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祂

作者:殘月折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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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吟遊詩人尤里——或者可以稱他爲豐饒祭祀——正別有興致地看着面前的惡魔。

  實在是很有趣,不是嗎?

  一隻誕生在深淵的惡魔,這種被神明詛咒厭棄,只有殺戮與嗜血本能的東西,也會學着小心翼翼地收起獠牙,剋制住自己的欲-望。

  而做這一切的目的,竟然只是爲了討一個孱弱人類的喜歡。

  正因爲如此,尤里對那個黑髮少年產生了別樣的好奇心,甚至不惜臨時改變了他的行程。

  在原來的計劃中,黑麥村此時應該被瘟疫舞蹈籠罩,陷入瘋狂與恐懼中。

  那些人會失去理智,互相殘殺。

  所有的絕望痛苦,都將會成爲肥沃的土壤,最終誕生出豐饒的種子。

  從一個村莊開始。

  然後是小鎮,城市……受到豐饒賜福的黑麥將會流通到每一個角落,連帶着瘟疫舞蹈一起,讓這片土地上的人都成爲豐饒的養分。

  這個計劃理應萬無一失。

  不過尤里怎麼也沒想到,那個看起來弱小消瘦的黑髮少年居然會挺身而出,阻止了村民們的暴-行。

  他甚至還不自量力的接下了調查瘟疫舞蹈的任務,還差一點就發現了真相。

  這樣一來,尤里只好決定把傳播瘟疫舞蹈稍稍延後,先將這個黑髮少年當做祭品獻給豐饒女神。

  女神一定會原諒他的自作主張,畢竟,他獻上的是一個純潔無瑕的靈魂。

  比鑽石還要璀璨。

  比水晶還要清透澄澈。

  尤里帶着意猶未盡的語氣說:“喬的靈魂很美味,我也承認這一點,不過……他將成爲豐饒女神的祭品。”

  ——你的祭品很好,現在是我的了。

  話音剛剛落下,尤里看見那個惡魔停下了腳步,用力地從喉嚨裏擠出了一道聲響。

  大概是他不常說話,每一個字都很生硬,咬字過分地清晰,聽起來有些古怪。

  他說:“喬喬……是我的。”

  烏雲黑沉沉地壓下來,天地昏暗,遮住了月光。

  阿瑟第一次感覺到如此的憤怒,在情緒涌動下,幾乎控制不住體內的黑暗之力。

  他微微仰起下頜,可以清楚地看見額角裂開了一道猙獰的傷口,一對漆黑的山羊角從中破土而出,猙獰糾結着向上生長。

  不祥黑暗沉沉席捲而來,似乎要將所有的一切都吞沒。

  到了現在,尤里還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在他看來,阿瑟不過是一隻從深淵裏爬出來的惡魔,披了一層人類的皮囊,實際上還是低劣的生物。

  這樣的一隻惡魔,根本無法反抗豐饒女神的意志。

  尤里嘲諷:“豐饒在上,你真該看看你的模樣——醜陋、骯髒,如果讓喬喬看到,肯定會被嚇壞的。”他掐着嗓子模仿,“哦,一直跟在我身邊的,竟然是一個惡魔,真讓我感到噁心。”

  在黑暗的圍繞下,內心的陰暗面被無限地放大,而尤里卻絲毫沒有察覺。在嘲笑完了以後,他擡頭看了過去,在黑暗中看見了一抹光暈。

  不,那不是光,而是一雙眼睛。

  眼瞳狹長豎起,其中含着一抹純粹的金色。

  看到的第一眼,就讓人想到了流動着的琥珀樹脂,或是……神明暴怒時降下的神罰。

  尤里不受控制地萌生出了一股恐懼。

  怎麼可能……

  身爲豐饒女神的祭祀,他怎麼會畏懼一隻惡魔?就算是最高等級的惡魔,也無法對他造成一絲一毫的傷害。

  但不管尤里怎麼不可置信,都無法忽略身體的異樣。

  發涼的後頸,瑟瑟發抖的手臂,都竭盡全力地在告訴他——危險,快逃。

  肯定是錯覺。

  只要殺了這隻惡魔就好了。

  尤里不假思索,揚手撒下了一把種子。

  種子見風就長,不過一眨眼的時間,就從嫩綠的幼苗長成了粗壯的藤蔓。

  尤里凌空而起,背後是鬱鬱蔥蔥的植物。他低吟:“讚美豐饒的恩澤雨露。”

  “大地之母,孕育繁衍的子宮,萬物之初始……”

  植被茂盛,綠葉舒展。

  半空中突然飄起了細密的小雨。

  尤里擡手一指:“豐饒女神,我的母親啊,請您剝奪他的生命——”

  豐饒女神掌握自然生命之力。

  可以賜予,當然也能夠剝奪。

  光芒一閃而過。

  一道淺綠色的光暈落在了阿瑟的身上,紋絲不動,絲毫沒有影響。

  尤里的笑容一僵。

  怎麼回事?

