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三十五章 做不出也做不到 作者:未知 谢怀南一句少有所养老有所依,让谢七兮觉得面前的人都有些陌生了。 “是不是觉得不适应?” 谢怀南一边走一边說话,语气平和,略带笑意。 “平民百姓有他们的不得已,世家大户也有不得已,比如咱们家。” “你大伯掌舵,谢家這艘大船怎么开,往哪边开,是你大伯在做主。” “可是谢家不只是需要一個掌舵的人,還需要有人去划船,有人去撒網,有人去看风向。” 說到這他停顿了一下,沒有继续在這個比喻上說下去。 可是谢七兮懂,谢家的掌舵人是大伯,可是谢家看风向的那個人是面前的這位九叔。 一個掌舵,一個掌帆。 谢怀南看了她一眼,笑着說:“是不是听迷糊了?” 谢七兮沒迷糊,但她点了点头。 谢怀南道:“简单来說,就看船往哪边走,最早是顺着朝廷這條大河开,朝廷的各种照顾就是风向,所以根本不用去操心什么,大楚還行,谢家的船就能一帆风顺。” “可是大楚不行了,船就要换一個方向开,有人說我們是见风使舵,還有人說是墙头草,可是为什么不呢?难道非要把庞大的家族往翻船的地方开嗎?” “寻常百姓们觉得我們這样,他们鄙夷,可实际上,换一個位置,他们是谢家的人,我們是寻常百姓,還是一样的......只是我們在鄙夷,他们在见风使舵。” 他走回到书房裡,坐下来,谢七兮已经给他把茶倒上了。 這样和九叔学习的机会,以前从来都沒有過,听谢家這位掌帆的人說這些话,对于谢七兮来說受用无穷。 “家族這艘船开向杨玄机那边,那就要知道杨玄机是一個什么样的人,我們便用什么样的策略去对应。” “现在家族這艘船往宁王這边开,那就要知道宁王是一個什么样的人......” 他說到這看向谢七兮:“宁王想要的是真诚,我們就用真诚。” 谢七兮道:“可是之前封州登州那边发生的事,咱们家族分支的人做的不漂亮,宁王或许心裡還有芥蒂。” 谢怀南笑着摇头:“你会恨明天嗎?” 谢七兮想了想,回答:“明天還沒来,为何要恨明天?” 谢怀南道:“你不会恨明天,让你有恨意的,只能是今天和昨天。” 他喝了一口茶后继续說道:“沒有人会为了昨天的恨,就不要明天了,如果有,那這個人一定会败。” 他看了看桌子上的账册,那是谢七兮之前放在這的,是這几年来豫州城内谢家生意的账册。 他把账册往回推了推:“拿回去吧,我不用看。” 谢七兮连忙道:“可是账目九叔還沒有看過呢,万一有什么疏漏和错误,還需九叔指点。” 谢怀南道:“你看,你就喜歡揪着昨天不放。” 谢七兮怔住。 谢怀南道:“人這一生,昨天,今天,明天,昨天谢家的人在封州登州做错了事,那么今天谢家的人就用尽全力的去弥补,這样的话,今天和明天都站在我們這边,只有昨天沒有站在我們這边,那我們占了几成?” 谢七兮回答:“三分之二。” 谢怀南道:“错了,我們占全部,因为昨天已经不在了,把今天努力好,为明天准备好,我們就有了全部。” 他笑了笑道:“我不想为了昨天的事而伤神,也不想为了昨天的事而愤怒,谢家的人,如果都能明白,今天和明天才是最主要的,那么谢家這艘船就会一直开下去。” 谢七兮觉得自己懂了,可是又欠缺了些什么。 她知道九叔要休息了,所 以俯身一拜后告辞出门。 走到院子裡,她停下来思考刚才九叔說過的那些话,隐隐约约的好像看到了一扇门,只是這门才刚打开一條缝隙,有光在闪烁。 谢七兮离开之后不久,从书房的屏风后边闪出来一個人,是個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 看起来很寻常,沒有丝毫出彩的地方,就像是這個世界上绝大部分中年男人一样,平庸的只能靠幻想自己有多了不起。 到了這個年纪的男人,头发已经稀疏,脸上已经油腻,身材已经走形。 收入不一定高,不认命但也不抗争。 看自己的婆娘连亲热都不想,却幻想着别人家小姑娘一眼就会看上他,倒贴上来。 這样的一個中年男人,扛上锄头就是农夫,带上斗笠就是渔民,拿把锯子出门就是工匠。 但谢怀南身边出现的這個男人不完全是這样,他有一双如鹰隼一般的眼睛,即便是在黑暗中他也能精准的捕捉到猎物。 “三爷。” 中年男人在谢怀南对面坐下来,好奇的问:“這丫头笨呼呼的,你为什么会耐心教她?” 谢怀南是嫡三子,所以他称呼谢怀南为三爷,而不是谢七兮称呼的九叔。 谢怀南动手给中年男人倒了杯茶:“因为我只能用豫州城裡的谢家人。” 中年男人這才恍然,他竟是忘了,谢怀南来......不是家族让他来的。 谢怀南轻轻叹了口气:“大哥错了,他不认为,我劝不动,所以我只能自己来。” 中年男人跟着叹了口气:“大爷半辈子都听你的,为何這次就死活不肯听?” 谢怀南道:“因为他觉得很丢脸。” 中年男人沉默。 谢怀南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裘青,你为什么要跟我来?” 