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東宮(修)
楚歇卻沒在看他,而是將目光越過他肩膀,掃了一眼某處。
然後便聽到角落裏傳來刑部侍郎一句:“那便請殿下將證物交給刑部,此乃大案,我們必將連夜審查,力求一個水落石出。”
江晏遲側首擰眉。
道:“王尚書還不曾說話,刑部什麼時候輪到侍郎爲首了。”
這話很不客氣。
侍郎郭氏臉面掛不住,宗正又出了聲,道:“太子殿下受封未久,恐不知朝堂事。按照章程,此證物的確應當是要先教與刑部……”
朝堂之上。
楚河漢界從未如此分明。
吏部薛尚書重重咳嗽兩聲,看着宗正道:“宗正大人說笑了,事關當朝掌印,牽涉官員諸多,那吏部是不是也該協同查案。”
戶部素來出人精,本是沉默着樂意當着牆頭草,好似並未偏幫與誰。
聽着吏部薛氏都出聲後,觀摩着楚歇的眼色,不得不上前一步截下話頭道:“薛尚書此言差矣,若吏部要以此理由插手案子審判,那此案牽涉金額極大,戶部豈非也有理由干涉審查?還是全權交於刑部審理的好。怎麼,莫非薛尚書以爲我朝六部之一還不查不清區區一樁案子,只是個虛架子不成?”
話中帶了些軟刀子,薛尚書年邁,聞言,飽含風霜的臉褶皺更深。
方纔還人人緘默的朝堂上,霎時間吵開了鍋。
江晏遲冷眼瞧着,偏過頭餘光打量着楚歇。
巧了,正與他目光對上。
那戶部的人舌燦如蓮,都是滑頭,夥同那宗正唱起了雙簧,硬是要將案子塞進刑部去。
楚歇嘴角適時一勾,眼底滿是譏誚,這才收回了目光。
偏是此時,那位始終未曾插話的榮國公上前幾步,恭敬行禮道:“太子殿下,臣有奏議。若只是普通的買賣蔭官倒還好,給刑部便是。販私鹽是多大的案子,依我之見刑部還真不一定管得過來。不如——交給大理寺初審,調查,刑部負責二審,豈不更好。”
江晏遲眼神一亮。
不愧是三朝元老,百年公府。
一語中的,打破僵局。
的確如此,事情牽涉到販私鹽,當然是應該交給大理寺卿。
誰不知道刑部緊緊握在楚歇手裏,這證據要是進了刑部的手裏,只怕到這證據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直到那國公大人一語點破,楚歇始終散漫的臉色纔有了些變化。
目光如鷹隼,直勾勾地凝視着那國公爺,道:“國公大人,心思奇巧啊。”
“掌印過譽。”
楚歇扶着椅手站起身,手虛蜷着咳了一聲,才道。
“時候也不早了,今日就到這裏吧。”
榮國公上前一步攔住楚歇去路。
“那麼金還賭坊一案,是交給大理寺卿,還是交給刑部呢。”
楚歇收起眼底最後一絲溫情。
眼風掃過榮國公的後頸,彷彿能從上頭剜下一塊皮肉一般。
“明日再議吧,國公爺。”楚歇明明白白地說。
榮國公退讓半步,楚歇身上戾氣稍減,正要踏出半步。
“殿下以爲呢。”
國公爺看向江晏遲。
江晏遲看着楚歇停下的腳步,手心猛攥成拳,一字一句道。
“交給大理寺卿。”
楚府。
“啊,宿主,金還賭坊完美走完劇情。‘許純牧’人物線更新了!您是否要查看許純牧視角的劇情進程……”
“看看看!”
楚歇飛快在腦海中過了一遍新解鎖的劇情,看能不能從許純牧的人物線劇情裏揪住什麼關鍵線索。
哦,原來金還賭坊本來的劇情是這樣的。
許純牧提前入京,在冷宮中結識太子江晏遲。此後許純牧輕功如燕來去自如,襄助江晏遲藉由金還賭坊案斷了楚歇後路。
看完後鬆了口氣,大致劇情相似。許純牧這個人設貼合度應當也是沒什麼問題的。
“警告!‘許純牧’人物貼合度55%。低於及格水平,請宿主及時調整。”
腦海中響起了警鈴。
“……?!”