  爲什麼不能剝奪他的生命?

  紅髮惡魔就站在那裏,身上涌動着黑暗與不詳,找不到一點生命存在的痕跡。

  沒有生機,自然無處剝奪。

  尤里失態:“你、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阿瑟靜靜地擡起了眼皮。

  剛剛還在看好戲的豐饒祭祀,現在卻驚慌失措:“怎麼會這樣,你根本就不是惡魔……”

  沒有回答。

  一股冷風從身後刮過。

  尤里還沒來得及動作,就先感覺到了心口一涼。

  他遲疑了一下,慢慢地低下了頭。

  一隻手從胸膛處穿了出來,橫在了面前。

  那隻手掌蒼白,指節畸形地翻轉着,手指比一般人要長,沒有指尖,取而代之的是銳利彎曲的漆黑指甲。

  淅淅瀝瀝的鮮血流下。

  在惡魔的手掌中,正握着一枚跳動着的心臟。

  尤里不可思議的瞪大了眼睛:“你……”

  阿瑟用着古怪的語調,毫無感情地陳述着事實:“沒有人,能搶走喬喬,就算是另一個神明,也不行。”

  他的語氣平淡,提起“另一個神明”的時候,完全沒有畏懼之意,更像是在提起一個微不足道的螻蟻。

  這樣的狂妄。

  尤里渾身冰冷,第一次生出了後悔之意。

  看走眼了,這並不是低賤的惡魔,而是……深淵裏的無上存在。

  他不應該招惹這存在,更不應該盯上那個黑髮少年。

  可惜,後悔得太晚了。

  他已經把自己推上了一條絕路,還把路給堵死了。

  “噗”得一聲。

  那隻手毫不留情地捏碎了心臟。

  尤里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在流逝,一直到死,他都沒有想明白,爲什麼如此神祕而不祥的存在,竟然會甘心跟在一個黑髮少年的身邊。

  他的喉嚨咯咯作響:“深淵……”

  阿瑟面無表情地抽回了手。

  話音戛然而止,尤里軟軟地倒了下來,就像是一堆垃圾一樣,被踢到一邊。

  阿瑟跨過了屍體,直徑向前走去。只是剛邁出一步,就又停頓了下來。

  他伸手,遲疑地碰觸了一下額間的黑山羊角。

  喬喬……會害怕嗎?

  ……

  於此同時。

  林喬站在一片空地上,被那些死去的瘟疫病人團團圍住。

  他們有的站着,有的失去了雙腳只能趴着,但無一例外,全都在癲狂地舞蹈。

  林喬的心跳不自覺地加快,不動聲色地往後退,想要遠離這詭異的場景。

  可他剛退後了一步,病人們就齊刷刷地扭過了頭,發出了古怪的嗬嗬聲。

  林喬:“……你們繼續、繼續,別管我。”

  病人們的動作凝固住,臉上充滿了異樣的渴望。在悄無聲息中,他們朝着林喬伸出了手。

  像是在說:來啊,加入我們。

  林喬:“……”

  林喬很想說一句:不要再跳啦,要跳去練舞室跳。

  但面對着一張張蒼白詭異的臉,他只能委婉地拒絕:“你們跳,我看看就行了。”

  他們直勾勾地盯着林喬,在確認了他不會跑以後,才繼續開始舞蹈。

  得。

  看樣子是一下子跑不掉了。

  林喬沉下心,打量着四周。

  在羣魔亂舞的背景,那個引他過來的女孩還跌坐在地上,低垂着頭,不知道在呢喃着什麼。

  發生的這一切,肯定和這個紅舞鞋女孩有關。

  林喬心情複雜。

  之前還以爲女孩是無辜的,把她從村民手上救了下來,沒想到轉過頭,哦豁——其實她就是兇手。

  總感覺被欺騙了。

  女孩感覺到了林喬的目光,緩緩地擡起了頭,眼中滿是哀傷:“對不起,這都是豐饒女神的安排……”

  林喬:……

  等等。

  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在半個小時以前,這個女孩還在口中念着“光明神在上”,怎麼一轉眼就功夫,就變成豐饒女神的信徒了?