裘青笑起来:“因为我看大爷不顺眼,大爷看我也不顺眼。” 這谢怀南无奈的笑了笑:“這边日子可不如家裡舒服,我差不多把我所能调用的力量,都调用起来了,如果這還沒能打动宁王殿下,他還想再要什么东西的话,我似乎也沒什么可拿得出来,我穷了,你可能连工钱都沒的拿。” 裘青道:“我工钱那么高。” 谢怀南道:“对啊,你工钱那么高。” 裘青笑道:“所以你怕啥,你什么都沒有了,還有我攒下的工钱,做個衣食无忧的普通人你怕不怕?” 谢怀南问:“能有顿顿酒肉的规格嗎?” 裘青道:“看你活多大了,你要是活一千岁,那肯定不够。” 两個人对视一眼,然后都笑了起来。 谢家的掌舵谢怀远,不同意谢怀南的建议,不答应谢家整体投靠到宁王這边来。 谢怀远觉得,宁王李叱不過是個泥腿子出身,怎能长久? 再說,看看之前宁王都做了些什么,他只要到一地,就会拿這一地的世家大户开刀。 谢家的人在封州登州损失惨重,在冀州也有损失,谢怀远把這一笔一笔的账都记着呢。 所以啊......刚才谢怀南才会对谢七兮說出那些话,人不能揪着昨天不放。 谢七兮似懂非懂,他大哥谢怀远完全不懂。 谢怀远的想法是,世人皆說宁王睚眦必报,谢家的人之前对宁不友善,宁王怎可能对谢家友善。 就算是友善,以后只要得了机会,宁王那种贪得无厌的人,就会把谢家吞的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 谢怀远說了许多理由,可归根结底,都不是最主要的理由。 谢怀南最了解他,知道他大哥是不愿意向一個泥腿子称臣。 面子這 种东西,有时候能把人左右到,连理智都会输。 裘青问:“你就不怕大爷报复你?” 谢怀南问:“你觉得我是一個狠毒的人嗎?” 裘青想了想,点头:“有时候是。” 谢怀南道:“裴家与我谢家交好,历来关系匪浅,我来之前,故意给裴家的人通气,說家裡派我去豫州城,谢家要靠向宁王。” 裘青又想了想,然后叹道:“裴家那些人和大爷一样轴,所以一定会去告知天命王杨玄机。” 谢怀南道:“你已经想到了這一步,那就再往后想想,杨玄机会怎么做,我大哥会怎么做。” 裘青是個武者,不太喜歡动脑子。 但只要是谢怀南說的话,他就听。 因为在谢家,哪怕给他那么高的工钱,那些谢家的人也只是把他当下人看,只有谢怀南把他当朋友看。 裘青仔仔细细的思考了一会儿,试着推测:“裴家有人在杨玄机那边,告知杨玄机后,杨玄机必会向大爷问罪。” 谢怀南点了点头:“继续。” 裘青道:“這個时候,京州沒有战事,那三方势力在休战之中,杨玄机能抽调出人马,从京州杀到庭阳,只需一個月時間。” 說到這,他脸色已经难看起来:“這......是不是過于狠毒了,虽然大爷不愿意听你的,可兵祸之灾,有些太狠了。” 谢怀南问:“那你還站在我這边嗎?” 裘青回答的沒有丝毫犹豫:“站。” 谢怀南低着头說道:“你推测到的這一步,确实是我在害谢家,会导致杨玄机的大军兵围庭阳,就算大哥去解释,杨玄机的人也不会信,因为我都来豫州城了,百姓们不知道大哥听我的,杨玄机怎能不知道。” 他缓了一下后继续說道:“就算是杨玄机有所怀疑,可是已经出动了大军,他就会继续干下去,他得让其他家族的人看一看,他容不得背叛。” “谢家不会被夷为平地,但是谢家积攒多年的财富,可能会被杨玄机全都夺走......” 說到這,谢怀南看向裘青:“推测到了這一步,我是不是依然害了谢家?” 裘青点头如实回答:“是。” 谢怀南却摇头:“可不是啊,我是在救谢家。” 他起身走到窗口负手而立,看着外边,语气依然平和的說道:“我所预见的,宁王皆能预见......如果我所料不差,宁王已经安排河南岸大营的兵马靠向谢秀了。” 裘青怔住:“所以呢?” 谢怀南道:“所以,安暖的十万兵马,以为可以牵制谢秀的十五万人不能回救庭阳,但那十万人必败无疑,你可知道河南岸宁军大营是谁领兵嗎?” 裘青道:“不知道,我一直对這些事不太有兴趣。” 谢怀南笑了笑:“是夏侯琢,是能击败黑武人的夏侯琢,而且還不止一次,所以安暖算個什么......他必败无疑。” “到时候,谢秀的大军和夏侯琢的大军,就会将杨玄机安排攻打庭阳的另一支军队围堵在荆州回不去,要么被灭,要么投降。” 谢怀南回头看向裘青:“你猜那個时候,我大哥還能怎么办......杨玄机那样的人首鼠两端,不值得托付,大哥不理智也不能醒悟,所以只能让大哥他疼一下,才知道谢家未来何在。” 說到這,他重重的吐出一口气,难得的,情绪上好像有了些大的起伏。 “父亲临终前說,若你大哥听你的,你就好好辅佐,若他不肯听你的,又涉及到了谢家安危,你可废了他......” 谢怀南看着外边的天空,那么广阔,那么辽远。 “我做不出,做不到,我不能废了大哥,但我可以救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