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二臣 第51节 作者:未知 “如果,你有麻烦的话,也可以告诉我。”宁姜說,“我可能帮不了你,但至少,我可以听你讲话。” “好。”王寅嘴角微扬,“等我闲了,去找你說上三天三夜。” 他不会闲的。湛林跟周澜的合作案推到了年后解决,商场就是這样,一头你死我活,一头又是和气生财,沒有永远的朋友与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择栖准备开年之后进行裁员,事情看似来的仓促,但是颓败之象早在浮华盛世的时候就已经埋下了伏笔,這样一天迟早是要来的。王寅向来不是個吝啬的人,即便是到了现在這個时候,他给的安置金也相当丰厚。在這個城市裡生活是一件非常艰辛的事情,他虽是個万恶的资本家,還還未万恶到断绝别人生活的希望的地步。能安排的,他都尽力安排了。 唯独周澜,他就是死咬着不放。电影贴了龙标定了档期,沒有再改的余地,剧本已经可以算作定稿剧本,之前的原著小說发行過多個版本,然而版本之间的內容并无差异。他知道一剑连城已经在着手准备起诉的事情,受理到开庭之间有一段漫长的等待期,王寅是不怕的,他有最好的律师,他不会败诉。 国内的文化知识产权法案几经修改,筛子越来越大,圈内就有编剧曾明确說過,這就是在给他们找篓子的机会,拿来主义是完全可行的,世间并无抄袭一說。 王寅晚上回家的時間不晚,见陆鹤飞在,就朝他笑了笑,简简单单說了一句:“小飞啊。”后面就沒內容了,他很累,能跟陆鹤飞扯出来個笑容已经是极限了。 陆鹤飞凑在他身边闻了闻,說:“你身上怎么這么大烟味儿?” “有么?”王寅开玩笑地說,“可能抽了假烟了吧。” 陆鹤飞是清楚王寅现在的情况的,处境非常艰难。而要不要王寅死,胜负手全都看他。 “要不春节假期,我們出去旅行吧?”陆鹤飞說,“放松放松?” “你春节沒活动?”王寅拍了一下自己,“哦对,沒活动,你看我這记性,老了老了。” “你不老。” “小飞,我不太想出门。”王寅說,“咱们就在家裡過吧,我给你做年夜饭,包饺子怎么样?” “好。”陆鹤飞躺在王寅的腿上,拉着他的手說,“我只是想說,如果太累,就歇一歇吧,工作一辈子都做不完的。” “你反倒教育起我来了?”王寅笑着抚摸陆鹤飞的头发,“等我忙完吧。小飞,你想去哪儿?去欧洲滑雪,還是去地中海晒太阳?” “其实,我哪儿都沒怎么去過。”陆鹤飞說,“不過也无所谓,在你身边儿呆着就行了。年三十你给我包饺子么?” “嗯。不過白天你得跟我去一起买东西,之前我可能沒時間,我想你也应该沒有。咱们是不是很少一起逛超市?”王寅颇为感慨地笑了笑,“咱们也沒一起過過年,是不是?” 陆鹤飞說:“你又沒必要跟我一起過。” “也是,我們小飞有那么多人爱。”王寅說,“而我四舍五入一下已经是中年大叔了,沒人稀罕了,說不定以后都要求着小飞陪我過节了。” 陆鹤飞动了一下嘴,转過头去,尽量回避王寅的甜言蜜语。 第57章 春节的脚步越来越近,但现代城市中早就沒了什么节日的气氛,所有人都在垂死挣扎,等待着工作最后一刻的结束。 王寅三十那天有点事儿,就叫陆鹤飞跟他二十九去超市逛逛。不過越是到年关,商场超市人就越多,都是来囤年货的,结账的队伍就很长。与之形成对比的,是路面上的冷清,個体商户差不多都离开北京回去過年了,只是不知道新的一年开始,有多少人会再回来。 王寅买了好多东西,還买了花,跟陆鹤飞两個人才勉强运到车上,仍旧是王寅开车,但是陆鹤飞看着前面路觉得有点不对,问道:“我們不回家么?” “一会儿回去。”王寅說,“先去另外一個地方。” 這個时候的北京路面上已经沒什么人了,道路畅通,沒過多时就开到了城外的私人医院。那裡在城市的北方,环境极好,看上去是個修养静心的好地方。 陆鹤飞跟着王寅一路进来,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想。 