  光明神真就這麼沒牌面是吧?

  信徒裏面不是臭魚爛蝦就是二五仔,哦……還有他這種不把光明神當一回事的。

  光明神是吧,好久不見,怎麼這麼拉了?

  林喬壓下了亂七八糟的念頭,問:“你到底要做什麼?”

  女孩露出了一個祥和神聖的微笑:“一切……爲了豐饒……”

  她張開了手臂,身體逐漸木質化,不知從哪裏來的植物在血肉中紮根,嫩芽戳破了皮膚,一片片帶着血的葉子舒展了開來。

  明明是血腥殘忍的一幕,女孩好像感覺不到疼痛,依舊是安詳地閉着眼睛。

  林喬突然感覺有些冷。

  從進來黑麥村以來的一幕幕場景在腦海裏閃過。

  尤里的手輕輕搭在了肩膀上,憐憫地說:“讚美豐饒,這裏的土壤和植物都生病了。”

  鐵匠說:“第一個患上瘟疫舞蹈的,是風車磨坊的女主人。”

  女孩嬌怯地舉起了籃子裏的麪包:“這是我做的麪包,看起來有些粗陋,但味道還算不錯。”

  古怪的,散發着餿味的黑麥麪包。

  吱嘎吱嘎轉的風車。

  還有,光明教堂裏高高在上的神像。

  ……

  林喬閉上了眼睛,再緩緩睜開,瞭然的吐出了兩個字:“信仰。”

  導致瘟疫舞蹈的源頭不是邪惡的女巫,更不是卑鄙的惡魔,而是……仁慈寬容的神明。

  【……爲了奪取信仰,神明們不惜在大陸上掀起信仰之戰。】

  林喬一直以爲,神明的鬥爭距離得很遙遠,他根本沒有信仰,只要小心一點,就不會捲入其中。

  可是萬萬沒有想到,爭奪信仰的戰爭,無處不在。

  那現在,他們又要做什麼?

  不過短短一瞬間,那些病人靠得更近了一些,幾乎就要貼了上來。

  林喬清楚地看見了那一張張蒼白死寂的臉,還有扭曲着上揚的嘴角,帶着最爲癲狂的笑容。

  他們扭曲着身體,從早已腐爛的喉嚨裏發出聲響。

  無數道聲音匯聚成了一句話:“讚美豐饒——”

  林喬反應了過來,這些人是要將他獻祭給豐饒女神。

  雖然不知道是怎麼樣的獻祭,但不用想就知道,下場肯定不會比淪爲深淵之主的盤中餐好到哪裏去。

  林喬掉頭就跑。

  可不知什麼時候,散落在地上的麥苗生根發芽,舒展開了綠油油的嫩芽。

  這些看似無害的植物困住了他的腳步,寸步難行。

  瘟疫病人們伸出了手,想要將林喬也拽到這一場盛大的狂歡中。

  林喬一把扯開纏繞上小腿的麥苗,往着反方向跑。

  可是黑麥村裏的瘟疫病人實在是太多了,他們一個接着一個地靠在了一起,搖搖晃晃地堵住了所有的退路。

  逃不出黑麥村了。

  林喬的呼吸紊亂,但卻格外地冷靜。

  他背靠着一處破屋,不僅沒有慌亂,甚至還有閒心去打量這些圍堵上來的瘟疫病人。

  在月光下,這些人的動作遲鈍,像是被操控着的木偶一樣。

  他們的口中、眼睛裏、耳朵裏……只要是有洞的地方,都冒出了一根根的黑麥苗。

  植物……一切的源頭都來自於植物。

  林喬靈光一閃。

  對了,植物怕火!

  只要找到火源,說不定就能把這些人給逼退。

  他剛冒出一點希望,就又很快失望了。

  黑麥村被夜幕籠罩,沒有一點光源,哪怕就連一點火星都找不到。

  密密麻麻的腳步聲從四面八方傳了過來。

  林喬輕輕地喘了一口氣。

  要是他會魔法就好了。

  如果會魔法,那麼現在只要一個小小的火球術,就可以阻止這些植物人的腳步。

  但可惜的是,他這具身體是沒多少魔法親和度的,甚至連學習簡單魔法的門檻都夠不到。

  就算用盡全力,也無法聚集哪怕一點火星。

  林喬感覺到了死亡的靠近,瞥見矗立在黑暗中的教堂,忍不住想要破口大罵。

  光明神能不能給點反應啊?

  別人都騎臉輸出了,還在這裏擺爛,都是四大神明,別人都整得挺好的,怎麼就你拉了?

