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其駕輕就熟,令她懷疑他要不然是在黑暗中生活了太久,早已經習慣,要不然,就是眼睛和常人有些不一樣。
飯菜的香氣在黑暗中格外誘人,她本想殷勤地給他遞筷子,考慮到雙方實力的差距,又訕訕地縮回了手。
“都是剛出鍋的,還熱着呢,你嚐嚐。”她說。
多少有點想彌補那天喫飯忘了他的愧疚。雖然他未必會在意。
面前生出了輕微的響動,像是他依言端起碗筷,去喫菜的聲音。他的喫相應當非常斯文,動靜只有那麼一點點,像只貓一樣。
黎江雪被這個聯想,突然在心上撓了一下,心止不住地變得很軟。
她下意識地問:“好喫嗎?”
問完了纔想起來,對方是沒有能力回答她的。
然而,面前的人顯然比她有辦法,她聽見桌面上傳來了輕輕的,“篤”的一聲,像是有人用指節叩了叩桌子。
她立刻反應過來,臉上綻開燦爛的笑容,也不管對方看不看得見。
“你好聰明呀。”她像哄小孩一樣,“這樣我們就可以交流了。我們商量一下,敲一聲是‘好’、‘對’、‘同意’,敲兩聲就是不同意,好不好?”
篤,同意。
“前幾天晚上,我也來看過你,只是你不在。你知道我來過嗎?”
篤。
“那我給你帶的飯,你後來吃了嗎?”
篤。
“哎呀,那飯端來的時候就不太熱了,等你喫上的時候,恐怕都涼了。要是早知道,我讓唐止給你熱一熱多好。”她爲自己的考慮不周而懊惱,轉眼又問,“對了,你以後願不願意出來和我們一起喫飯啊?”
面前沉默了一小會兒,敲出“篤篤”兩聲。
她的心裏微有失落。
“是不喜歡嗎?”
篤篤。
“那就是……因爲門派規矩?”
篤。
果然,那也不用問他爲什麼會生活在暗無天日的屋子裏了。連喫飯都不許人上桌,想得起來就送一份,想不起來就算了。對一個人的摧殘和漠視,竟然可以到了這種地步。
她不由回想起那天,她發現小道侶不在屋子裏,唐止目光躲閃地說“咱們又不限制他的自由”。人往往是越缺什麼,才越要強調什麼,反之,對於一個日常能夠自由行動,隨心所欲的人,是無須說出這句話的。
恐怕他那天的失蹤,也並不是什麼出門逛逛,而是另有緣由。
黎江雪有一瞬間,已經聯想到一個柔弱男子,被關在密室裏,灌下奇奇怪怪的祕藥的場面了。
她搖了搖頭,脫口而出:“你爲什麼會成爲我的道侶啊?”
面前人只是沉默。這種問題,顯然已經超出了能用是與不是回答的範圍。
於是她換了一種問法:“你會寫字嗎?”
篤篤,毫不猶豫。
她心裏剛剛升起來的希望,就變成了一聲輕輕的嘆息。
也是,被困在暗室裏,讓人予取予求,用於共修之道的人,恐怕出身就很悽苦了,是很難有學認字的條件。那麼,她還有很多話,比如他的身世,他的心情,他對她這個少主是一味忠誠,還是也懷着複雜的怨恨,就都沒有辦法問了。
她沉默了片刻,只是輕聲道:“對不起啊。”
對面的人沒有再敲桌子。她感覺到一隻手,輕輕地攀上了她的手臂,伸進她寬大的衣袖,在她的小臂上如蜻蜓點水般,碰了一碰。
似乎是無言的安慰。
他的手有些微涼,被他碰過的地方,都酥酥癢癢地泛起漣漪。
她忍着心裏忽然涌上的暖意,和另一種悸動的情緒,鄭重道:“我會放你出去的,相信我。”
小道侶沒有再動作。或許是他被摧折得太久,已經失去了重獲自由的期待,又或者,他並不相信她這句空頭的許諾,所以選擇不報以任何迴應。
黎江雪沒有再急於說什麼,只是溫和地笑了笑:“那以後我常來看你,好不好?”
這一次,是手指被碰了碰。他的指尖滑過她的尾指,像是拉鉤一言爲定的意思。
她的嘴角忍不住又往上彎了一彎。她的小道侶,真是挺招人疼的。
從暗室出來的時候,她的心情大好。她低頭看看手裏的托盤,飯菜被喫得乾乾淨淨,令她很有成就感。
正要把碗筷送去廚房,就看見唐止坐在石桌旁衝她招手,“少主,你終於出來啦?我都快要餓死了。”
她見桌上每一道菜都齊整,不像有人動過筷子的模樣,忍不住大爲喫驚:“你們還沒喫飯呢?”
