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作者:燃蟬
河傾月落,天邊零星幾顆星子的顏色都變得黯淡,夜色已深,寂寥得只能聽見幾聲倏忽的蛙鳴蟲嘶。

  桑晚估摸着時間悄悄起身,本來已經儘量動作小心地推開門縫,然而門縫猶如個油燈枯盡的老人緩緩地吐出吱呀一聲,在分外幽靜沉寂的夜裏格外刺耳。

  桑晚連忙慌里慌張地四處張望一眼,發現並無情況之後,她才連忙做賊心虛似的呼出一口氣。

  桑晚不是沒有想過乾脆不告訴大家就直接離開,但不告而別未免會讓大家擔憂,可現下自從桑晚提了一嘴之後,大家的百般阻擾讓桑晚不敢光面正大地離開,只能像是幹壞事般偷偷溜走。

  “主人。”一聲語氣委屈的呼喊,讓桑晚的腳步猛然一滯,雙腿僵直地停在原地,像是個發條玩具般艱難地扭動着脖子轉身。

  “主人,我耳朵很靈敏的,你是不是想要偷偷離開?”

  四月猶若綠碧璽和翠榴石般的碧眸蒙着薄薄一層水霧,耷拉的兔耳朵無力地晃了晃,聲音微微有些哽咽:“主人,四月是不是做錯事情了,主人爲什麼要拋棄四月自己離開?”

  桑晚慌忙打手勢示意四月說話聲音小一點,直到四月乖乖地噤聲,她才壓低了聲音連忙解釋:“你從前被困在人類那邊的時候,不是心心念念一直想着回到故鄉麼,這些年來你爲我做事也算是勞苦功高,我現下不正好放你自由麼?”

  “我已經回去一趟探望過自己的族人,從此夙願已了,一心只想跟着主人。”四月扯着桑晚的衣角,可憐巴巴的姿勢和從前他那副不自由毋寧死的模樣,簡直是判若兩人。

  眼看四月已經情緒激動地小聲抽泣起來,抽抽搭搭的聲音雖然不大,但在靜謐寂然的深夜中卻顯得格外的突兀。

  未免四月的啜泣聲把所有人都吵醒,桑晚只好連忙妥協道:“好好好,四月先別哭了,咱們路上再說。”

  原本哭得梨花帶雨,蟬露秋枝的四月連忙止聲,一下子破涕爲笑。

  經歷這麼一段小插曲,桑晚帶着四月在夜色中摸索着穿過長廊,眼見就要走出大門,直到轉過樓梯拐角的時候,桑晚卻突然覺得腳下踩到了什麼柔軟的東西,嚇得連忙收腳。

  桑晚搖搖晃晃差點沒站穩,卻在濃得化不開的夜色中,對上一雙猩紅的豎瞳。

  “大、大黑?!”桑晚震驚地失聲叫道,猛然發覺自己聲音過大之後,她又連忙捂住自己的嘴:“大黑,你嚇死我了,大半夜的你怎麼會躺在門口?”

  墨曜悶悶的聲音滿是低落:“不守着,晚晚,會跑。”

  桑晚臉上是被戳中的尷尬,所幸夜色中也看不太清表情,桑晚像是想起了什麼,連忙岔開話題,不好意思地小聲問道:“我剛纔是不是踩中了大黑的尾巴,尾巴痛不痛?”

