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而這條藍髮銀尾的人魚,正是銀髮藍尾的大祭司奧奈蒂斯的同胞弟弟,也是人魚族的族長,奧爾希頓。
儘管一直知道奧爾希頓不喜歡並防備着自己,但光是那一日奧爾希頓從風暴中救起自己,桑晚也不可能對恩人有敵意或者擺臉色。
桑晚的眼底難掩焦急和擔憂,懇求誠摯地問道:“兜兜說奧奈蒂斯出事失蹤了,然而其中的細節人魚族卻並未公之於衆,兜兜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和人類相關,那麼奧奈蒂斯到底出什麼事情了?”
奧爾希頓長長地嘆出一口氣,他細細打量着早已長大成人的桑晚,眼底滿是徹骨的悲傷和無奈。
“奧奈蒂斯養了你幾年,也算是對你有恩。我知道你是個有良心的,否則也不會找回來。我們人魚對於岸上的事情有心無力,現今你可能是救回奧奈蒂斯最後的希望了。”
桑晚表情凝肅:“我會盡力而爲的。”
短短几個字,卻讓奧爾希頓的眼底有欣慰閃過,隨即他的表情變得滿是怨憤,咬牙切齒地恨聲道。
“在那年撿到你很久之前,奧奈蒂斯曾救過一個落海的人類,那人類雙眼有疾,奧奈蒂斯可憐他眼睛不好,細心照料於他。卻不曾想這人類是口蜜腹劍,狡猾陰險的白眼狼,名字……好像是叫歷晁來着。”
奧爾希頓的聲音伴隨着遠處滔滔的海潮聲,顯得有幾分渺落。
“他利用奧奈蒂斯對人類的善意,趁信賴他的奧奈蒂斯不備,暗地裏引來接應的人類,設下陷阱奪走了奧奈蒂斯的雙眼。若不是這大海是奧奈蒂斯水系異能的主場,當年恐怕奧奈蒂斯連性命都難保。”
奧爾希頓深吸一口氣,才繼續緩緩說道。
“你回家之後的第三年,奧奈蒂斯救下了一船遭遇海難的人類。卻不想這裏面有那個歷晁專門派來的鷹犬和爪牙,他們和一直懷恨在心的奧赫爾曼互相勾結,使出齷齪腌臢的手段封禁了奧奈蒂斯的魔力,並將它擄走。”
桑晚垂在身側的雙手忍不住捏緊:“他們究竟是爲了什麼,才如此籌謀算計,抓走了奧奈蒂斯?”
奧爾希頓的目光滿是複雜:“人魚的數量稀有,有價無市,是最難捕捉的獸人之一。這世間,只有人魚眼睛化爲的鮫珠可以給人類移植,而人魚不僅能泣淚成珍珠,就連魚尾的肉質也是世間絕味,而魚油燃點極低,製成的長明燈千年不熄,人魚還可以編制入水不濡,遇火不爇,品相柔軟卻又質地堅韌的鮫綃。”
“正因爲你們全身都是寶,所以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桑晚忍不住接了一句嘴。
而這句話顯然戳中了奧爾希頓的心窩子,他目眢心忳地低聲道:“正是如此。然而卻只有奧奈蒂斯這個奇葩天性喜歡和親近人類,歷晁怎麼會放棄能夠活捉一條君王級人魚的機會,不知道籌謀盤算了多久,終究還是讓他得逞了。”
桑晚面沉如水,有些失神地呢喃道:“歷晁……我好像聽說過這個名字,是上界的一名高階君王。”
雖然人類世界的高科技盛行,但和獸人同樣以實力爲尊,甚至階級更加固化,擁有異能和魔力的貴族與平民其間的鴻溝巨大。
人類的地界不同於獸人的領土管轄動盪混亂,分割斷裂成了大大小小無數個城邦和國家。
人類的領域劃分則涇渭分明,嚴明地分爲上界,內城,外城,平民區,垃圾窟五個區域。
上界坐鎮的都是君王級別強者,內城的無數個區域則被領主們分封管轄,外城則是有魔力的等階御師們及其親眷族人,平民區和垃圾窟,則是沒有魔力的普通人和各種老弱病殘。
“你如今還是一名領主,對上身爲高階君王的歷晁豈不是根本無望?”奧爾希頓面色難看地吐出一句話,他向來說話直白:“實力相差如此之大,你還是不要去送死了。”
桑晚搖了搖頭,沒有多說什麼,畢竟在人類世界不像獸人單純地以實力爲尊,也要看植黨營私的勢力分佈,從前她能從桑明旭手中奪權也是依仗了艾琳娜和其他幾位君王的援手。
不知何時天色變得晦暗起來,雨僝雲僽,遙遙遠處的海潮猶如濃墨恣肆攪動,翻騰着猶如煎鹽疊雪一般的逶迤巨浪,桑晚忍不住眼露感慨道:“奧爾希頓,多謝你當年從暴風雨中救了我。”
奧爾希頓聞言卻是苦笑一聲:“若要細究算起來,真正救你的人從來都不是我。”
“奧奈蒂斯被尊崇爲大祭司之名,並不是虛稱,他的占卜之術可以問卦吉凶,測算天氣。那一天他一早算出天氣惡劣,會有暴風雨,只不過他失明行動不便,才特意囑託我和埃利特先行來到海面四處巡遊,幫扶有需要的海族獸人,這才碰巧撞見溺水的你。”
桑晚怔怔地說不出話來,卻見奧爾希頓像是想起了什麼,一臉的百感交集,最終從儲物囊裏拿出了一個巨大的蚌殼:“打開看看吧,奧奈蒂斯留下的東西。”
桑晚神色難免帶了幾分迷惑,遲疑地打開蚌殼,裏面塞滿了無數片大大小小的甲骨,既有龜甲也有其他的獸骨,上面密密麻麻地篆刻着桑晚看不懂的古老文字。
這些象形文字古老而神祕,但桑晚隨手拿起幾片甲骨,其間總有幾個字的形體分外熟悉,桑晚又連忙隨意換了幾片,每一片甲骨卻都總是反覆提到這兩個字。
桑晚有些不確定地小聲問道:“這是我的名字嗎?”
