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慫且甜 第74節 作者:未知 也沒有人覺得,徐靜書在他手上能全身而退。 御史臺、大理寺、刑部這三法司的最高主官們更是如臨大敵。 就連一向最沉得住氣的儲君趙絮都忍不住提心吊膽地回首,瞥向站在成王趙昂身後的趙澈。 趙澈長身玉立,波瀾不驚地輕垂着眼簾,看起來彷彿是從容鎮定的。 但若細細打量他垂在身側的手……指尖輕顫。 因今日庭辯的對手是姜正道,這段時間徐靜書的所有準備都是圍繞着他的。此刻陳尋突然出列,開口第一句表明要衝着徐靜書去,只怕…… 趙澈閉了閉眼,做好了不惜代價保護徐靜書的準備。 ***** 此時徐靜書感覺自己彷彿是交完答卷後忽然被夫子留堂,暈乎乎站在原地,手腳都不知該往哪兒放。 金龍座上的武德帝笑笑,閒話家常一般:“陳卿這是要爲姜正道大人辯駁?” 若陳尋爲姜正道辯解,徐靜書的處境反倒安全許多。 畢竟方纔她已把姜正道的罪名釘在了罔顧《聖政》的高度,陳尋要將他從這上面摘下來,首先就得攻擊《聖政》不合理。 而《聖政》是大周施政總綱,由武德帝親自參與起草定案,質疑《聖政》的合理性就等同質疑朝政根基,同時質疑武德帝治國的基本構想。 要是陳尋正面替姜正道開脫,他的對手就變成武德帝了。 “姜正道大人的事,衆官已按《聖政》達成共識,聖心也已作出裁定,哪裏還需要辯駁?” 陳尋此言讓武德帝目光回暖些許,卻讓趙澈心中那根弦繃得更緊了。 “臣所奏議之事,是想來談一談,徐御史是否是個合格的御史。” 若他成功論證了徐靜書不是個稱職的御史,那徐靜書方纔以御史身份對姜正道提出的所有質疑與論證就先天站不住腳了! 這……“圍魏救趙”啊! 徐靜書懵懵擡起頭,茫然扭臉看向陳尋,心中有一羣兔子發了瘋似地開始打鼓。 她拼命回想自己方纔所有的言行,試圖找出是哪句話有破綻被他抓到把柄。 武德帝頷首,表示同意陳尋就這個問題發表他的看法。 “既徐御史通讀大周律,那我們就從大周律說起,”陳尋語氣平和緩慢,絲毫聽不出情緒波動,“當年皇帝陛下主持《聖政》起草時,老夫也在參議之列。認真說起來,大周律十三卷,每一卷的起草,老夫都有不同程度的參與。” 這下徐靜書心中的兔子們連鼓也不打了,齊齊倒地躺屍。 先前她之所以勝了姜正道,是因“書在她心中”而對方卻已很久不讀書了。 這會兒面對陳尋,“書在她心中”已經無法成爲她的對敵優勢了—— 書是對手寫的! 如此局面,可以說是很讓人絕望了。 ***** “今日徐御史與姜大人庭辯,原本要談的是‘姜大人毆打殿前糾察御史是否該受到罷官並褫奪榮封的重處’,可徐御史最終是如何落定姜大人的罪責呢?” 陳尋看着徐靜書,略顯渾濁的眼神裏浮起高深莫測的笑意:“姜大人忽視了《聖政》,不清楚朝廷的施政綱領需要一個怎樣持身行事的五等大員,這半點推脫不得。但是……” 徐靜書心中那些躺屍的兔子們忽然如絕處逢生般睜開了眼睛。 她好像知道陳尋要攻擊她哪一點了,這就好辦了! “徐御史把姜大人觸犯《御史臺都察院殿前糾察御史當值綱要》的行徑,一路拉擡到《聖政》層面來批判,調子落得這樣高,是否意味着這其中有很明顯的情感偏向?” 陳尋扭頭看看衆官,無比遺憾地搖搖頭:“諸位,‘御史臺有權督導、斧正百官言行需依法論事,不得以御史個人政見偏向,不得依據御史個人對當事官員的好惡之心’,這是明明白白寫在律法中的啊。” “誠然,人非草木,對事對人難免會有自己的看法與見解,這件事本身無可指摘。但是,當你以御史身份站在朝堂上彈劾官員時,說出的每一個字,都須得從律法典章出發。徐御史今日以心中感觸行彈劾之舉,這……” 陳尋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可誰都聽得懂,他是在暗指徐靜書有站隊黨爭的嫌疑。 