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慫且甜 第41節 作者:未知 如今才知,原來微不足道的徐靜書,對這世間,也可以很重要。 “雖說我倆還是一樣高,可你書讀得這樣好,那我這就將‘表姐’的名頭還你,”趙蕎攔着她的肩膀,微醺的眼中滿是笑,“表姐啊,明年三月考官,你可一定要中!” 明年三月,建制四年的大周將迎來一次巨大的轉折。 屆時彙集在京中的應考者,大都是經歷亡國戰亂又見證新朝崛起的年輕人。生長於新舊交替的特殊時期,註定了這批年輕人的心懷志向將會與前輩們大不相同。 他們不會安分於諸事沿襲前朝舊例、折中平衡確保安穩過渡,定會以勢不可擋的銳氣去打破陳腐,拉開全新的盛世大幕。 “大哥說過,那將是這片廣袤國土上幾百年不見的崢嶸風雲。”只是想想那光景,趙蕎都覺熱血滾燙到忍不住顫慄。 徐靜書含笑點頭,輕輕捏住她的指尖。 “表姐啊,咱們生逢其時,誰也不要缺席,”趙蕎笑意豪邁,垂首靠在徐靜書肩頭,將盈眶熱淚蹭在她的鬢邊,“我們各在其位、各司其職,一起,去發光吧!” 大哥領她出門遊歷半年,帶她看遍山河錦繡、市井風煙,也爲她撥開前路迷霧。讓她知道,即便她趙蕎大字不識,或許沒機會在朝史上留下姓名,可她也有許多能做的事。她能和諸多同齡人一樣以身爲炬,成爲點亮這天地的燎原星火。 徐靜書的笑眼裏盛着月光,反手握住她的手:“好,我們一起。” 哪怕不能青史留名也要拼盡全力,要讓這天地記得,我們來過。 **** 雪下了一夜,到翌日天快亮時才停。 徐靜書醒來得晚,磨磨蹭蹭捱過宿醉,到午後才收拾齊整來到含光院。 平勝道:“世子一早有事出門了,不知幾時纔回。” 這消息反倒讓徐靜書暗暗鬆了口氣:“不妨事的,我就是借小廚房做點東西。” 婉拒了小竹僮們的幫忙,甚至將掌勺大叔也請了出去後,徐靜書便獨自在小廚房內“佔山爲王”了。 太陽在午時才露頭,碧空湛藍如洗,陽光灑在厚厚積雪上,處處皆是雪後初霽的明麗高華。 冬陽薄似金色輕紗,淡淡從房檐垂下,又溫柔而靜謐地順着小廚房的門迤邐一地。 案板上躺着一根苦瓜。竈頭上放着熬糖用的鍋。 徐靜書的目光在這兩件東西之前來回逡巡,躊躇良久,最終還是抿着壞笑找出雕刀,坐到牆角的方桌旁,一絲不苟地開始慢慢將那苦瓜掏空。 表哥想讓她先開口問他眼睛復明的祕密,她偏不問,就要叫他自己說出來。 “嘿嘿,我可真是一隻壞兔……” 喃喃自語到一半,徐靜書手上一頓。 “呸呸呸,我纔不是兔子!”她紅着臉咬着牙根,在心中將笑着喚她傻兔子的“那個誰”一腳踩扁。 **** 半個時辰後,趙澈長身立在小廚房門畔,望着那個一邊熬糖一邊走神的小姑娘。 陽光從他身後輕輕打過來,將他的影子扯得細細長長,一路匍匐到她的腳邊,與她纖細小小的身影淺淺相觸。 他無聲挪了步子,讓兩條影子的頭輕輕抵在一處。剎那間,心底因這幼稚的舉動而翻騰起甜美浪花,他突然就體會到半年前這姑娘偷偷拿影子靠在他肩頭的那種隱祕歡喜。 這傢伙躲了他幾天,害他心神不寧。 昨日他特意起大早去賀氏名下的糕點鋪買了“玉兔雪花糕”,爲了有誠意,他親自頂着寒風在門口排的長龍,去書院接她的路上還得忍着偷喫的衝動。 雖他的這些誠意沒法對說出口,但她今日主動過來,看來就是和解的意思了吧? 懸了幾日的心悄悄落地,趙澈眼眸含笑望着她,想起夏日裏她加冠那夜她偷踩自己影子的模樣;想起臨走前那日午後,她站在自己身旁“曬太陽”的模樣。 