  光明神:……

  也許是林喬的怨念太深,也可能是在生死危機中爆發出來的潛力,他突然感覺到一股溫煦的暖意從心口涌了出來。

  暖意潺潺流淌。

  讓人想到春日裏的陽光,不曬不燙,恰好驅散了寒意,可以躺在午後的花園裏昏昏欲睡。

  在凌冽的黑夜中,林喬的四肢暖和了起來,有一股力量凝聚在了指尖,形成了一點晶瑩的光輝。

  他來不及多想,直接揮手出去。

  微弱的光芒忽閃忽滅,還沒到達植物人面前,就被一陣風給吹散了。

  林喬:“……”

  這什麼玩意?

  不僅屁用沒有,反倒是激怒了那些植物人。

  眼看着植物人兇聲惡煞的涌上來,林喬連連後退:“等、等一下!”

  植物人的動作頓了一下。

  林喬無路可退了,努力拖延時間:“咳……其實我也聽說過豐饒女神,那是一位寬厚仁慈的神明。”

  不知道植物人有沒有意識,但肉眼可見的,他們的神情緩和了一些。

  林喬:有戲。

  他繼續說:“其實讓我當豐饒女神的祭品也不是不行……”

  植物人定定地看着林喬。

  向神明獻上祭品,是他們得到的任務。

  不管祭品願不願意,都無法逃脫這個命運。但如果祭品是願意主動的話,獲得的靈魂將更加的香甜可口。

  林喬再接再厲:“不過……我有一個小小的問題。”

  植物人緊緊盯着林喬,像是在催促他繼續往下說。

  “就是,那個……”林喬的態度誠懇,“不太巧,我已經是深淵之主的祭品了。”

  “就是,想問問豐饒女神介意不?”

  植物人:?

  林喬:“你們有遇到過這種情況嗎?”

  植物人宕機了。

  他們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

  神明的骨子裏都是偏執自私的。

  從來沒有發生過一個祭品被輪流獻給不同神明的事情。

  那……現在該怎麼辦?

  植物人的腦容量不支持他們思考這麼複雜的問題,一個個都呆呆地站在了原地。

  林喬提議:“要不,讓豐饒女神先去和深淵之主商量一下?”

  要用信仰打敗信仰!

  那些植物人發出了窸窸窣窣的聲響,像是在商量這件事該怎麼辦。

  林喬暗自鬆了一口氣。

  不管怎麼說,先把這些植物人給拖住,再想想該怎麼辦。

  他想要再試試剛纔的暖流。

  可身體裏面像是存在着某種阻礙,無法再次凝結出微弱的光團。

  林喬拉開布料一看,心口微燙,白皙的皮膚上隱約浮現出了一道白金的印記。

  印記轉瞬即逝,很快又沒入到了皮膚下方,沒有留下一點痕跡。

  這具身體……似乎藏着他不知道的祕密。

  現在這種情況,林喬也來不及去探究,擡頭看去,那些植物人似乎已經討論完畢。

  在糾結了一會兒後,他們得出了一個結論——問題太複雜,還是先把祭品抓到手再說!

  林喬當機立斷,鑽到了破屋裏面,用身體支撐着門板。

  砰砰——

  植物人們前仆後繼,不知疲倦地撞門。林喬被震得耳朵嗡嗡作響。

  不過還好,那些人的身體植物化,行動緩慢,再加上智商低,一下子推不開門。

  林喬是暫時逃脫了魔爪,但現在被困在了破屋中,要是想不出別的方法,總會被抓到的。

  他眨了眨眼睛,鼻尖冒出了一點晶瑩的汗珠。

  ……該不會真就這麼倒黴,要在這裏歇逼了吧?

  現在臨時抱佛腳,求求神明還來不來得及?

  林喬終於想到還有這麼一個辦法,不報太大的希望地自語:“光明神……能不能救一下?”

  ……

  遠處,教堂中。

  光明神似乎是聽到了這禱告,神像四周散發出了一道柔和的光暈,就在神像要睜開眼睛的時候,一道黑影從半空中落了下來。

  轟隆一聲巨響。

  教堂支撐不住那一道身影,牆壁顫顫巍巍,半個屋頂都被掀翻了。

  一隻扭曲的手掌按上了光明神的雕像,在手掌與光暈接觸的地方,發出了令人牙疼的“滋滋”聲響。

  可來人似乎察覺不到一點疼痛,手背青筋暴起,猛地用力。

  “沒有人……”阿瑟的聲音沙啞低沉,像是在壓抑着什麼,“能搶走……”

  “喬喬,是我的。”

  神像裂開了蜘蛛網一般的縫隙,最終“砰”得一聲,灰飛煙滅。

  ……

  沒多少含金量的祈禱結束。

  林喬耐心地等待了一會兒,絲毫沒有反應。

  林喬:光明神,不行。

  門外,植物人的嗷嗷聲越來越激動,眼看着就要破門而入了。

  林喬屏住了呼吸。

  既然光明神是靠不上了,是不是該考慮一下別的神明,比如……深淵之主?

