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晉江首發
卻見他細長的脖頸僵了一瞬,站起來退了幾步,將外衣也穿上:“你要我作北匈人的打扮,我也聽從了,怎麼,得寸進尺?”
“嗯,很好看。”
忽敕爾迎合着應了一句,聽上去像是不怎麼走心的樣子。
楚歇學着他哼了一聲,也不敢再僵持,默默地將氈帽扶穩了便要走出賬去。卻見他出去時原本圍在篝火旁的小兵們好幾個砸了酒碗,幾個近處的看了他一眼後眼睛都直了。
他眉頭一挑,正想再去個角落裏烤烤火窩着,忽敕爾驀地跟了出來,手繞着他的腰摁在他小腹將人一拖又拉回昏暗的營帳裏。
外頭竊竊然傳來些私語,與篝火噼啪聲夾雜在一處,楚歇聽不清。
“今夜,早些睡吧。”
他隔着衣料順着楚歇的背脊往下摸,就這包紮的厚厚素帛一路摸出他的傷處,避開後攔腰將人團成一團撈着,側放在暖塌上。
又爲他將氈帽取了,放在牀頭。
——真的是太輕了。
剛剛見他不太想和北匈的兵靠的近,卻又一直圍着一爐火,縮在角落裏捧着一杯熱茶。猜想他其實怕冷極了。
許是喜歡通風什麼的,他又極不愛掩門關窗,風便時不時地呼呼往裏灌。
他便教人也在營帳內生了一盆炭火。
命人徹夜守着。
將他塞進被褥裏後,倒是沒有什麼更進一步的行爲了。
楚歇一顆心稍稍安定,此番兵行險着,能不能成事,全看許純牧那頭的安排了。
上京城。
八百里軍報入皇城,直扣響宮門入了東宮。
“僵持了?”江晏遲疑惑着看着手裏頭的軍報,“打都未打,對峙在琅琊山下整整七日未挪一步?”
“是。”
驛站小使領着隨行而來的北境信使磕了個頭,然後才聽那人說,“的確是僵住了,也不知能不能打下去。”
怪哉。
忽敕爾手段雷霆,自上次上京城一別短短三年便一統一南北匈奴,扶持着老單于坐穩了首領的位置。
是個有野心且激進的。
怎的會在琅琊山腳下被長明軍震懾,一步都不敢前行。
“聽聞……”
那北境的信使欲言又止,與那驛使交換了個眼神,得了個點頭才徐徐地說:“有些不知可不可靠的消息,說是那說是那長明軍將軍許純牧從北境找了個絕色美人贈與那左賢王,換來這片刻的安寧。”
驛使忍俊不禁。
大魏多美人,原這英雄最是難過美人關。
前頭的帳打得太容易。如今芙蓉帳暖,那忽敕爾熱血難捱,怕是被迷暈了頭都不知道南北西東了。
“送去的是哪家的姑娘,若是能和親解決……”
驛使試探地問着。
“不是個姑娘,是個男子。”那信使煞有介事地說道,“也不知道許純牧哪裏尋來的那般絕色,送去的當日,那忽敕爾便被哄得拔營退了三十里。一步都沒踏進北境……”
不對。
這個忽敕爾他曾見過,根本不是那般色令智昏之人,尋常的美人就算再絕色又怎麼會讓他棄了這唾手可得的北境十三郡。
不知怎的,江晏遲忽然想起四年前宮宴上楚歇和忽敕爾在長廊好一番癡纏的事來。
不,也許他是喜歡的,他喜歡楚歇那樣精明狡黠的美人兒。
“我聽那州府裏的人傳訊來說,忽敕爾爲了那小美人還四處搜刮上好的茶葉,就差沒把西境九郡翻了個底朝天……要是他好這口倒好了,美人嘛,大魏多得很!不如殿下再送幾個過去?”
江晏遲隱隱覺得哪裏不對。
茶。
楚歇最喜茶的。
“那位美人還有什麼特徵?”
那信使以爲殿下聽進了自己的建議,開心得不行,搜腸刮肚地把自己知道都說出來:“瘦瘦弱弱的,很白。聽說是有一雙極好看的桃花眼,也不知道是不是哪個山裏的狐狸成的精怪……哦對,好像那美人還身上帶傷的,忽敕爾把西境有些名氣的大夫都綁到營帳裏去了給那小美人看傷……”
“原來,他好這口。”驛站的小使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是喜歡弱柳扶風的,那也不難,好找,好找!”