“是呀,還不是都怪……”唐止撇了撇嘴,把剩下的話嚥了回去,有氣無力地瞥一眼雲別塵的屋子,“師尊還沒好呢。”
“你膽子肥了啊,就算天大的事,也不能怪師尊。”她在他腦門上彈了一下,也忍不住詫異,“他幹嘛呢?這麼久還沒出來,要不我去看看吧?”
被唐止拉着坐下,“不用不用,他沒什麼大事。既然少主來了,咱們就先喫吧。”
“那怎麼行?師尊來了才能用飯,這是規矩。”黎江雪面對滿桌子菜端坐,“反正我也不餓。”
身邊人愁眉苦臉,“可是我餓呀……”
中午天光正好,黎江雪仰起頭,讓樹影落在自己的臉上,只覺得天朗氣清,寧靜自在。雲別塵的房裏傳來輕輕的響動,像是什麼櫃門打開又合上,還有搬動東西的聲音,也不知道他在幹什麼。
她望着不遠處豎立的山門,開始扯閒篇:“哎,小唐止,你說咱們派爲什麼叫同星門啊?”
“就是個名字而已吧。”
“名字,也是有含義的。比如你叫唐止,大概率是出自‘君子知止’一類的典故,而不會叫唐停停。”
唐止搖搖頭,“你不覺得這對於我的腦子來說,太深奧了一點嗎?”
“也是。”
黎江雪深以爲然,繼續打量那座山門。
山門已經很舊了,佈滿雨蝕和青苔的痕跡,離危房也就是那麼一步之遙,唯獨上面的牌匾顯得新一些,但看成色,歷史也在十年以上。其上只寫着“同星門”三個大字,筆法清逸,而又有風骨。
除此之外,題跋落款,一概沒有,彷彿故意不想讓人得知落筆者的身份。
“同星門。”她小聲嘀咕,“怎麼取了這麼個名字?”
“難道不好嗎?”唐止在旁邊託着腦袋。
“也不是不好,只是聽起來有點像永結同心的意思,用在門派上,總覺得有點小家子氣。你看人家,峨眉派、武當派,多大氣,往外一說腰桿子都挺拔。”
“我的少主哎。”唐止呵呵直笑,“天底下恐怕也沒有比咱們更小的門派了。”
“也,也對嗷。”黎江雪剛剛挺起來一點的腰桿子,立刻又塌了下去。
此時,只聽身後一聲房門響動,雲別塵的聲音道:“你們在聊些什麼?”
兩人默契地絕口不提,唐止替他挪凳子,黎江雪殷勤地遞碗筷,“來來,恭請師尊用飯。”
因爲她先前替小道侶送飯,已經把菜撥出去一份的緣故,現在桌上擺的幾盤菜,只堪堪裝了七成滿。她自己不好意思動筷子,一門心思給雲別塵夾菜。
“師尊,你嚐嚐這個蝦,唐止去小溪裏撈了一上午呢,可鮮了。”
“還有這個裏脊,炸得又酥又嫩,都香死我了。”
雲別塵看着自己碗裏堆起小山,不由笑了一下,“你自己怎麼不喫?”
“我?我就愛喫白飯,我們那口柴火竈煮出來的飯太好吃了。”她抱着碗,哐哐幹嚼大米飯。
唐止說過,他們門派挺窮的,一飲一食來之不易。既然她分出飯菜去給了小道侶,那麼就該從她的那一份里扣,而不能讓別人餓肚子。這裏面的道理,她還是懂的。
雲別塵看了看她被米飯噎得伸脖子的樣子,失笑,反手要把肉夾給她,“我吃不了這麼多。”
“師尊,不用。”
“我今日胃口不大好,不必與我謙讓。”
“師尊,你的苦心我都明白。”黎江雪牢牢擋住他的筷子,目光感動,“但是你不必裝作胃口不好,故意把飯菜省給弟子喫。你的身子原本就弱,更要多補充營養,才能好起來。”
“……”
一旁的唐止大大咧咧把碗伸過來,“哎哎,這麼香的菜,怎麼還不招人待見呢。都不喫,就給我喫,啊?”
立刻被黎江雪訓斥:“唐止,你要不要臉的?師尊要養身子,你需要嗎?你喫盤子裏的去,這是我給師尊夾的,不許搶!”
唐止抿抿嘴,向雲別塵投去一個掙扎的,一言難盡的眼神。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看錯了,總覺得裏面流露出某種同情。
莫名其妙的。
她只管轉頭笑眯眯地望着雲別塵,“師尊,別理他,你喫。”
雲別塵緩緩點了點頭,復又拿起筷子,聲音低低的:“多謝你。”
“什麼話嘛,這都是弟子該做的。”
她捧着碗,努力嚼着乾巴巴的大米飯,覺得這幅場景真是師慈徒孝,其樂融融。只是雲別塵今天的胃口好像真的很差,明明講了一上午的課,這會兒喫飯還是好慢哦,果然是身子不好。
沒事,多喫,多喫就能養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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