  黎明城距離深淵很近,說不定能得到深淵之主的迴應。

  驅狼吞虎。

  這個方法很危險,但往最差了想,大不了就是被捉回到深淵裏去。

  反正一回生二回熟,去深淵就像是回家一樣。

  林喬還在猶豫,門板已經被撞得岌岌可危。

  他來不及多想,閉上了眼睛,嘴脣微微張開,正準備呼喚出深淵的名字。

  就在這個時候,門外的動靜突然消失了。

  夜幕沉沉,蓋過了紅月。

  林喬的眼睫輕輕一顫,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堵在門外的森森人影全部都消失了。

  要不是地上還殘留着一道道凌亂的血腳印,都要以爲之前發生的一切都是幻覺了。

  一陣勁風颳過,穿過破舊的門窗,發出鬼哭狼嚎的聲響。

  林喬眼前一花,發現一道身影筆直地站在不遠處。

  來人身形挺拔,被深沉的黑暗簇擁着,看不清神情。在走動間,暗紅色的髮絲微微搖晃,露出了輪廓深邃分明的側臉。

  林喬一眼就認出來了:“阿瑟!”

  剛纔面對這麼多詭異的畫面,他都能保持冷靜,現在卻有些緊張:“阿瑟,你怎麼跑到這裏來了,有沒有受傷?”

  林喬沒有察覺到異樣,伸手就要去拽阿瑟的手臂。只是還沒有看清,就被人捂住了眼睛。

  掌心有些粗糙,手指冰冷尖銳,抵在了太陽穴上。

  林喬:“……阿瑟?”

  在黑暗中,他聽見了生硬地回答:“嗯。”

  林喬什麼也看不見,胡亂摸索了一下,最終緊緊地抓住了阿瑟的手腕。他清楚地感覺到阿瑟的身體緊繃了起來,一股濃稠的血腥味縈繞在鼻尖,怎麼也散不去。

  “阿瑟,你是不是受傷了,身上怎麼這麼冷?”他絲毫沒有意識到,站在面前的是怎麼樣的一個怪物,還在哄道,“你讓我看看好不好?”

  阿瑟的眼睛轉動,猶如流金滾動。眼中豎瞳緊縮,貪婪地盯着面前的少年。

  少年的下頜微微擡起,脖頸處的線條幹淨利落,露出一塊白皙的嫩肉,就像是垂死的白天鵝。

  阿瑟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感覺到牙尖有些癢。

  不是想要廝殺進食時的那種癢。

  而是另外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他想要咬喬喬。

  當然,不是那種血腥的撕咬,而是用最輕柔的力度,收起獠牙,在那塊嫩肉上舔-舐啃-咬着,留下滿是緋紅的痕跡。

  阿瑟的呼吸沉重了起來。

  他低下了頭,想要將這個想法付諸於行動。

  就在快要觸碰到那一塊皮膚的時候,一道帶着顫抖的聲音響了起來:“阿瑟,你別嚇我。”

  阿瑟清楚地感受到掌心被睫羽輕輕蹭過,留下了一道溼潤的痕跡。

  是眼淚。

  喬喬哭了。

  林喬說:“阿瑟,你到底是怎麼了,讓我看看你,好不好?”

  阿瑟的動作僵住,嘴脣張了張,費勁地擠出了一句話:“……對不起。”

  喬喬想要看到的,肯定不是現在的他。

  阿瑟側過臉,紅髮張揚散亂,一對黑山羊角盤旋在額角,下頜處爬出了一道詭異的魔紋。

  紋路一直延伸至了衣領處,伴隨着呼吸,還在緩緩蠕動,像是有生命的一樣。

  就像是尤里說的那樣——這是一具骯髒邪惡的身軀。

  喬喬會厭惡他的。

  就和那些愚昧的信徒一樣,當看見他的真身的時候,會不受控制地露出恐懼嫌惡的表情來。

  一想到那樣的場景,阿瑟的心口處就傳來了一陣痠痛,連帶着手上的動作隨之鬆弛了下來。

  他不想喬喬變成這樣。

  林喬趁機扒拉了一下擋在眼前的手掌。

  由暗轉明,他眨了眨眼睛,還什麼都沒看清,突然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恍惚了起來,意識也逐漸渙散。

