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青梅不如天降(75)
康承是在和羅小希告白後的第二天下午得知的,彼時他剛和羅小希看完電影回來。
樓下停着警車和救護車,人羣嘈雜聲和警笛聲交錯。
母親早已泣不成聲,父親也紅了眼眶。
醫護人員擡着擔架從他身邊擦過,他下意識側頭看了一眼,上面的人被白布遮蓋得嚴嚴實實。
顛簸之間,一隻蒼白的腕子露出,青色的血管泛着不祥的淡紫。
不知怎的,康承心臟猛縮,他下意識去抓那隻手,指尖輕觸那片冰涼的肌膚,卻很快就被人拽走了。
那抹刺骨的涼意順着指尖,纏繞至心臟,血液都被凍僵,夏日炎熱,他卻遍體生寒。
醫護車和警車匆匆離開,物業過來疏散人羣,康承僵在原地,覺得周圍都是烏鴉在亂叫。
康承被康母拉進樓裏,康父緊跟在他們身後,誰都沒有開口。
等電梯的人很多,總有三言兩語傳入耳朵。
說些什麼“自殺”“女孩”“可憐”“還年輕”“剛高考完”“怎麼就想不開”“死了人不吉利”“搬家”等諸如此類的話。
母親又開始流淚,放開了他的手,擦着眼淚,父親摟住她的肩膀無聲安慰。
康承低垂着眼,摩挲指腹,動作僵硬,指節似乎都不會彎曲了。
猛地,他覺得有血從指縫滲出,那血色蔓延,染紅整個手掌,溫熱的血液將冰涼的體溫調和。
知覺瞬間恢復,他輕眨眼睛,手掌朝上,沒有血液,那股溼熱的感覺是他久攥掌心,滲出的汗。
電梯門開了,三人一起進去,康承不再看自己的手。
回到家後,他才側眸看向兩人,語氣平靜,聲音很輕:“那是誰?”
康父下意識看了一眼康母。
之前謝玉柔去世的事情,他們都沒有告訴康承,這次謝桉自殺,他的第一反應也是瞞着。
哪怕後期紙包不住火,但時間總會沖淡一切。
康父剛要開口囫圇一番,康母卻突然平靜開口:“是謝桉。”
康母喊謝桉的名字,向來都是叫她的小名,如今回答康承的問題,叫了她的全名。
彷彿是站在第三者,平靜而客觀的交代這個事實。
“她吞藥自殺了。”
其實她早就後悔了。
後悔答應謝桉瞞着康承,謝玉柔生病和去世的事情。
她之前問過謝桉爲什麼,謝桉只是笑笑,說不想被他可憐。
因爲憐憫而換來的限時的愛,她不想要。
是真的不想要,還是不敢要?
康母想。
謝玉柔是獨自一人帶着謝桉來到這裏的,沒有親戚,沒有葬禮,只有一小方骨灰。
她一定想不到,不過一個多月,她的女兒也走了。
同她一樣,結局也不過一小捧骨灰。
兩人匆匆的來,又匆匆的走,似乎在誰的心裏都沒留下刻痕。
爲什麼要瞞着?
康承應該正視這些。
康母擡眸看着康承,他除了面色蒼白了許多,表情堪稱平靜。
“誰?”他又問,聲音沒有半分起伏。
“謝桉。”
“她怎麼了?”
“吞藥自殺了。”
康承覺得耳朵裏堵了棉花,康母的話虛無縹緲,似乎懸在天邊。
謝桉。
他似乎好久都沒聽過這個名字了。
自從高三分了班,謝桉就不再纏着他了。
而他,即便偶爾去她們班,也只是去找羅小希,不會分給謝桉半分目光。
那個人在他心裏掀不起半分波瀾。
不過是個漸行漸遠,沒什麼交集的舊友罷了。
即便如今聽見她自殺的消息,他也沒什麼觸動,心臟依舊在平穩跳動着。
康承下意識去想謝桉的樣子,卻發覺自己記不清她的臉了。
果然是個不重要的人。
他想。
於是他對母親道:“這樣啊。”
“那她怎麼會突然想不開?”
彷彿是隨機觸碰到了對話機關,他自然地吐出這句話,眼睛似一潭死水,語氣卻帶着公式化的惋惜。
康母盯着看了康承許久,忽然自嘲一笑:“…可能是太孤單了吧?”
“謝姨呢?”
康承忽然想謝玉柔,謝桉死了,謝母爲什麼不見蹤跡?
“她在你們高考結束那天晚上就走了。”
康承不會傻到認爲這個“走了”是尋常意義上的出差,他沉默許久才緩緩道:“爲什麼要瞞着我?”
康母不再回復他,康父欲言又止,輕嘆一聲。
其實他心底早已經有了答案,父母不告訴他也只是怕他太傷心。
但其實謝玉柔死掉與否,與他有什麼關係?