御史捲入黨爭是極其嚴重的瀆職行爲,一旦徐靜書被坐實這條罪名,不但她要完,整個御史臺都會被拖下水。 趙澈正要舉步出列解圍,站在他前面的成王趙昂趕忙後退半步將他擋住。 當所有人都爲徐靜書捏一把汗時,她心中那些兔子倒是一個個抖着腿站起來了。 “陳大人說得對,人非草木,我對姜大人的所作所爲,確實,”徐靜書嚥了咽口水,嗓音止不住發抖,“確實有自己的感觸。” 武英殿內逾百之數的官員全都露出震驚之色,連金龍座上的武德帝都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 她就這麼傻乎乎地一頭認下個死罪?! 徐靜書用力清了清嗓子:“可是,陳大人,您再想想……或者,若您記性不是特別好,可請皇帝陛下允准,讓您現在就去看看朝史官們手中的冊子,上面有我方纔說過的每一個字。” 大朝會上有十名以上朝史官在場,各自負責記錄不同官員及陛下所言,以便彙總編纂朝史。這些朝史官經過專門訓練,下筆迅速非常人可及,幾乎可以做到一字不漏。 陳尋愣住了。 趙澈卻悄悄抿住笑脣,心中那根繃緊的弦慢慢鬆弛到近乎溫柔。 原來在不知不覺間,他的兔子小姑娘已經強悍到超出他的認知。 雖柔弱,卻絕不是會任人宰割的。 徐靜書接着道:“朝史官的記載可以證明,我方纔以御史身份站在這裏,對姜大人所說的每個字都是從律法典章出發。我將他自己的所言所行逐條比對律法典章,最終才落到《聖政》上的。姜大人的罪名之所以一步步走高,是我順藤摸瓜、拔出蘿蔔帶出泥的結果。” “話是他自己說出來的,事是他自己做出來的,我聽其言、觀其行,發現他的錯處及時指出,這不正是御史該做的嗎?” 徐靜書頓了頓,小心地掀起眼皮看了對面的陳尋一眼:“陳大人,方您說我‘以心中感觸行彈劾之舉’,可我方纔並沒有哪個字是在陳述我個人對他的感想,您是如何知道我在想什麼的?” 陳尋被她噎得死死的,雙脣緊抿再不吭聲。 “您是根據您的經驗與閱歷,加上對我的觀察和分析,猜測我心中對姜大人的某些言行不認同。然後基於這個猜測,得出‘徐靜書或許不是個合格御史’的評估。您的這這做法,很符合書上說的‘誅心’二字,”徐靜書輕垂眼簾,“我的上官教過我,身爲御史,判人對錯,論跡不論心。論心天下無完人。” 見陳尋已徹底偃旗息鼓,徐靜書也沒有再咄咄逼人。 “您不是御史,所以我也只能提醒您一句:遇事誅心,不是太好。但您不必擔憂,我不會因爲您誅心的對象是我,就挾怨彈劾您。” 她轉身面向金龍座,對武德帝執禮道:“皇帝陛下,臣已答完‘徐靜書是否是個合格御史’的相關質詢。若陳尋大人及衆官皆無其它疑問,恭請聖裁。” 武德帝居高臨下地端詳她半晌,最終實在是沒繃住,露出些許忍俊不禁的笑來。 “好了,別再抖了。你到底是長了顆什麼樣的膽子?忽大忽小的,真是叫人匪夷所思。” 徐靜書屏住呼吸,眼神有點點委屈。她真的一點都不想抖,可她控制不啊! “關於陳尋大人對你的質詢,聖裁結果就是,朕認爲你不但是個合格的御史,甚至可以說是個比較出色的御史。” 皇帝陛下金口玉言,一錘定音:御史徐靜書,優秀! 第七十七章 一名年輕的朝史官抿住笑意,調皮落筆—— 武德皇帝金口玉言, 百官共爲見證, 御史徐靜書於武英殿庭辯連挫太常卿姜正道、禮部尚書陳尋。雖抖抖索索,卻光芒萬丈。 當然, 如此調皮搗蛋的記錄顯然不會原封不動收進史冊,這段記述只是年輕朝史官自娛的玩心祕密, 不會給人發現。 就像誰也不會知道,玉階前那個看起來似乎事不關己的信王世子趙澈,一顆心始終隨着徐靜書起起伏伏。 那顆心最終在她軟糯糯卻無堅不摧的嗓音, 一點一點慢慢柔軟坍塌下去, 在那看似柔弱卻璀璨有力的光芒下, 不爭氣地臣服爲任她宰割的模樣。 ***** 朝會後半程徐靜書一直在發懵,接下來所議之事她基本沒聽清。 