  “……不痛。”墨曜的赤瞳閃着依戀的光澤,非但不記仇,反而像是依賴主人的小狗般迫不及待地湊攏過來。

  柔軟的蛇尾巴向來是墨曜不可冒犯的禁忌,要知道之前琥珀不小心踩了墨曜一腳,若不是礙於桑晚的存在,墨曜的兩顆毒牙恨不得咬在那頭臭老虎的脖頸上。

  而墨曜疼得還在顫抖的蛇尾巴尖,卻小心翼翼地纏上桑晚的腳踝,仿若冰涼的尾尖感受到桑晚柔嫩的肌膚之時,他才終於找到了自己依戀的溫巢。

  桑晚伸出手掌,掌心的綠芒治療着墨曜的尾巴,而墨曜安靜乖巧地盯着桑晚的側顏,分叉的殷紅蛇信緩緩吞吐,汲取中空氣中桑晚熟悉的氣息,安心舒服地忍不住眯起眼睛。

  治療完畢,被逮個正着的桑晚只能無可奈何地又帶上一條大蛇。

  畢竟這條黏人的蛇若是不肯鬆開尾巴,被纏得嚴嚴實實的桑晚根本別想離開半步。

  幾隻相當於獸人界通用交通工具的獅鷲魔獸,早已經被桑晚備好停在了不遠的地方,它們身後的繮索則連動着一個類似於馬車的車廂,可供更加舒服的乘坐。

  桑晚摸黑拉開車廂的門扉,剛剛坐上去還沒來記得點燈,卻聽見身側有沉穩的呼吸聲傳來,而墨曜和四月還乖乖地等在門外,一瞬間以爲撞鬼的桑晚倒吸一口冷氣,她倉皇失措地點燈,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張熟悉的臉。

  男人神情寡淡,一副冷漠而沉靜的模樣,此時也看不出喜怒,正滿臉從容不迫地安靜盯着她。

  芬里爾淡淡地瞥了一眼外面的墨曜和四月,只覺得分外的刺耳,一想到桑晚寧願帶着這條蛇和這隻兔子,再也不似幼年那般依賴自己,芬里爾只覺心臟頓時像被一隻手攥緊了那般。

  芬里爾的雙臂環抱,薄脣微抿:“我對你很失望。”

  芬里爾的語氣淡淡,桑晚卻只覺有一股駭人的威壓襲來,她感覺自己像是做了被抓到出軌那般的齷齪事,只覺得頭皮發麻,小聲吶吶道:“小芬,你聽我解釋……”

  桑晚的話音卻夏然而止,正因爲她的手揪住了一簇柔軟蓬鬆的絨毛。

  車廂裏有這麼毛茸茸的抱枕嗎……?

  桑晚僵硬地扭動脖子,一隻紫色的狐狸不知道什麼趴在了她的後背,眼角微微上挑,媚眼如絲一般蠱惑人心,柔橈輕曼,語氣卻是痛心疾首:“乖崽大了,不需要哥哥了,終於是嫌棄哥哥,去哪裏都偷偷跑了……”

  “紫、紫珏?”桑晚瞠目結舌地快要說不出話來,在所有人猶如三堂會審一般審視譴責的目光中,桑晚只能放棄了抵抗:“我先說好,你們若是鐵了心去人類那邊,是要像我這樣好好藏起來的。”

  平日裏雞飛狗跳的衆人,這時候倒是像小學雞一般乖乖點頭。

  芬里爾眼見桑晚投餵了獅鷲魔獸們一把飼料就要啓航,芬里爾雖然滿眼嫌棄,卻還是忍不住心軟地開口:“等一下,後備箱裏還有個蠢貨。”

  桑晚目瞪口呆地打開後備箱,收穫了一隻蜷縮在裏面,缺氧得面紅耳赤的黑皮金髮大貓子。

  “琥珀,你幹嘛躲在這裏啊?搞得我像是人販子一樣。”桑晚看着琥珀缺氧一般地大口呼吸,又是好笑又是好氣。

  琥珀的耳朵懨懨地垂下:“我,我還不是怕你趕我走。”

  “蠢貨。”芬里爾低嗤一聲,眼見琥珀炸毛又要鬧得雞飛狗跳,桑晚卻沉了臉色,板着臉震懾衆人道:“你們要是真要跟我去人類那邊,就不許再這麼沒規矩。你們都要帶着掩藏實力的手鐲,也不許再亂跑。要是被發現我帶了君王實力的獸人進入內城,不但我會不得好死,你們也會被羣起而圍攻。”

  桑晚嚴肅地給幾隻獸人講了一遍又一遍的規矩,而隨着離人類和獸人的邊界線越近,桑晚的心頭也猶如雲端的皓月般高高懸起,再難落下。

  想要救出奧奈蒂斯並非易事,而得罪了身爲高階君王的歷晁,哪怕桑晚帶着幾隻同樣君王級的獸人也毫無助力,畢竟一旦被人她和獸人勾結,她將會成爲全人類的公敵,之前和那些人類君王的盟約關係也會猶如泡沫般瞬即消散。