在外的半年裏,他時常都會想起許多關於她的畫面。只要一閉上眼,她就軟軟甜甜笑着站在那裏,清晰到纖毫畢現。 自以爲成功藏住祕密的嫩生生小臉紅得誘人,烏潤雙眼彎成亮晶晶的小月牙,眼尾像是隨時能淌出蜜來。 趙澈又不是傻的,對她在這些舉動下的心思多少有些揣測,只是沒得她親口承認,終歸還是不太敢十分確定而已。 歸途中他想了許多,攢了滿腹的話想要與她細細說。 可有些話若在最初時沒有說出來,時隔許久之後再想要說,便總覺尋不到最好的契機,不知該從何說起。這真是非常尷尬又非常惱人的事。 夏日裏離家之前,他將她喚到含光院時,本打算偷偷告訴她關於自己目力已恢復的事。可那時她以爲他看不見,便膽大包天地拿影子靠着他。他怕若她當場得知這些舉動全被他看在眼裏,要惱羞成怒得撒腿就跑,所以就忍下了。 哪知等他半年之後再回來,這姑娘就變得古古怪怪,先是一見他就跑;傍晚兩人單獨喫飯時,她又像只霜打的兔子,神色恍惚又哀傷,像是隨時要哇地一聲哭出來。 隔天便開始躲他。哼哼。 趙澈心中忿忿,卻又是止不住的甜,連想在心裏斥她幾句都捨不得,最後只能滿眼溫柔地將她細細打量。 今日她身上是一件藕粉色的窄袖襖裙,領口一圈兔毛。隨着她熬糖的動作,茸茸兔毛便親暱搖曳,一下一下輕拂着她的下頜與臉側,毛絨絨襯得那嫩生生泛紅的俏臉愈發溫軟甜美。 小姑娘不知在想些什麼,眼神、表情都豐富得很。那對烏潤雙眼略有些怔,忽而笑得彎彎,忽而又微惱瞠圓,亮晶晶閃着誘人光芒,像一對隨時在變換形狀的糯軟糖餅烙。 趙澈不可制止地開始口舌生津,最終莫名開始乾咳了兩聲。他趕忙強令自己將目光挪開—— 這怕是要瘋了,竟想衝上去……舔一口。 咳嗽聲驚動了走神的徐靜書。她有些驚慌地望了過來,雙頰淡淡抹了赧然霞色。 不過她很快就斂好了神色,放下手中的熬糖長勺,笑容可掬地彎了眉眼迎過來,關切道:“表哥,你怎麼到這裏來了?被風撲着了?” “沒事,只是突然喉嚨有些幹,”趙澈淡垂眼簾,驕矜笑哼,“回來聽說你在這裏,將人全‘趕走’了,就過來瞧瞧你搞什麼鬼。” “恕我直言,你視物模糊,我便是搞什麼鬼,你也‘瞧’不見啊 。”徐靜書偷笑嘀咕着,似乎只是順嘴這麼一說。 明明笑得很甜,趙澈卻莫名覺得她在挑釁。這兔子,最近真的很古怪啊。 他已經很努力在給她種種蛛絲馬跡的暗示,可她就像是突然真傻了,半點狐疑質問的跡象都沒有。到底是發現了啊,還是發現啊?愁人。 “平勝呢?”徐靜書巴着門框支出腦袋去四下打量,“我熬着糖走不開,快叫他來領你去書房,晚些我做好給你送過來。” 趙澈笑着擡手,輕輕將長指搭在她的小臂上:“反正我下午沒旁的事,就過來給你打個下手。不然坐等着喫,顯得我很好逸惡勞似的。” 徐靜書略僵了僵,卻沒甩開他的手,像往常那樣自若地引着他邁過門檻,口中嘰嘰咕咕直髮笑:“我打賭,今日肯定是你頭一回‘親臨’小廚房。能幫得上忙纔怪了。” “旁的做不了,燒火總是可以的,”趙澈笑道,“以往與朋友出門打獵,在外過夜時也曾自己燒火烤東西喫的。” 徐靜書大概是有些喫驚,眼睛撐得圓圓瞧了過來:“我以爲,你出去時……啊,竟也會自己動手的麼?” “那不然呢?難不成你以爲在荒山野嶺時,我餓了就扯一團雲下來飽肚?”趙澈挑眉調侃。 徐靜書噗嗤笑出聲:“嗯嗯,若是被雲噎着了,那就喝風嚥下去。” 她笑起來實在過分甜美,趙澈胸臆間一陣旌蕩,受不住蠱惑般,伸手在她頭頂揉了一把。 “你鍋裏的糖汁要黏住了。” “啊!”徐靜書如夢初醒,順手將他按在竈火前的小凳上坐下,心急火燎繞過竈臺,繼續去熬那鍋糖。 