  在徹底失去意識前,他聽見阿瑟的聲音壓抑剋制:“對不起,喬喬,不要……看我。”

  ……

  林喬靜靜地躺在了阿瑟的懷裏。

  他闔上了眼皮,纖長濃密的睫毛垂下,落了一片弧形的陰影。黑色的髮絲散亂,露出一點牛奶般白皙的耳垂。

  阿瑟半跪在了地上,就像是守護着寶藏的惡龍,神情專注着注視着一件獨一無二的稀世珍寶。

  他的目光轉動,落在了那一處柔軟的地方。

  林喬的脣瓣微微打開,不自覺地發出了細碎的呢喃。那嘴脣溼潤紅嫩,似乎散發着瑰麗的光暈,在引-誘着別人來接近、探究。

  阿瑟被引-誘了。

  他鄭重其事地低下了頭,拙劣地學着曾經看過的模樣,覆蓋上了那一處脣角。

  是軟的。

  鬼使神差的,阿瑟伸出了舌頭,輕輕舔了一下。

  還有點甜。

  阿瑟像是做了壞事一樣,猛地收回了動作,臉頰處傳來了明顯的燥熱,讓皮膚下的魔紋顫動得更快了。

  他閉了閉眼睛,壓抑住了某種衝動。

  時間一點點的過去。

  阿瑟臉上的魔紋閃爍,逐漸消退下去,恢復了正常,只有那一對鋒利的黑山羊角還頂在額頭上。他伸手碰觸了一下。

  最近吸收了過多的黑暗之力,再加上黑麥村裏充斥着痛苦和絕望,讓阿瑟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能力,以至於生出了這一對黑山羊角。

  不能讓喬喬發現。

  他想。

  得快點“處理”掉這一對礙事的角。

  ……

  在瘟疫病人消失了以後,黑麥村裏徹底成了一個死村。

  沒有人發現,地上的那一塊失去生機的爛肉輕輕顫動了一下。

  尤里悄無聲息地睜開了眼睛,眼瞳蒼白死寂。

  草木窸窣作響,纏繞上了他的手臂、腳踝。

  植物在血肉中紮根,在一陣毛骨悚然的啃食聲中,一具屍體被瓜分完畢,連骨頭都沒有留下。

  在結束了這一頓“飽餐”後,那些植物抽搐了一下,開始凋零枯萎。

  而在千里之外,一個女人手中的花盆裏,一根幼苗正在破土而出。

  女人長得很奇怪。

  不是長相醜陋的那種奇怪。

  她穿着一條純潔無瑕的白裙子,金色的橄欖枝發冠束起了翠綠的長髮,從五官上看,反倒是可以稱得上是漂亮。

  但是除了那張臉以外,她的肩膀很寬,身材高大,幾乎沒有女性的特徵,反倒是更像是一個男人。

  雌雄同體,正是豐饒女神的特徵。

  “大祭司。”信徒們匍匐在了地上,雙手端着一盆清水,虔誠而卑微地問,“豐饒母親有降臨旨意嗎?”

  豐饒女神的信徒們,更喜歡稱他們的神明爲“母親”,因爲在豐饒教廷的教義中,沒有豐饒,就沒有生命的存在。

  大祭司側耳貼近了剛發芽的植物,似乎從中聆聽到了什麼。

  過了半晌。

  她放下了花盆,憐憫地說:“尤里迴歸到了豐饒的懷抱。”

  信徒驚慌:“怎麼會……是發生了什麼意外嗎?”

  尤里是大祭司的分-身,爲了掀起信仰之戰而前往光明神的領地。難道說,他們的計劃都被光明神所知曉了嗎?

  與信徒們的驚慌失措不同,大祭司依舊淡然平靜,微微仰頭,閉上了眼睛:“讓我看看……”

  迷霧撥開。

  出現在大祭司眼前的畫面斷斷續續。

  她看見了永恆的死亡,亙古不變的黑暗,還有……深淵。

  尤里的記憶如同走馬燈一般閃過,最後定格在了一個黑髮少年的身上。

  那個少年有着黑夜般漆黑的頭髮,羔羊般純潔的眼睛。

  他的皮膚似雪,嘴脣像是最柔軟的花瓣。就算是神祕莫測的深淵,都願意在他的面前低頭。

  大祭司:“深淵之主……”