她心裏咚咚咚, 耳旁嗡嗡嗡, 臉頰後知後覺地發起燙來, 後背甚至莫名其妙開始冒熱汗。 腦子裏卻一片空蕩蕩的澄明, 什麼也沒想, 整個人就像踩在雲上,有種說不上來的懸空感。 直到察覺排在自己前面的人開始執退朝禮,她才恍恍惚惚跟着別人的動作。 暈乎乎隨着衆人退出武英殿後, 今日在殿前當值的同僚沐青霓、羅真、申俊三人關切地湊到她身旁。 她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 只能從他們的嘴型判斷是在詢問她庭辯結果。 於是她張了張嘴,卻像忽然失語似地,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於是又默默閉嘴,木着臉跟在三位同僚身旁往外走。 退朝的官員們倒沒誰上前來搭話的,只是有些人在經過他們幾人時,會向徐靜書投來興味一瞥。 沐青霓見狀以爲徐靜書今日庭辯失利了,趕忙小聲對羅真、申俊道:“別問了別問了,勝敗乃兵家……呃,咱們雖不是兵家,那也沒多大個事!” 出內城門的甬道本就狹窄,大朝會人又多,齊齊散朝出來便難免有些擁擠嘈雜。 這下徐靜書耳畔更是嗡得厲害,索性呆滯地目視前方,對旁人的目光與沐青霓的言語全無反應。 看起來像是飽受失敗打擊,怕不是要哭了?!沐青霓心中一驚,顧不得許多,趕忙展臂攬住她的肩,難得溫柔地安慰道:“真沒什麼的,姜正道那種老……” 接收到申俊投來的提醒目光,沐青霓急忙將險些就要脫口的“老賊”嚼吧嚼吧吞了,改口道:“那種老前輩!哪是一兩次彈劾就能徹底拿下的。上回咱們中丞大人親自出馬不也沒成麼?不會有誰責怪你的,別怕,啊?” 這邊廂,徐靜書依然沒什麼反應。倒是鴻臚寺九議令主官段微生走上前來輕咳一聲:“這還在內城呢,摟摟抱抱像什麼話?” 語畢斜睨沐青霓一眼,飄然而去。 沐青霓也不知是被驚着還是怎麼的,當下鬧了個大紅臉。訕訕收回環在徐靜書肩頭的手,無聲扭動下頜,衝着段微生的背影做了個怪相。 ***** “說起來今日其實咱們幾個的大日子,”羅真也以爲徐靜書是庭辯失利受了打擊,趕忙笑吟吟轉移話題,“官考放榜呢!要不咱們散值後一同去光祿府外頭看榜?瞧瞧別人如何答卷與堂辯,咱們也能取長補短嘛。” 他們幾人都是今年三月考的官,應急缺提前上任時,光祿少卿顧沛遠曾單獨告知過他們各自在官考中的排名,看不看榜沒太大所謂。 但官考出榜不是隻將考績排名列出來,還會把名列前茅的應考者答卷與堂辯記錄抄謄張貼出來,供大家觀摩賞析。 申俊也趕忙道:“我看行!還有,月初時京兆府不是說在城西增開了一處夜市麼?看榜過後咱們就去夜市喝酒去!聽說城西坊市近來新起了很多茶肆、酒樓、戲園子,夜裏還有許多小攤販,比從前南面的夜市熱鬧多了。” 自武德元年起鎬京的宵禁時間就是子時,故而夜市是一直存在的,但主要集中在城南四衢坊一帶,平常日子裏也比較蕭條,京中百姓都不大愛去。得到諸如去年小年夜前夕徐靜書去過的花燈夜集那樣,逢年節盛會纔會有點氣氛。 畢竟武德元年之前舉國陷入亡國之禍,在長達二十年的臥薪嚐膽後才驅逐了入侵的異族政權收復河山,民生自談不上多繁榮。如今經過四、五年的緩慢復甦,鎬京總算開始重振京畿王城該有的氣象了。 說到南城的新夜市,沐青霓立刻來勁了:“這主意不錯!咱們不是才領了薪俸麼?有錢!花,可勁兒花!” 說話間,四人已出了內城城門。 一路神遊太虛的徐靜書猛地扭頭看向三位同僚,雙眸晶亮灼灼,彷彿剛從夢中驚醒:“你們說什麼薪俸?爲什麼我沒有?” 三人傻眼。 半晌後,申俊才解釋道:“月初發的。那時你在家準備今日庭辯,許是大家忘記告訴你,待會兒咱們回去你就問問,想來是會補給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