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貪婪
光影分割明暗,將教堂一分爲二。
一側是林喬,另一側是阿瑟。
阿瑟的脊背繃直,連動都動不了。
“喬喬……”他低垂着頭,想要藏起這醜陋的黑山羊角,可不管怎麼用手捂住,都沒有辦法完全遮擋。艱難地從喉嚨裏擠出一句話,“不要……看我。”
他不想讓喬喬看到這樣的自己。
但身後的腳步聲依舊沒有停止,由遠及近。
同時響起的還有林喬清脆急切的質問聲:“你躲在這裏幹什麼?你不知道我找你找了多久……”
話音戛然而止。
阿瑟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還是被發現了。
從骯髒卑劣的血脈中誕生的黑山羊角。
他不敢去看林喬,生怕在那張白皙精緻的臉上瞧見嫌惡害怕的模樣。
其實他早就應該習慣了這樣。
被神明詛咒驅逐、被凡人厭棄害怕。
可是……喬喬是不一樣的。
喬喬會關心他,會給他獻上甜美清脆的蘋果,還會唱着古怪卻好聽的曲子。
喬喬很溫暖,是軟的,是甜的。
讓他想到了垂在枝頭的蘋果,散發着清甜的味道——這是他自誕生以來,品嚐到的唯一美味。
如果是那些信徒露出害怕畏懼的表情,他並不會在意,畢竟,誰會注意一羣螻蟻到底在想什麼呢?
可如果是喬喬這樣的話……一想到那個畫面,他就心頭像是被用力地攥了一把,幾乎不能呼吸了。
阿瑟有些茫然,不明白爲什麼會變成這樣。
腳步聲終於停了下來。
黑髮少年就站在面前,目光打量着,發出了困惑而遲疑的聲音:“阿瑟,你……真的是惡魔?”
阿瑟的肩膀聳了下來,手臂垂在一側,將竭盡全力隱藏着的真相暴露了出來。
“是……”他的喉嚨發緊,連發出一個音節都顯得那麼困難,“我是惡魔。”
終於承認了。
如果喬喬害怕的話,現在就可以跑。
他可以……放過喬喬。
在做下這個決定後,阿瑟感覺到心口處傳來一陣灼燒般的痛楚——比生生割下角時的痛苦還要刻骨銘心。
阿瑟自虐一般反覆品嚐着這種感覺,壓根就不知道,自己現在到底有多狼狽。
暗紅色的頭髮亂糟糟的,額前的幾縷被粘稠的鮮血浸溼,變成一揪一揪的。一側的黑山羊角被剜了下來,留下了一點點的突起,而另一側角張揚着豎立着。
看起來……有點好笑。
讓人莫名地想到了小狗。
還是那種,被主人遺棄,但又不相信,還乖乖在原地等待主人回來的可憐小狗。
就算是被雨淋得毛都溼了,還不肯離開。
林喬的目光落下。
阿瑟是惡魔。
竟然是惡魔!
在意識到這一點後,林喬竟然一點都不害怕,更沒有想跑。他半跪了下來,伸出手,輕輕地覆蓋上了那一處殘角。
殘角微微突起,有些難看。
林喬問:“痛嗎?”
阿瑟的眼睫顫動了一下。
就算是殘餘的一部分角,也能感受到掌心的溫度,對於冷血的惡魔來說,這溫度可以稱得上是熾熱。
他的嘴脣動了動:“喬喬……”
林喬加重了聲音:“我在問你痛不痛。”
其實不是很痛。
阿瑟經受過比這還要痛苦百倍的刑罰,這一點痛楚,還在可以忍受的範圍內。
他低聲說:“有點痛。”
林喬怒氣衝衝地質問:“知道痛,你還把角割掉?”
阿瑟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怒火,手足無措:“喬喬,我、我是惡魔。”
林喬反問:“難道把角割掉,你就不是惡魔了?”
阿瑟沒聲了。
他像是做錯了事的小狗,在林喬的面前都擡不起頭來。
林喬反而兇巴巴地說:“說話。”
“我……”阿瑟諾諾地說,“我怕被喬喬發現。”
林喬無奈了。
怕被他發現,所以選擇把角割了?
可真是個小聰明。
林喬:“被我發現了又能怎麼樣?”
阿瑟垂下了眼皮,本來他就說不利索話,現在更是結結巴巴的:“怕……被討厭。”
“喬喬說過,害怕,惡魔。”
林喬:“……”
他再一次感嘆:“哪裏有你這麼蠢的惡魔。”
阿瑟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小心翼翼地說:“那,我把角,割了。”
林喬:“不準!”
阿瑟茫然無措,不知道又哪裏做錯了,慢慢地說:“角,難看。”
林喬低頭看去。
那一隻孤零零的角待在額頂,角是深黑色的,角尖銳利,像是一塊打磨好的黑玉,流轉着凌厲的光。
林喬:“挺好看的。”
阿瑟:“好看……嗎?”
林喬伸手摸了一下。
對於惡魔來說,角是一處敏-感的地方,只是被輕輕這麼觸碰,阿瑟就覺得耳邊嗡嗡作響。
林喬覺得這個角的手感還不錯,伸手握住了角的根部。
角被包裹着。
阿瑟的呼吸紊亂,熾熱滾燙,皮膚下隱隱流淌着詭異的魔紋。他語無倫次地說:“喬喬,說,不喜歡,惡魔。”
林喬記起來來,是有這麼一回事。
不過……
他說:“那些惡魔都長得這麼醜,還喫人,我喜歡它們幹什麼?”