  她幾乎忘記了這個存在。

  深淵之主被衆神詛咒驅逐,只能被困在深淵之中,在近千年的信仰之戰中,從未見到過深淵的存在。

  但毫無疑問,神明們都在畏懼着深淵。

  這一次傳播瘟疫舞蹈,之所以選中了黎明城作爲踏板,也是因爲這裏靠近深淵,光明神的目光顧及不到。

  可是沒有想到,深淵之主竟然出現在了黎明城,還跟在一個黑髮少年的身邊。

  大祭司的眉頭皺起,神情莫測。

  她正在思索該怎麼處理這件事,忽然身體一震,朝着豐饒女神的神像跪了下來。

  虔誠而畏懼。

  神諭在她的耳邊響起。

  大祭司卑微地低下了頭顱,一直保持着跪着的姿勢,直到神明的注視消失,她才緩緩地放鬆了下來。

  不過這麼一會兒,掌握至高權力的大祭司已經是冷汗淋漓。她顫抖着站了起來,傳達着神諭。

  “禁錮已經破碎,被詛咒的神明逃離了深淵……”

  “死亡如同瘟疫蔓延……”

  “但不要畏懼、不要膽怯,神明並非不能戰勝……來自東方的黑髮少年……是祂的軟肋……”

  大祭司的聲音嚴厲了起來:“找到這個黑髮少年,抓住他,殺死他!”

  “是!”

  ……

  林喬還不知道他已經上了豐饒教廷的黑名單。

  他現在正在做夢,夢見了一個怪物。

  那怪物被黑暗包裹着,無數條鎖鏈凌空交叉,穿過怪物的手臂、肩膀,將它困在其中。

  它……或者說是祂。

  仔細看去,祂其實並不嚇人,反而有一種莊重威嚴的美。

  祂低垂着頭,暗紅色的髮絲遮住了大半張的臉,下頜處覆蓋着一條條詭異的紋路。

  更往下……祂沒有穿衣服,身體線條利落流暢,關鍵部位被黑金色的鱗片所遮擋着。

  可能是知道在做夢的原因,林喬居然一點都不感覺到恐懼,甚至還好奇地打量着。

  他輕手輕腳地繞到了後面。

  換個角度看,祂的脊背拱起,從蝴蝶骨處伸出了一對翅膀。

  羽翼骨骼冷硬,似乎是鋼鐵鑄成的,每一片羽毛上都閃爍着鋒利的冷光。

  林喬還想再看得仔細一些,突然感覺到腳踝處傳來一陣涼意,似乎被什麼東西給纏上了。

  他一個激靈,低頭一看。

  一條尾巴正環在上面。

  尾巴類似於爬行動物,覆蓋着漆黑的鱗片。鱗片光滑,流轉着五光十色的黑。

  林喬:“……”

  這是祂的尾巴。

  也不知道祂是什麼生物,有着人類的身軀,爬行動物的尾巴,還有羽毛……各種生物組合在一起,一點也不顯得詭異突兀,反倒是有一種異樣的魅力。

  祂還在沉睡,可那條尾巴卻異常的興奮。緩緩摩挲着他的皮膚,尾巴尖豎了起來,忍不住在地上拍得“咔咔”作響。

  林喬想要逃離尾巴的包圍圈,但是剛一動,那條尾巴就有所察覺,上面的鱗片豎了起來,箍得越發地緊,讓他感覺到了冰冷戰慄。

  林喬被拽動拖曳着,來到了面前。

  但祂的動作並不粗魯,甚至可以說得上是溫柔。

  林喬仰起頭,看見祂的的額頭上頂着一對扭曲着的黑山羊角,正在低聲呢喃着。

  “喬喬。”

  “喬喬……”

  這聲音有點耳熟。

  林喬正要仔細分辨,突然,夢醒了。

  就算從夢中醒了過來,林喬的身上依舊還殘留着那種冰冷的感覺。

  撩開衣服一角,可以看見白皙的皮膚上正躺着一條殷紅的痕跡,像是真的被某種爬行動物的尾巴緊緊纏繞着過。

  林喬用手撐着,慢慢地坐了起來,一陣痠痛從腰間傳來,止不住地小聲吸氣。

  他往外面看。

  現在已經是白天了,但圍繞在黑麥村上的陰影沒有散去,眼前的一切都是黑白色調的。

  林喬摸了摸冰涼的手臂,發現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阿瑟不見了。

  “阿瑟——”

  聲音在空蕩的黑麥村中迴響。

  地上散亂着發了芽又枯萎的麥粒,充斥着腐爛的氣息。

  經過昨天晚上這一遭,黑麥村裏沒有一個活人,只有風車還在吱嘎吱嘎地轉動。

  林喬繞了一圈,沒有找到阿瑟的身影。

  昨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阿瑟去哪裏了?