护士看到了王寅,笑着跟他打招呼,說道:“王先生来看王辰?” “对。”王寅温和說道,“這一段時間实在是太忙了,今天正好抽空,也该過年了,就来看看辰辰,他還好么?” “挺好的。”护士看了一眼王寅身边的陆鹤飞,认出了他。只不過来這裡的非富即贵,护士也已习以为常,沒有表现的太過惊讶或者失态,把這二人领到了病房门口,說道:“您去陪陪他吧,有什么事情可以按铃叫我。” “好。”王寅点头,“辛苦了。” 若不看身上连接着诸多监测器材,王辰倒像是睡着了,样子非常安详。即便现在消瘦苍白,但仍有一副匀称的骨架,与王寅一看就是兄弟俩。不過王辰太年轻了,几乎跟陆鹤飞一般,如果他醒着,必然是個青春洋溢的男孩子。 “他就是王辰?”陆鹤飞问道。 “不然呢?”王寅說,“哎,躺太久了。得亏他是個富家少爷,要是個寒门子弟,在這裡躺上几年,谁還能管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醒了還能见见你。”话是這样說,王寅把鲜花插进了花瓶裡,放在桌子上,又去洗了一個热毛巾,把王辰的被子掀开,仔仔细细替他擦拭了手脚,然后换了一块给王辰擦脸。前后忙了一番,才坐在了床边。他一句话不說,沉默的看着王辰。 他一副岁月静好兄友弟恭的样子叫陆鹤飞看了心裡堵得慌。若是他不知道王家两兄弟的关系,也会酸上一阵,现在知道了,情绪就复杂了许多,竟萌生了一种想要置王寅于死地的冲动。這個人怎么可以跟自己的亲生弟弟做出乱伦背德的事情,而且动机是那么的自私极端,手段也是无所不用其极。然后還能假模假样的装作怀念,就在陆鹤飞的面前,对别的男人露出不一般的神情。 陆鹤飞将手掌按在了王寅的肩膀上,王寅的身体颤了一下,回头问:“怎么了?” “我們回家吧?”陆鹤飞說,“你要在這裡呆多久?” 王寅說:“平时都是要待上一会儿的,不過也确实沒什么必要,他又不会說话,多半是我在浪费時間。你既然不喜歡在這裡呆着,那咱就走吧。” 陆鹤飞确实不太喜歡医院的环境,他更讨厌的是王寅对王辰如此假惺惺的态度。如果他真的像他表现的這么爱护他的弟弟,那当初为什么又对他起杀心呢?为什么要亲手把自己弄的家破人亡呢? 這一路回去二人都沒怎么說话,陆鹤飞晚上有点事儿沒在王寅那儿久留,而王寅则早早睡了,哪怕是年三十,他都不得闲。但是他答应陆鹤飞晚上一起吃年夜饭,怕自己赶不過来,故而提前一天准备了食材。 他计划的很好,却不知道陆鹤飞晚上去见了一個人。 陆鹤飞去了一家非常隐蔽的私人会馆,一剑连城在那裡等他。其实是陆鹤飞很早之前约的一剑连城,只是最近他才有時間出来而已。 至于忙什么,两人都是心照不宣。 “最近怎么样?”陆鹤飞一上来就开门见山。 “不怎么样,忙死了。”一剑连城装样子地伸了伸懒腰,“先安稳過個年吧,等开春电影上了,我就去准备起诉。” 陆鹤飞說:“我以为你电影上映前会起诉。” “沒什么区别。”一剑连城說,“我根本不能阻止它上映,它盈利与否也与我的初衷无关。” “我以为……”陆鹤飞不知道如何措辞,“我以为你不在意的。” “我也以为自己早就麻木了。”一剑连城說道,“结果沒想到,還有些热血。”他這话半真半假,本来他是不想出面的,但是周澜那边的說客给他做了许久的沟通。周澜方面表示可以提供一剑连城从准备阶段到诉讼阶段的一切法律援助和资金支持,并且有专门的团队来操作。一剑连城不缺钱,這些东西对他来說不算什么吸引力,真正叫他动摇的,是那位唇枪舌剑的說客的一句话。 “人啊,還是应当心存希望的活着。這世道也不应当是這样,要想有一個好的环境,不是光說說就可以的,当从我們這一代人做起。去切身实地的做些事情,哪怕失败,也好過连试都不敢试。” 一剑连城自认为是個满身铜臭的俗人,他觉得自己足够圆滑了,足够了解生存的法则,也曾說這一代的文人沒什么脊梁,是嘲笑,也是自嘲。可当他听到這句话时仍旧心裡一震。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其实是個非常感性的人,其实自己骨子裡就是会被那么一两句话打动。 