還非常自然地指使起他來:“火火火,加一點點火!” “好。” 信王世子趙澈,彎下了尊貴的腰背,神色自若地攏了幾根小柴枝遞進竈火中。 徐靜書先是鬆了一口氣,接着纔想起自己發了什麼荒唐指令,有些不安地咬了咬脣:“我一時起急……其實我自己也忙得過來……要不,你去那頭桌旁坐着等?” 粘稠糖汁咕嚕嚕翻滾着,在她不停地攪拌下,糖汁的香甜氣無聲氤氳,整個小廚房內到處都像漂浮着蜜味的小泡泡。 隨着她糯糯軟軟的聲音,那些小泡泡撒着歡在陽光裏漸次炸裂成更小的泡泡,順着人的鼻腔溜進肺腑,鑽進胸臆,輕而易舉就將人的心給甜化。 趙澈笑望着眼前火光。或許是火太大,他臉上燙得厲害。 “不必,這樣挺好的。” 像一對市井紅塵中最平凡的新婚小夫妻,在讓人踏實心安的煙火中安然相守。真的挺好的。 “那,既然你不介意,”徐靜書有些不好意思地指了指他右手側的另一處竈火,“旁邊那個火,也勞煩表哥顧一下。” 趙澈垂首“嗯”了一聲,又攏了把小柴枝,傾身送進旁側那個竈火中。 這一傾身,充斥他鼻端的甜味裏就多了一絲絲無比違和的清苦。 他心中驀地揪緊:“這個竈上蒸的是……?” “青玉鑲。”徐靜書笑意開懷地露出幾顆小白牙。 喫過甜到能讓人心裏冒泡泡的冰糖琥珀糕,再喫苦瓜,特!別!苦! “你猜到了啊,”趙澈徐徐擡頭,喜憂參半地望着她,不知該哭還是該笑,“所以,這是……兔子報復別人隱瞞的方式?” 軟綿綿,卻要命於無形。蔫兒壞啊! 那壞心的兔子笑得糯糯甜:“你可以奮起反抗。” “不必,我選擇,”趙澈自暴自棄般,輕眨笑眼回望她,“束手就擒。” 徐靜書拿着長勺的手停滯,另一手猛地按住心口,怔怔望進他明亮澄澈的眼底。 那雙眼裏除了映着炙燙火光與溫柔冬陽,竟還映着個紅臉無措的徐靜書。 第四十六章 此刻趙澈的眼神裏沒有無可奈何,只有溫柔縱容。 至於那溫柔縱容背後無聲的意涵, 徐靜書似懂非懂, 彷彿窺探到了什麼祕密,卻又不能十分確定。 她飛快垂下眼簾, 略略彎起發僵的脣,手中的長勺也重新開始攪動起來。 兩人各司其職, 誰也沒有再說話,小廚房內的氣氛格外平和,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 只有徐靜書自己知道, 遮擋在竈臺下的雙腿是如何無助地在打着顫。 那種顫慄似乎並非出於恐懼, 是羞赧窘迫與慌亂無助混亂交織的結果。說不出的倉皇與狼狽。 對情竇初開的小姑娘來說, “那個人”的存在本身,已是少女心中最簡單最赤忱的歡喜。若能再得他一二親近迴應, 哪怕對方只是純然出於親族兄長的溫柔本性, 那也足夠她雀躍到想要尖叫打滾。 也會忍不住貪心妄想地偷偷揣測:是不是我對他也同樣重要, 與旁人不一樣?若我順着他的目光走去, 就能順理成章霸佔那熾熱火光所散發的柔與暖? 可她又知道, 不能接他這話,不能走過去。 若走過去的結果只是她自己一廂情願的誤會,那還不是最可怕的, 頂多難堪失落一陣, 厚起臉皮又是隻活蹦亂跳的好兔子。 最怕是他此刻滿眼的柔暖確如她所妄念,是因她而生,爲她而炙。 卻不是她可以一直獨享的。 人說“情不知所起”, 正是因情生意動的初時往往心不由己,胸臆間許多不爲人知的起起落落、千迴百轉都來得隱祕而單純,羞語語人前,便只好獨自手忙腳亂地或哭或笑,或歡喜或落寞。那種時候是沒有餘力想太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