太子殿下的臉色越忽紅忽白。
負手來回踱步幾遭,猛地說:“去城西山丘,給我把楚歇的墓撬開!”
“……?”
那聲音不容置疑,下頭只能領命去辦。
秋雨如針,一場一涼。江晏遲披着玄色披風策馬在山間踏行,趕到墳前時見已挖開,正在一顆一顆地拆釘,那匠人還一邊撬一邊喃喃:“這棺槨也太輕了些……”
江晏遲心底一沉。
‘殿下,臣真的不適合當您的太子妃。’
‘臣喜歡北境無拘無束的環境,今日夜裏臣便打算動身回北境了。’
江晏遲這段時間日子過得幾分渾噩,沒空去想這些細枝末節。如今再回想起來總歸是覺得哪裏怪怪的。
許純牧之前明裏暗裏那樣看重楚歇的模樣,可楚歇一死頭七都沒過,立刻頭也不回地離京去了北境。
哐噹一聲。棺槨終於被打開。
“噫?”匠人驚愕一聲,“空的……”
江晏遲沒看裏頭,便聽到這句立刻下馬,膝蓋一軟差點跌跪在地上,趔趄幾步走近了看清裏頭的確只防着一牀棉絮和幾件壽衣,心下頓時狂喜。
歡喜得眼眶發紅。
可細想過後,那滿溢出的歡喜又一點點熬成了焦苦的殘渣,一時間扶着棺槨情愫莫名。
許純牧。
果真和楚歇是舊識!
他不知道他們二人是怎麼做到這一場假死的,總歸是他們唱了好大一場戲,揮一揮衣袖又去往了北境。
瞞過上京城裏所有人。若非他今日開棺,興許他也永遠不知道楚歇還活着。
鎮國侯府,楚掌印,果真好手段。
“走,眼下立刻動身。”
“殿下要去哪兒。”
江晏遲掩不去眼底的一縷薄紅:“去北境。”
楚歇深夜裏睡得很淺,算着日子覺得差不多了,這幾日更是警醒着。
深夜裏聽到營帳外傳來一陣碎碎的腳步聲,頓時一喜。然後便聽到身後傳來一聲輕輕的:“楚大人……”
不是許純牧的聲音。
“噓……楚大人,我是許小侯爺的副將,我姓餘。這是許小侯爺的令牌您可斷真假。小侯爺說您見過這個就會隨我走的。”
楚歇接過令牌放手心裏摸過以後點點頭:“你是來救我的?”
“是的。小侯爺說今夜便會動作,消息最快三刻鐘便會傳到這營帳,我必須在寅時三刻前將你帶出營帳。”
餘副將看到楚歇掀起簾帳後竟是一身北匈人的服飾,又看了眼牀頭的氈帽和地上的看着昂貴的高筒牛皮靴。
“……”
“來不及換衣服了,大人跟我走吧。”
餘副將領着楚歇從窗戶翻了出去,繞開值守的北匈人,先藏在了幾座營帳的後頭,劈暈了一位燒柴的小兵,將衣服剝了給楚歇套上,動作的時候又看到楚歇被綁成小辮的頭發和額前硃紅的束帶。
“……”
不知是哪一步露出了破綻,竟不到半盞茶的時間,黑漆漆的營帳頓時燈火通明,四處都打着火把像是找什麼的樣子。
忽敕爾的營帳不願,躲在此處隱隱地聽到忽敕爾踢翻打碎什麼的動靜,嚇得楚歇心一緊,“他發現我不見了,趕緊走。回頭許純牧那一偷襲他就知道是我動了手腳。”
“好。”
餘副將身手極好,如今也知道拖不得了,便乾脆將楚歇揹着避開人多處,抄了一條小徑見人就出手,爭取以最快的速度先出了營帳再說。
風颳着臉頰過,楚歇揪緊了餘副將的肩膀,一躍出那柵欄時還忍不住回頭看了幾眼,催促,“再快點,再快點。”
“可是你身上還有傷……”
“被追上我會死。”楚歇壓着聲音,“他這一次跟頭栽得狠,絕不會放過我。”
您倒是也知道呢。餘副將心想,這姓楚的果真是個膽子肥的,在誰面前都能耍這種賭命的花招。
原來也是知道自己會沒命的,也知道擔心害怕。
餘副將不敢耽擱,腳程加快了些。
翻過了兩座山,也沒聽見後頭有追來的聲音,又聽餘副將說,“大人別擔心,山下有馬車,再往北五里就有八千騎兵守境。我們會平安越入長野郡境內的……”
楚歇心稍稍安定了些,應當是恆山郡後方糧草被燒的消息傳入了營中,忽敕爾根本顧暇不及這頭,只能連夜拔營再往北退二百七十里,讓出三郡,直退到南山天險之外以守爲攻。
一切都很順利。
在楚歇和餘副將遠遠看到山路盡頭的馬被斬殺,血濺了一馬車之前。
楚歇瞧見那馬車旁佇立的身影,頓時臉色蒼白如雪。手在餘副將肩頭緊緊一抓,指甲掐進皮肉裏。
“大人別怕。”餘副將抽出了刀刃,明晃晃的刀上一片霜華。
楚歇手鬆了些:“放下我。”
“什麼?”