他在书房裡坐了一夜,也想了一夜,最终决定答应周澜。 “其实我觉得自己也沒什么胜算。”一剑连城继续說,“不過事已至此,不对簿公堂实在說不過去。我想,男人嘛,就要硬气一点,躲在網络上彼此骂一骂算什么爷们儿?无论這次结果是什么,我倒是了了自己一桩心事了。” 陆鹤飞說:“我不懂這些條條框框的法律,证据這么充分了,還是沒什么胜算么?” “法律跟规则以及道德都是沒有关系的,界定标准也不同。从法律上来讲,我很难赢,搞不好還会被反告一個诽谤污蔑——這倒是很好判的。這次为《云笈鉴》辩护的律师业内很有名,之前打赢過几個剽窃的案子。”一剑连城說,“择栖也是下了血本了。” 陆鹤飞疑惑的說:“那個律师曾经是帮助反抄袭的么?那他怎么能……” 一剑连城笑道:“這有什么不能的,這是他的职业,无可厚非。我觉得以道德高度去要求一個人必须要怎样怎样是挺幼稚的行为。当然了,這也不是整件事情的重点,不知道电影票房会怎么样,那种大制作可能不差吧。說起来我都有些酸,明明那些都是我写的……” 這话听得陆鹤飞都有些惆怅,他觉得一剑连城的反应非常真实,明明是自己的,但是被人偷了拿去赚钱,谁心裡不难受?像一剑连城這种混出头的作者在圈子裡实属少数,是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一拨人,更多的是那些籍籍无名的,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小作者,如果连一剑连城都无法维护自己的利益,其他人就跟不要谈了。 他由衷的希望正义不要总是迟到,创作生命是很短暂的,沒人耗得起。 两人聊了一会儿,一剑连城還有事儿便先走了。陆鹤飞打算结账离开,還未站起来,本来一剑连城的位置上就坐下了一個人。 是周澜。 陆鹤飞警惕的看看四周,低声问:“你怎么在?” “放心,這裡很安全。”周澜說,“你来时我就来了,你来见一剑连城我能不知道?” 陆鹤飞不语。 “和他谈過之后感觉如何?我承认我的动机不纯,然而我实实在在的是在做好事。”周澜說,“那么你呢?事情考虑的怎么样?” 陆鹤飞答非所问:“真的有用么?” 一句话沒头沒尾,周澜却听懂了,說道:“我觉得可能真的该着了王寅栽這一次。岳俊跟我說,当时王寅在做择栖的时候手上闲钱不多,而他這個人又非常独裁,不肯跟人合伙或者接受融资,所以用湛林的大部分股份跟银行质押才有的择栖,也就是說,择栖倒了,湛林也活不下去。” 陆鹤飞不可思议地說:“他会這么蠢么?” “你看,我們都认为他不会這么蠢,所以都进入了盲区,然而他真的敢做這样的事,像個疯子一样。”周澜自己在听到這個消息的时候反应比陆鹤飞還夸张,甚至许久沒說出来话。他一度认为岳俊在骗他,因为他攻坚了许久岳俊都沒拿来下,对方突然倒戈然后爆出了這样一個消息,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岳俊苦笑着跟周澜說,因为他发觉王寅最近在提防他。他本不想背叛王寅的,只是在湛林這么久,王寅对湛林不闻不问,是生是死也不怎么管,看上去给了岳俊无限大的权利,但這裡着实是個冷宫,尤其是现在实体经济不行了,与其不死不活,還不如归顺了周澜,說不定另有一番天地。 周澜說:“不過我想了想,王寅确实也会做出来這种事情。他本来就不喜歡湛林那份产业,這对于他来說就是可有可无,甚至說可能是非常不好的回忆,所以他就敢做。這個人相当赌徒心态,只要择栖一天不出事,湛林就能安稳无恙,他就赌一手择栖不会倒,赌赢了是盛世江山,赌输了,他也不怕一无所有。” “所以,你說了這么多,就是想要湛林?”陆鹤飞冷冷笑了一声,“我說的沒错吧。” “对,以择栖现在陷入的财务危机来看,最终不過就是拖着湛林去清算财产然后拍卖。择栖是死是活我不关心,湛林我势在必得。”周澜加大了他的砝码去诱惑陆鹤飞,“或者湛林到手之后我可以给你去经营,你是我的亲弟弟,周家的东西有你一份的。” “你当那些是宝,可我却一点都不稀罕。”