那種人,死掉也無所謂。
他所擔心的,他所牽掛的,是什麼呢?
康承捂了捂胸口,眸底閃過一絲不解,轉身進了臥室。
羅小希發來短信,詢問他找到拍立得沒有。
她最近迷上了拍照,想買個拍立得先練練手,但因爲不會選牌子,就打算直接買他同款的。
康承覺得沒必要,他本來也不怎麼用了,就答應將這個送給她。
拍立得。
他放在哪裏了?
康承漫無目的地在房間裏翻找,平常他收納整理過的東西很快就能找到,而現在腦子亂成一團漿糊,他的效率也就大大降低了。
終於,他在一個大收納箱的一個紙盒子裏,找到了安靜躺在裏面的拍立得。
這個紙盒子裏放着他和羅小希的回憶,競賽獎牌,一起備考,一起出去玩的相片。
康承眸中浮現幾抹笑意,他小心翼翼將這個盒子拿出來,放置在桌子上。
剛要將大收納箱收起來,卻在箱底看到了另一個小的黃白色收納箱,蓋子上有個用黑色馬克筆畫上的簡筆畫小鴨子。
指尖輕觸那些黑色線條,這隻鴨子是怎麼畫出來的,他一清二楚。
只是當初畫它的人,面容卻十分模糊。
那是誰?
康承想不起來。
好奇心佔據上風,他下意識要去打開箱子太陽穴卻傳來一陣刺痛,密密麻麻如同數百根銀針刺入他的大腦。
一股聲音叫囂着讓他儘快合上箱子,康承卻咬着牙,顫抖着手,將那箱子打開。
頭腦中的某根線崩裂,他視線模糊了一瞬,手指卻抓着箱子不放。
一小袋話梅糖。
裏面的糖果零散包裝,已經融化了大半,散發着甜膩的氣息。
康承隨意剝開一個,粘稠的糖果沾在指尖,又落入他的口腔,糖果幾乎要將他的喉嚨粘起來。
好幾小捆不同類型的串珠線,旁邊還放着一個小本。
康承翻開,是他的字跡,記載着每種串珠線的利與弊。
還有幾頁寫的是串珠的材料,南紅這兩個字被紅色水筆圈起來。
一張的生日賀卡從本子裏落下,賀卡表面是謝桉帶着那串玫瑰紅的南紅,滿臉笑意的照片。
康承盯着這張照片的臉看了許久,他很久沒有仔細看過謝桉了,連她的樣子都忘記的差不多了。
更不用說見她這麼笑過了。
記憶裏的謝桉總是在他面前哭,不是委屈就是憤怒,最後定格在平靜灰敗的臉龐。
原來她曾經也會這麼燦爛的笑。
是對着他笑的。
眼眶微酸,淚水砸在謝桉的臉上,康承慌亂擦去,那裏卻濡溼了一片,很快暈開,點點黑色渲染。
背面的黑色字跡弄髒了她的臉,他小心擦去,那張臉卻愈發模糊,甚至變得扭曲。
康承不敢再看,翻到背面,卻見上面寫着兩行小字。
【這南紅,我只會送你。】
【下次生日就送柿子紅的。】
他的字跡,寫着他記憶裏沒有的東西。
淚水洶涌而出,心臟乾癟緊縮成一團,他連呼吸都輕了許多。
零零散散的回憶不斷撞擊着他的大腦,瘋狂的喧囂在心臟橫衝直撞,康承覺得自己被撕成了兩半。
他見到兩年前的“康承”站在自己面前,眼睛泛紅,滿臉憎恨。
【你憑什麼那麼對她!?】
【爲了讓她接受我,我做了那麼多!】
【趕走那些噁心的蒼蠅,清理掉不需要的雜草,一步步的謀劃,只是爲了讓她心甘情願接受我。】
【我的小蝴蝶,明明可以在我身邊安心的活下去,快快樂樂的,一生順遂的。】
【可你,你在她滿心信任你的時候喜歡上了其他人,拒絕她,誤會她,冷落她。】
“康承”掐住他的喉嚨,兩行血淚從眼角滑落,滴在他的臉上。
【你被迷了眼,你看不清局面,你忘掉了寶貴的曾經,是你親手殺死了我的桉桉!】
那雙眼睛只剩暗紅色,面容猙獰,嗓音逐漸嘶啞卡頓,像是生鏽的鋸齒。
“他”說:【該死的是你。】
一字一句,飽含恨意。
康承憑藉本能去掙扎,可手卻從對方身子穿過,摸不到實體。
可分明他的脖子在被死死掐着,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康承後退幾步,撞倒一側的椅子,跌落在牀側,放在桌子邊緣的杯子滑落,砸在他的頭上,又碎落一地。
這聲響驚動了康父康母,他們兩人撞開門,見到的就是康承躺在玻璃碎片裏,自己掐着自己脖子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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