨相處。 徐靜書打小是個聰明孩子,從前趙澈當她是小孩兒,許多事沒對她敞開講過,但她一直很清楚,表哥與姑父在有些事上大大不同。 表哥胸有丘壑,絕不會像姑父那樣安於只守着一門富貴,閒散終老。 她與他在各自的前路上都有別人幫不上忙的難關,只能自己拼盡全力去攻克。如今的漸行漸遠,是因爲他和她一樣,都急着想要成爲頂天立地的大人。 書院有位德高望重的夫子曾感慨,“一生負氣成今日,四海無人對夕陽”。所謂長大,或許就是馬不停蹄,急速向着心中的前路與希冀,沿途卻在不斷失去許多原本以爲理所當然的東西。 徐靜書擡頭看看黑雲壓壓的驚蟄天,脣角抿出澀然笑弧,眼中泛起傷感薄霧。 若早知後來是這樣,過去的兩年裏,她就不會急着長大。 她很想念她的表哥。 想念當初那個在她面前總是口嫌體正直,一盤甜食就能哄得像慵懶大貓那般溫軟含笑的表哥。 **** 整理好心緒進了含光院,徐靜書照例往書房的方向去,卻被平勝喚住。 “表小姐,”平勝道,“大公子在小客堂備了茶果等您。” 不在書房?徐靜書心中雖詫異,卻沒多問,點頭笑應後便轉往含光院西北角的小客堂。 徐靜書初次見到清醒的趙澈,就在這裏。 當初覺得很高的那道門檻,如今她已能輕鬆跨過;當初生怕踏碎的金貴水青磚,如今她也知它足夠堅固。 紅木雕花圓桌旁,依舊坐着蒙了雙眼的趙澈。 他快要十七,一襲梅子青錦袍襯得他氣質較兩年前成熟許多,連坐姿都變得俊逸肅正,十足大人模樣。 徐靜書驀地想起那個月白衣袍,坐姿慵懶如散仙的十五歲少年,又想哭了。 “表哥今日怎麼想起在這裏問功課?”徐靜書落座,忍住傷感強顏歡笑。 趙澈疑惑地偏了偏頭,不答反問:“你哭什麼?” “沒哭啊,”徐靜書慌忙提了聲氣,“今日天冷,鼻子有些堵。” “既知天冷,出門就該注意加衣,”趙澈叮囑一句後,清了清嗓子,“今日不問功課。” “那是要問什麼?”徐靜書有點想撓頭。 “什麼也不問,”趙澈有點尷尬地頓了片刻,二度清了清嗓子,“嗯,是有個祕密要告訴你。” “要等表姐和兩位表弟來了,再一併說嗎?”徐靜書略有點愣怔地望着他,不懂他臉頰爲何泛起淡淡緋紅。 “誰說要等他們了?”趙澈擡手捏了捏自己泛紅的耳垂,神情有些不自在,“你過來,這祕密只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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