  桑晚本來已經做好了豁出一切救出奧奈蒂斯,然後流亡逃跑到獸人地界的打算。

  然而一條拍賣會的消息,卻像是無巧不成書那般,正好和回到內城的桑晚不期而遇。

  ————————————————

  耳畔傳來喧囂嘈雜的議論聲,偶有幾道鬨笑聲錯雜紛落地響起,它費勁地想要睜開眼睛,眼前卻永遠都是一片濃得化不開的黑暗。

  隨着壓軸的重戲出場,氣氛瞬間攀升到了最頂烈的高峯,圍坐在下方的人類激動亢奮地圍觀着臺上的人魚,曾經的海洋霸主的君王級的實力卻被強力的藥劑封禁,只能被吊帶着魚尾巴,狼狽而無助地懸掛在半空中,像是一條砧板上的魚任人宰割。

  奧奈蒂斯怎麼都沒有想到,自己救下那一船遭遇海難的人,言語感激涕零的人類,卻趁着失明的它轉身不備的時候,給它刺入了帶着封印魔力的藥劑。

  奧奈蒂斯並沒與後悔過救下這羣人類,畢竟這裏面除了歷晁安排的鷹犬爪牙,也有無辜的人類存在。若是重來一次,奧奈蒂斯還是會毫不猶豫地救他們。

  但奧奈蒂斯心有不甘的是,臨近死亡卻再也見不到桑晚一面。

  耳畔有拍賣競價的聲音激烈地響起,這個嘈雜吵鬧的世界,卻彷彿與瀕死的奧奈蒂斯無關,它只是安靜地等待着解脫。

  這些年以來,儘管有着君王級別的實力,奧奈蒂斯的身體不僅被進行了各種喪心病狂的實驗手段,不肯屈服的它早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

  而在它被抽乾了身體封禁的魔力之後,氣若游絲的它更是被送到了供以人類享樂的拍賣會上,被徹底榨乾最後一點利用價值。

  “我們這條最後拍賣的獸人作爲數量稀罕的人魚,本該有着絕色容貌賣出天價,但很可惜的是這條人魚的眼珠被挖,容顏盡毀,已經失去了作爲禁臠牀寵的價值,不過身爲君王級的異能者的它哪怕瀕死,魚尾肉也有着極高的食用口感和滋補價值,今晚的來賓都可以嘗試一下傳聞中極其柔韌的人魚肉,聽說口感賽過世界上的任何一種魔獸和獸人。”

  它,要被喫掉了嗎——

  被倒懸過久的奧奈蒂斯有些神志不清地迷糊想着,耳畔喧囂吵鬧的聲音越來越模糊,忽然束縛着穿過魚尾的鐵索被突然放開,倒懸在空中他掉入一個溫熱的懷抱。

  “奧奈蒂斯,你還好嗎?再堅持一會,等回家之後我就給你療傷。”一道熟悉卻又陌生的女聲滿懷關切地在它身側耳語道。

  很奇怪,這道聲音真的很熟悉,熟悉得彷彿瀕死的它出現了幻覺。

  但奧奈蒂斯很感謝這猶如無數夢境一般的幻覺能讓它最後見到晚晚,它顫巍巍地伸出手,像是不確定一般地輕喚道:“晚晚?”

  “是我。”桑晚身爲領主,氣力自然不同外表那般柔弱,乾脆地把傷痕累累,氣若游絲的奧奈蒂斯公主抱地攬在懷裏,大步流星地穿梭人羣就往外走。

  還以爲自己在做夢的奧奈蒂斯緊緊揪着桑晚的衣角,它的魚鰭抖動,有些委屈地小聲說:“晚晚,我輸了,我救的人永遠都會背叛我。”

  “我來了,你就沒有輸。你沒有輸。”桑晚帶着安慰意味地柔聲說,聲音並不大的話語卻像是壓制住了嘈雜的人羣,順着奧奈蒂斯的耳廓闖進他死寂絕望的胸腔。

  奧奈蒂斯不求回報地從暴風雨中救了那麼多人,卻第一次有人跨越重重險阻,挽救飽受折磨,水火之中的它。

  “你沒有輸。”她說。

  而奧奈蒂斯胸腔處早已摔得四分五裂的小鹿,好像又開始雀躍地跳動,而失明重傷的奧奈蒂斯並沒有發現,自己胸口的鱗片正在脫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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