  那些植物人又是怎麼突然消失不見的?

  林喬心中裝滿了疑惑,不過現在最重要的還是找到阿瑟。

  “阿瑟?”

  “阿瑟!”

  林喬的聲音越來越焦急。

  阿瑟這麼笨,該不會被人騙走了吧?

  他不在,阿瑟會不會被別人欺負?

  林喬找了黑麥村的所有地方,都沒有找到阿瑟,就在接近失望的時候,他瞥見了身側的光明教堂。

  只有光明教堂沒去過了。

  因爲之前阿瑟一靠近光明教堂就不舒服,所以林喬下意識地就排除了這一個選項。

  他轉過頭,定定地看着教堂。

  教堂像是經歷了一場戰亂,潔白的牆壁倒塌,剩下一片斷壁殘垣。屋頂被掀掉了大半,就連那座高高在上的神像都只留下了半截身子,再也沒有那種神聖聖潔的光環籠罩了。

  林喬抱着微弱的希望,來到了教堂的正門口。

  一道光束從殘缺的屋頂處斜斜照落了下來。

  在光暗交界處,一道身影半跪在其中。

  阿瑟低垂着頭,脊背不停地在顫抖,不知在做什麼。

  林喬意識到了什麼,放緩了腳步。

  阿瑟沒有注意到有人接近,強烈的痛苦幾乎佔據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他親手割掉了自己額頭上的黑山羊角。

  對於惡魔來說,額頭上的角是特殊的存在,象徵着身份。

  越是粗-壯的角,越是力量強大。

  沒有任何一個生物膽敢觸碰惡魔的角,那將是對惡魔的挑釁。

  角是惡魔的一部分。

  就像是手足血肉,因爲特殊,所以尤其地敏-感。

  現在阿瑟割下了他的角,就如同活生生地剜下了一塊肉,感受到了徹骨的疼痛。

  割下來的角被扔到了一邊。

  阿瑟伸手捂住了額角,粘稠的鮮血不停地從指縫間流淌而下,逐漸凝聚成了一處小水窪。

  他明明已經痛得渾身顫抖,卻還露出了一個滿意的笑容。

  “我沒有角了。”

  “喬喬……就不會討厭我了。”

  黑山羊角是惡魔的象徵,阿瑟控制不了力量,不能收回角。不過沒關係,只要割掉就好了。

  割掉的話,喬喬就不會知道他是惡魔,更不會害怕他了。

  阿瑟的脣角帶着古怪滿足的笑意,手指握上了另外一處的角。

  還有一個。

  就快好了……

  他慢慢地收緊手指。

  就在這時,身後響起了一道遲疑而困惑的聲音:“阿瑟,你在……做什麼?”

  阿瑟如墜冰窖,僵在了原地。

  作者有話要說:

  □□50個小紅包哦,謝謝支持正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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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派病美人他翻車了》

  《反派病美人他翻車了》

  謝小疏生得漂亮,性格軟弱,有些笨還有點倒黴,讓人一看就想狠狠的欺負。

  可偏偏他穿成了一本書裏的惡毒反派,要□□欺負主角。

  謝小疏看完了劇情,小臉蒼白:“我、我做不到。”

  系統冷酷無情:“不走劇情,就會被抹殺。”

  在系統的指揮下,謝小疏努力地幹着壞事。

  系統:“上,罵主角是個廢物。”

  因爲太過於緊張,謝小疏的眼尾溼潤,話都說不利索:“你……你真是個廢物。”

  系統:“去,把主角的法寶偷走。”

  謝小疏一時沒看清,偷錯了東西,還被絆倒在地上,摔得慘兮兮的。

  系統:“……算了,你去和主角決鬥,狠狠地羞辱他。”

  謝小疏露出了一雙霧濛濛的眼睛,怕得打嗝:“能不能……輕點打我?”

  仇恨值刷的太慢了,在系統的建議下,謝小疏決定去欺負主角的兄弟朋友。

  主角的仇恨值終於動了。

  在某個深夜,他把謝小疏堵在了角落裏,掐着細弱白皙的下頜,低聲質問:“勾引我還不夠,還要去勾引別人?”

  剛開始,系統信誓旦旦:只要這麼做,主角肯定拳頭嗯了。

  後來,系統:主角這也能嗯?

  一句話簡介:海里沒有一滴水,全是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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