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豆腐和戲班子
“此道手段最大的好處就是靈活。”
四目道長不置可否，但似乎又有些不以爲然。
“弊端很多，傷不傷身體也只看仙家願意爲你出幾分力，你們若是投緣或者感情好，他自然收斂着自己。”
“可若是感情一般，它哪裏會在意自己會不會對你造成傷害呢？”
“所謂人鬼殊途，人妖殊途，正是體炁不同。咱們祖師上身，尚且要擔心神力撐壞了經脈，又何況是他們這些並不出於一源的精怪。”
林煜道：“如此說來，豈不是沒有半點好處？難道僅僅只是爲了紅塵逍遙？”
“沒錯，人生在世，身不由己，即便他們投身於仙家也得不到逍遙，但總算得了一份力量，得了一份應對仙家以外的風波力量。”
“世事如潮，不知道有多少劫難，若不投身於仙家只能聽天由命，隨波逐流，反而是受了仙家的轄制，也僅受一家之苦，其中自然取捨易決。”
四目道長見慣了人間疾苦，也很能理解人間種種選擇。
林煜也慢慢體會到了這種心情。
法門難得，不要說是正法，就算是邪法也是許多人接觸不到的。
有的用就不錯了，還挑什麼？
不是每個人都有林煜這樣的運氣。
也不是每個人都有秋生文才這樣的運氣。
“還有一點好處就是沒有限制。”
“沒有限制？”
“沒錯，沒有限制。”
“或者說是不給自己設限。”
四目道長解釋道：“像咱們茅山的請神之法，哪怕是請來了自家的祖師爺，祖師爺也願意盡心盡力幫助自家的子孫，但也不是什麼事都肯幫的。”
“就像那尋常家庭裏的父母一般，孩子若要做壞事也需要教育。”
“祖師爺就不會幫你做壞事，不會幫你做違背正道規矩的事，甚至還要教訓你。”
“但是那些仙家就不一樣。”
“他們大多通了靈卻還未能修出人心，時而靈智矇昧，容易偏激，也難分善惡。”
“只要拿出代價去和他換，什麼樣的力量都願意換來，不管你是殺人越貨還好，下毒詛咒也罷。”
“他們是不怕什麼因果循環的，或者說還不懂。”
“即便是那些道行較深的仙家，也許對以往的天道天神有些敬畏，但更多的還是因爲正道人士立了規矩。”
“他們也許會有所收斂，但只是爲了避免自己被圍剿，底線天生就比咱們祖師爺要低一些，他們的弟子自然就多了幾分運用力量的自由。”
林煜這時候卻有了疑問。
“真的有因果循環嗎？那豈不是壞人做了壞事也不用去懲治，只等着看上天去報應他嗎？”
四目道長拍了拍林煜的腦袋，壞笑道：“這是什麼話？咱們修行中人順從自然之道上體天心，自然該學會爲天分憂，因果循環爲什麼就不能應在咱們的身上？”
“咱們的懲治不就是一種因果嗎？這就叫做替天行道。”
林煜笑笑，總感覺這是一種歪理。
恐怕四目也是對天理循環不完全相信，這樣的想法就有些叛逆。
或者不能說不相信，而是他們這些人心頭有慾望。
有慾望的人就不肯將希望寄託於上天，因爲不踏實。
所以不能往外求，要往內求。
便就有了一種掌控欲。
因果循環自然也要掌握在自己手中。
若有覺得那該遭報應的，最好是自己現在就給他送上報應。
四目道長想了想，似乎覺得自己這樣給一個剛剛開始修道的師侄灌輸這樣的思想也不完全對。
還是說道：“也許以前是有的，但這些年來卻越來越少了，畢竟連天神都難以找到，還怎麼去奢望有什麼天理循環呢？”
林煜嘆道：“無論有沒有天理情懷，心裏都該認爲有，人若失了敬畏之心，便如脫繮之野馬，會誕生惡魔。”
四目臉上也露出了一些悲天憫人的神情。
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鋪路無屍骸。