陆鹤飞扬起了头,阴测测地对周澜說,“事成之后,湛林你拿走,我要王寅這個人。” 周澜笑道:“成交。” 两人是一起离开的,临走前周澜忽然问陆鹤飞:“小云,你小时候做事情总是跟我讨赏,以前都是东西,這次讨個大活人?王寅沒了他的一副身家什么都不是,怎么,你真看上他了?” “不管你的事,他一无所有才好。”陆鹤飞冷漠地說,“這是我应得的。” 第58章 王寅晚上睡觉的时候不知道陆鹤飞会不会回来,還是在门口留了一盏灯。陆鹤飞本来想着回自己那边的,但却鬼使神差的去了王寅哪儿。 一开门就是昏暗的灯光,暖气扑面而来,洗去了陆鹤飞一身的寒气。他换了鞋,蹑手蹑脚的走进了卧室。王寅這段時間睡觉很轻,响动声把他从梦中抽离回来,可是他沒有正眼,翻了個身,觉得脸上有冰凉的触感,口中念了一声:“小飞。” “嗯。”陆鹤飞合着衣服躺在床上,王寅沒有完全醒過来,闭着眼睛,却知道伸手把陆鹤飞揽进怀中。陆鹤飞看着王寅,不知不觉的笑了一下。 王寅早上正眼的时候陆鹤飞已经不在了,他有印象似乎陆鹤飞今天白天有点事儿,得下午回来。王寅也是,坐在床上缓了一会儿神就出门了。 他是去跟圈内几位朋友年前小聚,年底各家都忙碌的不行,好不容易腾出来最后一天坐下来聊聊天。原先王寅春风得意,這事儿自然是他来笼络,今年他消停了许多,勉勉强强還能记得有這么個事儿。關於择栖内部的状况一直沒有公开過,外面的传言都是雷声大雨点小,虽說圈子就這么一亩三分地儿,但是王寅要是還想撑,未必撑不住。 几個人都聊了聊這两年的收获,连连感慨行业越来越艰辛,言谈之间似乎经济体就靠着文化圈来震场子,实体经济滑落已经是不争的事实,文化产业看着是泡沫,但是大家都在勉力支撑,這块要是再滑落,怕是人人都要吃不上饭了。 即便如此,钱也越来越难赚了。 大家都闭口不谈《云笈鉴》的事儿,因为王寅在场,都明白說這個尴尬。以前圈子裡沒這么闹的,他们也都存了一分看热闹的心态,這件事情的结果說不好就能成为一個行业标杆,很能影响业界风向的。說到底,他们是不关心正义的,只关心利益,利益的倾斜天平会让他们希望王寅不要输。 输了,大家的遮羞布也就全都掉了。 這顿饭吃到了下午两点多,王寅看了看時間打算离开,赵志毅把他拉到了无人的角落。 “怎么了老赵?”王寅问。 “最近拿到点东西。”赵志毅专门就是媒体口的,各路八卦的集中地,很多信息渠道都是从他這儿走,王寅最开始捧陆鹤飞的时候還带着陆鹤飞跟他一起打過牌。他拿出手机翻到一张照片给王寅看:“有人向我們匿名爆料,這事儿跟你有关,我就拦下来了,還沒爆。” 王寅边看边說:“什么事儿這么严重?” “之前不是《云笈鉴》的剧本流出来過么,有人跟我們爆料剧本的来源。”赵志毅說,“這個是原版剧本,剧本水印都是真的,上面還有手写批注。這事儿比较严重,你仔细看看。” 王寅把那张图放大,上面的笔记他认得,是陆鹤飞的。他還纳闷儿陆鹤飞沒有参演過《云笈鉴》为什么会有批注的剧本,后来想起来了,陆鹤飞去《云笈鉴》试過镜,可能是那会儿准备角色的时候随手写的。 他心裡快速的闪過了诸多想法,面上波澜不惊,将手机還给了赵志毅,說道:“這事儿啊,就算是伪造的也說不清楚。”他拍了拍赵志毅的手臂,意思是不要曝了。這种事情要是曝光了无异于高度流量集中,对于媒体行业来說最是喜闻乐见,赵志毅算是给他面子,提前问過了他,王寅想把事儿按下来,自然是要破财消灾。 王寅见惯了大风大浪,這件事儿只有两种故事版本。其一,不知道谁从陆鹤飞那裡顺走了剧本然后流出来,先是给《云笈鉴》抄袭做好了铺垫,然后再反過头来栽赃陆鹤飞一把,所谓一石二鸟。其二,這事儿是陆鹤飞干的,然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自己也被牵扯了出来。 不论是那种版本,最后大家都沒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