奧爾希頓微微頷首:“你離開之後,奧奈蒂斯每天都會爲你占卜一次吉凶,根據甲骨反面裂出的兆紋推測吉凶。若是吉兆也便罷了,若紋路顯現凶兆,奧奈蒂斯幾乎是茶飯不思,焦慮不安地擔憂你的安危。占卜不僅消費時間,也極其地耗損精神和魔力,但這麼多年以來,他每天都會例行爲你行卦,從未間斷過一日。”
桑晚呆呆地捧着巨大的蚌殼,裏面足足堆積着有數千片的腹甲骨片,都篆刻着密密麻麻的象形文字,裏面暗藏着多少年的荏苒星霜,葳蕤歲月。
桑晚緊緊地抱着蚌殼,雙腿輕飄飄地無力跌倒,像是站不穩似的軟趴趴地坐在沙灘上,光潔的小腿霎時到處沾染着沙塵泥濘,她卻無暇顧及。
原來這麼多年,在她不知道的遠方,奧奈蒂斯一直爲再也見不到的她牽動着情緒,默默牽掛和擔憂着她的喜怒哀樂。
占卜對於失明的他並不輕鬆,每次占卜都需要使用甲骨要先取材、鋸削、刮磨,再用金屬工具在甲骨上鑽出圓窩,在圓窩旁鑿出菱形的凹槽,反覆鑽鑿。然後用火灼燒甲骨,根據甲骨反面裂出的兆紋判斷兇吉。
可奧奈蒂斯從未間斷過一日。
可以想見她離開的每一日,失明的奧奈蒂斯都會仔細地用手指摩挲甲骨,感知甲骨反面裂出的兆紋,判斷她處境的吉凶,並虔誠地祈求神明,保佑桑晚順遂無虞,長歲無憂。
奧奈蒂斯喜歡人類,可它永遠最喜歡自己撫養的那隻人類幼崽,並且一直思念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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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晚,你還好嗎?”芬里爾看桑晚的神色如此難看,忍不住眼含擔憂地問道。
桑晚失魂落魄地勉強搖了搖頭,明眼人卻都能瞧出她心情低落,四月遞過來一杯水,紫珏給她鋪好了坐墊招呼她過去休息,就連向來大大咧咧的琥珀都忍不住垂着毛茸茸的耳朵,黃紋黑底的尾巴耷拉着,難得乖巧地蹲坐在後面,滿臉關切地盯着她。
桑晚和奧爾希頓談話的期間,其他人和兜兜都一直安靜地等在後面的棕櫚樹羣之下,雖然就連最纏人的墨曜都強忍着沒有打擾,但墨曜還是有些不高興地癟了癟嘴巴,依戀地靠過來,尾巴自然地纏上桑晚的腳踝,語氣委屈:“晚晚,騙我。朋友,是雄的。”
桑晚一邊哭笑不得地解釋,一邊帶了幾分好奇和調侃地看向奧爾希頓:“這是奧奈蒂斯的弟弟奧爾希頓,說起來,我曾經見它們的時候都還沒有分化,也不知道奧爾希頓身爲人魚族身份尊貴的族長,到底遇到了怎樣心愛的另一半,纔會分化爲雄性。”
奧爾希頓面不改色地指了指桑晚眼前的方向:“喏,忘了介紹,我的伴侶。”
桑晚瞠目結舌地望着眼前害羞捂臉的兜兜,失聲叫道:“你們兩個在一起了?”
在桑晚的記憶裏,奧爾希頓是人魚族嚴苛威嚴,古板守着規矩的族長,兜兜則是一隻像是個孩子的喫貨海獺,兩隻八竿子都打不着的獸人在她的印象裏似乎連話都沒說過,如今卻在一起了。
兜兜拉着童年玩伴的手,湊在桑晚耳畔不好意思地囁嚅道:“有一次我貪嘴爲了喫貝殼,差點被捲進深海的漩渦裏,是奧爾希頓救了我。”
桑晚連忙祝福了奧爾希頓和兜兜幾句,才恍惚地意識到,原來距離她離開真的已經過去了很久。
可無論時光流逝,歲月更迭,失明的奧奈蒂斯卻日日夜夜摩挲着腹甲骨片的兆紋,爲再也無法相見的她占卜祈禱,從無間斷。
“我要回去了,回人類那邊。”桑晚在衆獸人錯愕震驚的目光中,艱澀地緩緩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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