怎麼會這麼低。
這不應該是我的業務水平啊。
“宿主,是不是哪裏出了問題啊。我明明覺得許純牧的劇情走得挺好的啊……怎麼人設貼合度這麼低……”
是啊,劇情都是一樣的走。
爲什麼呢。
“宿主,其實我們這邊挑選宿主綁定人物都是有嚴格審覈過的……您能綁定楚歇,證明您靈魂和抑或經歷與他契合度極其高……所以您看,走楚歇的劇情您就如魚得水……我的意思是,可能您根本就不適合許純牧那種正義凜然的劇本……”
罵誰呢罵誰呢。
誰和這種變態奸臣靈魂契合度高啊?!
“宿主,我不得不提醒您,如果有任何一個人設契合度60%以下,您都無法在原世界重生了……”
楚歇心煩意亂地關了系統。
管事推門進來說:“大人,金還賭坊的案子,判了。”
“怎麼判的。”
楚歇屏氣將溫熱的藥一口氣喝完,心想那榮國公府的老頭手腳果真是快,就怕坐不實自己的罪證似的。
“線索追到戶部那兒就斷了。王尚書他已認了是他借用那賭坊販私鹽。大人只和買賣蔭官有關係,怕是暫時在朝堂上得放點權,不大好說話了。販私鹽之事倒是處理得乾淨,已經牽連不到大人。只可惜斷了一條好臂膀……”
斷了的豈止是一條臂膀,還有通天的財路啊。
楚歇嘆息。
嘆完了以後纔想到,應該高興啊。
畢竟順利地走完了這個重點劇情。
又不免有些焦躁,開始擔心許純牧人設貼合度過低的問題。
打開系統,問:“下一個人物線劇情是什麼。”
“毒殺太子。”
“……”
憋了一會兒,楚歇忍着沒爆粗口。
重生是一定要重生的。
這劇本不管多難,一定要走完。
“同時還有一個許純牧的劇本:“救下太子。”
還是沒忍住:“……操。”
在榮國公府的大力相保下,江晏遲成功入主東宮。
成爲了名正言順的儲君。
楚歇爲避風頭不得不暫時放權,將國印也暫且交還到太子殿下手中。
剛剛搬進來的第一夜,江晏遲便尋出了那人給自己的煙火炮。
點燃後一道漂亮的硃色煙花綻放在夜空中,不過半盞茶的時間,那人便來了。
今日江晏遲格外高興,剛見到他就聞見他身上清冽的酒氣,整個人彷彿容光煥發,整個眸子裏都溢出‘普天同慶’四個字。
發覺他興致不高,像是有些蔫蔫的。江晏遲立刻貼了上來,問:“怎麼了,阿牧。”
他十分客氣地退了半步。
江晏遲伸出的手凝在半空中,默默收了回來,正色道:“怎的,是遇到什麼麻煩事了嗎。”
麻煩事兒挺多。
都和你有關。
楚歇微微一笑:“沒有,是你多疑了。”
“那是我做了什麼惹你不開心了?”他狐疑地追問。
劇情這麼難走,就沒讓我開心過。
楚歇繼續微笑:“沒有,你別胡思亂想。”
“我特地備了一桌酒席。”太子試探性地抓着他右手將他往桌上帶,看着一桌子滿滿當當的菜品,香氣濃郁撲鼻,楚歇卻一點胃口都沒有,“便算作慶功宴了。”
楚歇端着半永久小號假笑,體貼入微地說:“辛苦殿下了。”
眼風淡淡地掃過一桌佳餚。
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太子殿下,你慶功宴裏有一碗菜被下了毒。
還是要命的那種。
聽到楚歇溫潤地附和,江晏遲神色緩釋,看上去極其愉悅。
如今站着靠近了看,太子殿下果真比半年前又要長高了一些,已經到他的眉梢了。
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可見江晏遲眉毛很濃,劍眉星目之中隱藏着一股逼人的銳氣。
玄色祥雲圖騰的披風往身上一披,又站在殿外燈火闌珊中等人的模樣……倒真的頗有一國太子的尊榮。
想當初剛把他從冷宮裏帶出來時,還穿着一身破爛長衫,活像個小乞丐呢。
小崽子還生得好看,再過兩年也該許親了吧。
只是那時候,自己應該死了。看不到了。
本來看守冷宮的小喜子被江晏遲要來了東宮服侍。那小太監年紀雖小,可人機靈又討巧。一回子的功夫就將東宮打理得像模像樣。