這些年來，作惡之人越來越多，可他們卻沒有一家遭到報應。
那些洋人似乎是不受東方的規矩管束的，可即便是倭寇似乎也已經對天理沒了敬畏之心了。
人心似鬼蜮，到頭來苦的還是百姓。
“所以我不求長生，只講世俗！”
四目道長眼神變得堅毅，握緊了自己的拳頭。
林煜也爲之側目。
自己這個師叔似乎確實是太不仙風道骨了。
貪財，懶惰，貪玩，小氣。
不講長生，不講大道。
在這玄門正宗裏走了一道，留下來的似乎只有拳頭大的印象。
“唉……”
輕輕一聲長嘆。
並沒有驚動林煜和四目。
九叔搖了搖頭，面露惆悵。
生逢亂世，又似乎是末法時代，民生疾苦只能隱藏於心底。
求道之人也難免彷徨，都只不過是走一步看一步罷了。
神州腥羶，天地之間似乎都籠罩了一層濛濛灰霧。
人心麻木，了無生機。
什麼時候才能紅日東昇，黎明破曉呢？
沒有人知道答案。
林煜的神打也並沒有正式修成。
“現在先不用急於一時，我知道你很有天賦，但是練習請神是不能真的請神的。”
“在茅山練習的時候，都得先焚香禱告，貼上符籙，告訴漫天諸神，這是弟子在練習，不用迴應，要不然真將人請來卻發現無事發生，那豈不是在耍神？”
“練習的時候一天都要練上上百遍，總不好一遍一遍的吵到人家耳朵裏。”
“可是若不迴應總不好知道自己到底到哪一步，練成沒有練成，真到用的時候卻未必能靈。”
“所以剛開始練，最好是能找個自家人試試。”
四目道長說着又得意了起來。
有祖師爺保佑就是舒服。
“等咱們找個黃道吉日，擺下法壇，焚香禱告，告訴祖師爺你要練神打了，讓祖師爺配合你一下。”
“到時候你一喊，祖師爺就來了，你們也可以磨合磨合，看看怎樣請神最順利，怎麼樣操縱神力最順手。”
“在咱們自家祖師爺身上試驗過後，再想要請到別的神靈就有經驗了，也不用擔心你的操作有誤，讓人家不高興，不舒服。”
林煜自然是乖巧點頭。
“師叔，咱們茅山的弟子也不算少吧，練習的時候都去打擾祖師爺，那祖師爺就不會煩嗎？”
林煜問道。
四目道長拍了拍林煜的後腦勺，更得意了。
“哈哈，傻孩子，怎麼又忘了？你以爲咱們的祖師爺只是一個人嗎？咱們茅山傳承多少年了，大德高功隨隨便便還是能拉出來幾十位的。”
“到時候咱們佈下法壇，將祖師爺的牌位放上，幾十位祖師爺，總會有人有空看你一眼的。咱們再焚香禱告，我再替你說說好話，求求情。”
“這樣一來，祖師爺發現是我，和我熟悉的幾位祖師爺自然要給我一個面子，睜開眼看看你行不行。”
“我四目還是很得祖師爺寵愛的，看在我的面子上，你一定能成，有我在你大可放心！想當初我們師兄弟一起練神打的時候，可唯獨只有我一人得到了三位祖師爺的青睞呢！”
四目得意極了。
林煜自然也不掃興，說了幾句好話，拍了拍師叔的馬屁，讓他高興高興。
接下來又過去了好幾天。
林煜每天都在努力的修行。
九叔和四目道長也愈發的忙碌了起來。
一場超度法事需要準備的東西不少。
秋生文才也跟着幫忙，任婷婷雖然還沒有正式拜師，也跟着忙前忙後，接受一點玄學薰陶。
只等到法期臨近，好日子漸漸近了。
任家鎮裕發的熱鬧了起來。
還從省城請來了一家戲班，在任家鎮擺下戲臺，準備唱一些大家喜歡的曲目。
“明明是一場法事，怎麼辦的像廟會一樣？是爲了我拜師的時候熱鬧熱鬧嗎？”
餐桌上，任婷婷不解。
九叔看了一眼林煜，“小煜，你來給你師妹解釋解釋。”
林煜放下筷子，擡頭要說。
卻無奈的發現秋生和文才也一臉好奇。
翻了個白眼，一時間險些無言。
自己這大師兄和三師弟這段時間被自己催着努力練功，因爲有着自己教導的加成，進步倒也快了一些。
秋生也已經練出了法力。