“放下我,你往北去搬救兵。”越是急的情況,身後的人的聲音反倒越發鎮定了。餘副將本也是慌的,聽到這聲囑咐後心都定了一些,只猶疑着問,“可是……”
“我就是個拖油瓶,被追上了根本逃不掉。若是進一步糾纏,你我都得死。快去!越快越好。”
餘副將只再猶豫一瞬,便將手中削鐵如泥的刀交到了楚歇手裏,再往他懷中塞了一把短匕,“一盞茶,你只要撐一盞茶。”
立刻頭也不回地消失在黑夜裏,如同一隻沒入林間的野獾。
楚歇站在那不動了,見他有要後退的動作,只是片刻,那忽敕爾形影一晃便到了他面前。他臉上還沾着馬腥臭的血氣,猛地一下緊緊扣着他的手腕,將他尚未揮出的刀刃一掌劈落。
楚歇疼得整隻手都失去知覺,只聽哐噹一聲刀被踢出很遠。
而他的整隻手臂一折,往背後翻扭後整個人被摁在地上,一腳踩上他的小腿骨,聽到暴怒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楚歇,你果真是騙我的!”
“你還敢往北追,你……”
手被扭得更厲害,再用一分力肩膀就要脫臼,楚歇不敢再輕易說話,只得放軟了些:“你,你別生氣。”
“你說過你說話算數的!”
“我說話向來都算數的,我不騙你。”楚歇額頭冒着冷汗,抵死不認,“事情怎麼會這樣,我,我也不知道啊……”
我說的話,哪一次沒算數過。
要是沒算數了,你就完犢子了。
“不知道你跑什麼?!”忽敕爾將他整個人翻過來,一手掐着他的脖子,將他摁在粗糲的灌木草地上,背上的傷口瞬間被撞得裂開,疼得他眼前陣陣發黑。
“我當年就該殺了你,在草原上就該殺了你!”
忽敕爾極怒地咆哮一聲,見楚歇暗下里竟還想偷偷摸摸地去摸腰側,一把將他腰側的短刀唰地抽出。
抓着他的右手,拿刀比着手腕:“是這隻手偷的?”
楚歇疼得發暈,搖着頭認慫:“不,不是……”
“那是左手了。”
鬆了右手換左手,作勢要一刀斬落,楚歇嚇得整個人登時掙扎起來:“也,也不是!你聽我說……”
“哼!”
鼻嗤一聲,手高高舉起,寒光反射在楚歇眼底。
倏然一支箭破空而來,將那利刃打落在地,震得忽敕爾整隻手都發麻,猛地看向對面山頭。
可入目卻只有一片暗影。
忽敕爾不死心,登時抓住了楚歇便撂上肩頭,楚歇的背脊又是一陣撕裂的疼痛,剛走了沒幾步,兩支箭再次飛射而來,一箭擦着忽敕爾左耳過,一箭越過他的膝蓋,攔在他腳下的路前。
是警告。
作者有話要說:楚歇:差點玩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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