楚歇被太子殿下如座上賓般迎進去,小喜子瞅了一眼殿下妥帖攙着對方的手,眼裏閃過一絲驚異。剛想上前服侍,就被一語屏退。
太子想同那人獨處。
楚歇只見桌上擺着兩壇酒,其中一罈已經喝得見了底。太子嫌它礙事,輕輕一推便滾到了一旁。
楚歇素來都是不碰酒的,喝酒傷胃。
顯然今日,江晏遲的興致極高。他坐下後給自己倒了小半杯的酒,想哄着他喝一些下去,楚歇看這架勢,覺得太子像是有話要說,倒是也不着急喝酒,而是婉拒一般,用蔥白的手指,將酒杯推挪向另一處。
一雙即漂亮的漆黑的瞳孔,一瞬不瞬的盯着江晏遲。
靠近了些看得更清楚。
太子眉峯極其銳利,眉骨下一片凹下的陰影使得眼神看上去更顯深邃。因爲酒氣臉頰染上些許緋紅。
他本是與楚歇面對面坐着,見他幾乎不動筷子,也不沾酒杯,便貼着他坐在了身邊。手稍稍碰着了楚歇的小指,就見他將手撤回些許。
“怎的了?這些飯菜不大合你胃口嗎?”江晏遲問,”那你愛喫些什麼口味的?我叫人去做,你自北境而來,想來,應當是愛喫這些的。”
太子的手熾熱而溫暖,不容避開地附在他的手的手背上。過分的親暱讓楚歇有些不自在,想要將手抽回來,可不知怎的,察覺到自己的這一動作後,那人將手握得更緊了,彷彿不容他掙脫一般的執拗。
看來今天,這位太子果然是有話要說。
“阿牧,你都不知道我今天有多開心。你知道嗎?戶部尚書王琦,被流放了。這,王琦素日以來和楚歇是一路的,慣會仗勢欺人……”
話還說未說完。便聽到身邊人輕輕的打斷。
“楚歇慣會,仗勢欺人?”
太子自斟自飲。又吞了一杯烈酒下肚。只說:“阿牧,你別怕。我已經入主東宮……我,我會護着你的。”
楚歇說:“太子殿下,你醉了。”
“我沒醉。”
“你多大了呀?”太子又問。
“我永安十二年生的。”楚歇照着許純牧的生辰答。答完以後纔想着,太子爲什麼要問這個。
“你上頭還有個哥哥吧,我認得你哥哥,你既然是許家的人,爲什麼不跟着你父親和哥哥一起學彎弓射箭學騎馬呢?”江晏遲又問。
“我自生下來,身子骨變不好,學不了這些。”楚歇敷衍地回答,並不太想在這問題上繼續下去。
他往日裏沒看出來,太子是個如此八卦的人。
可不知江晏遲從裏頭聽出他什麼意思,眼神頓時變得晦暗不明,剛拿起的筷子都擱下了。
“那你又是怎麼來的皇都。你這樣的,家裏人竟也放心撇開你不管。”
“這有什麼不放心的,我們許家的男兒從沒怕過什麼。”
江晏遲醉眼朦朧,嘴角彎起笑意。
“你是幾時到的皇都。”
“約摸兩三年前吧。”
楚歇想着,好傢伙,這套話沒完沒了。
太子生性多疑,難不成又是何處被瞧出了什麼破綻,如此想來,也有點緊張,手指微微一蜷,在桌上劃出一道輕微的聲響。
江晏遲聽見了。
他難得地停下話來沒有再接着問這些無聊的問題。
楚歇不知道他現在心裏滿滿地都是憐惜。就通過剛剛的三言兩語,江晏遲結合自己的人生經歷,已經給楚歇扣上一個因體弱而不得家人寵愛,被不公對待的可憐身世。
若當真是許家金尊玉貴的小世子,又怎麼會讓他進到楚府裏,喫那些苦受那些罪。怎會讓他孤身一人流落到這皇城中來。怎會放任他留在奸佞楚歇身旁,任由他一次次以身犯險。
想他兄長許長陵,那可是京城裏叱吒有名的人物,娶了尚書家的嫡女,皇城裏宅子也有好幾處,上頭有侯位等着承襲,日子過得又瀟灑又清閒。
許純牧倒是一直被養在苦寒的邊境,傳言有三十萬兵權,是打仗的一把好手……
可見,傳聞不可盡信。
不過是偏心長子,嫌惡幼子罷了。
江晏遲依舊溫溫地笑着,眼底卻生了些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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