但逼着兩個傢伙練功，就已經要了他們半條命，讓他們去看經文那真是比要他們的命還難。
翻開書，看見字就睡。
哪怕是林煜拿藤條抽着，一遍一遍把他們抽醒，好不了兩三個呼吸，立刻又開始瞌睡。
即便是林煜也感到無可奈何。
纔過去了幾個月，林煜不僅僅是修行天賦絕佳，實力完全碾壓他們。
就連這些本該跟着年齡增長的經驗，兩個加起來快要四十歲的人，都還沒有林煜不到半週歲的人知道的多。
就連九叔也埋頭扒拉了一口飯，感覺有些丟臉。
四目道長倒是樂呵呵的看着。
尤其是看着林煜這個小不點兒，給三個成年人上課這種反差感讓他百看不厭。
“這請來的戲班子唱戲不是給活人唱的，是要給那些孤魂野鬼來看的。”
“給孤魂野鬼來看？”
三個人同時打了個寒噤。
雖然都已經和殭屍和邪道交過手，但提到鬼這種摸不着的邪門東西，哪怕是秋生文才都感到有些害怕。
一想到那唱戲的在臺上哇呀呀唱着底下是一羣看不見的鬼魂在聽戲。
那種場景實在讓他們不寒而慄。
“鬼都死了，還看什麼戲呀？”
秋生吐槽着。
林煜繼續給這三個人科普。
“咱們做這場法事，是要超度孤魂野鬼，孤魂野鬼遍佈荒野，總不能一個個去抓吧。”
“自然要準備一些能吸引到他們的東西。”
“前段時間讓任老爺準備的豆子磨成豆腐，就是因爲豆腐屬陰，鬼魂最喜歡喫，活人聞上去可能勉強聞到一些豆腥氣，但在那鬼魂聞起來幾乎可以香飄十里。”
“唱戲的自然也是一樣，熱鬧精彩的戲劇也讓這些難以轉世投胎，遊離於世間的孤魂野鬼感受到歡樂。”
“既有美食喫，又有好戲看，換做是你們，你們喜不喜歡？”
“喜歡！”
秋生和文才立刻點頭。
有的喫又有的玩，他們可真是太喜歡了。
“所以說就要靠這些方法將他們都吸引過來，讓他們喫好玩好玩的開心，才能安撫住他們的情緒。”
“如此一來再進行超度，他們也不會有那麼強的牴觸，雖然超度對於他們這些孤魂野鬼來說是好事，但他們大部分靈智矇昧，並不能分辨別人的好意，惡意。”
“而且只剩下殘魂，又沒有肉體護持，精神暴露於外，易收到天地之間煞氣的影響，情緒無常。”
“所以一定要讓他們情緒先穩定，否則萬一暴動起來，咱們也只能痛下辣手，將他們打的魂飛魄散。”
“要真做到了這一步，雖說是事出有因，他們已經發狂，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就算將他們消滅，也不會有損陰德，但畢竟和咱們的初心不符。”
“所以不光要準備豆腐，戲班子，還要準備紙錢，紙人，紙馬，花圈，熱鬧鬧鬧的整起來，讓他們開開心心的下地府去。”
任婷婷點了點下巴，笑道：
“噢，我明白了，沒想到這裏面還有這麼多的講究啊，給鬼喫豆腐，給鬼看戲，嘻嘻，真不知道是什麼人想出來的辦法，真是別出心裁。”
九叔說道：“這都是前人多少年摸索下來的經驗，每一條都包含了許多先賢的心血，你入門之後一定要好好學。”
說着又瞪了一眼秋生和文才。
“不要像他們兩個那樣不學無術，入寶山而不知，糟踐東西。”
“是師父！我一定好好學習！讓二師兄做我的榜樣！”
任婷婷搞怪的挺胸擡頭，一副發誓的樣子，卻把她小小的二師兄夾着腦袋拉入懷中。
狠狠的悶了林煜一下，惹的林煜煩不勝煩。
人的情緒多半是一些激素的影響。
林煜年紀不到，哪怕你是天仙下凡，他不分泌那種激素就沒那種興趣，只會覺得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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