林喬終於明白,當時和尤里談論起惡魔的時候,爲什麼阿瑟會有這麼奇怪的反應。
說他“不醜”,又說他“不喫人”。
林喬想起來就覺得好笑,於是他就笑了。
阿瑟聽到這悶笑聲,茫然地睜着眼睛。
林喬笑完了以後,說:“好了,我知道你是惡魔了。”
是惡魔又怎麼樣?
阿瑟並沒有傷害過他,而且還一副癡癡傻傻的模樣,甚至笨到要把角割下來,不被他發現。
林喬又摸了摸那一處殘缺的角:“會長好嗎?”
阿瑟點頭:“會的。”
林喬:“那就好。”他站了起來,朝着阿瑟伸出了手,“走吧。”
手掌舒展了開來,白皙生嫩,手指修長,透露出粉嫩的光澤。
阿瑟遲疑地將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兩隻手交疊在一起。
阿瑟才發現他的手上還帶着惡魔的特徵,指節寬大,手背青筋暴起。很難看。
他往後縮了一下。
林喬反手將那隻手握住:“好啦,我又不嫌棄你。”
他是害怕惡魔,但如果那個惡魔是阿瑟的話,就變得沒那麼嚇人了。
阿瑟欲言又止:“可是……”
林喬見阿瑟還是惴惴不安的模樣,爲了打消他的念頭,開玩笑道:“你只是惡魔,又不是深淵之主,我怕你幹嘛呀?”
阿瑟:“……”
林喬沒察覺到那一瞬間的僵硬,自顧自地說:“如果你是深淵之主的話,我早就跑得遠遠的了……”
阿瑟:“…………”
林喬回過神來:“你剛剛想說什麼?”
阿瑟:“沒、沒什麼。”
……
一路走出了黑麥村。
身後風車吱嘎吱嘎地轉動,將發生的一切都埋葬在陰影下。
林喬停了下來,看向了阿瑟。
阿瑟已經收起了另外一處的角,只餘下另一側的小小突起,要是不仔細看,還看不出來。
阿瑟對上了投來的視線,不自然地避開了那一側的突起。
林喬的目光微微一頓,一攤手:“不知道去哪裏。”
黎明城現在還在抓異端,他黑髮黑眸太過於明顯,一回去肯定會被抓個正着。
他還不想在絞刑架上買房,就只好歇了回去的念頭。
一下子,竟然不知道該去哪裏了。
還好林喬灑脫,沒有煩心太久,就拋到了腦後:“先走再說吧。”
小路歪歪扭扭。
林喬走在前面,阿瑟跟在身後。
林喬回過頭,感覺阿瑟還有些拘束,低垂着眼皮,心事重重的模樣,都不敢直視他的背影。
其實對於林喬來說,是人還是惡魔,沒那麼的重要。
他沒接受過系統的信仰教育,原主的記憶也斷斷續續的,所以不像原住民那樣忌諱惡魔與女巫。
之前害怕惡魔,是因爲那些惡魔長得慘絕人寰,看一眼都覺得眼睛疼。
阿瑟長得並不難看,又什麼可怕的?
林喬怕阿瑟想不開,努力地找着話題,企圖打消他的顧慮。
林喬冷不丁地問:“惡魔平時喫什麼?”
阿瑟認真地說:“我不喫人。”
林喬好奇:“不喫人,那喫什麼?”
阿瑟努力地回憶着:“它們……喫的,我不喫。”
林喬:“不喫,不會餓嗎?”
阿瑟搖頭:“不會。”
他的力量來源於黑暗。
只要有痛苦、悲傷、仇恨……無論是什麼負面情緒,都可以成爲他的力量源泉。
近千年來,大陸上屢次掀起信仰之戰,帶來的負面情緒幾乎將填滿整個深淵。
而他的力量也在逐漸強大。
但有一點不好,那就是他也能感受到那些情緒的存在。
痛苦的哀嚎。
悲傷的哭泣。
絕望的呢喃……
這些聲音縈繞在耳邊,讓他不受控制,想要毀滅整個世界。
所以深淵之主會選擇沉睡,只是在偶爾的間隙中睜開眼睛,聆聽着信徒的祈禱。
這一眼,就落在了林喬的身上。
深淵之主產生了欲-望,那一瞬間的念頭被分割了出來,成爲了阿瑟。
阿瑟不是祂,又是祂的一部分。
在林喬的身邊,那個死寂黑暗的深淵好像離他很遠了,遠到甚至想不起來具體的細節。
阿瑟恍惚了一瞬。
林喬又問:“那你聽從深淵之主的命令嗎?”
阿瑟如夢初醒,不太確定地說:“……聽的。”
林喬湊過去,額前的碎髮微微搖晃:“那你見過深淵之主嗎?”
阿瑟不會騙人,只好點頭。
林喬越發地好奇:“那祂什麼樣?是不是真的很醜?”
阿瑟:“……不醜。”
林喬睜着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嘀咕了起來:“我不信。”
原著裏都說了,深淵之主長得又兇又醜,頭生角,一口一個活人刺身。怎麼可能不醜?
除非,惡魔的審美和人類不太一致。
林喬靈光一閃:“阿瑟,那些惡魔是不是都排擠你嗎?”
阿瑟不懂“排擠”是什麼意思,發出了短促的一聲:“啊?”
林喬比劃了起來:“排擠就是,不接近你,也不和你說話。”
阿瑟:“嗯。”
深淵裏的那些惡魔確實不敢接近他,不敢和他說話。它們只會匍匐在地上,瑟瑟發抖,連嗚咽的求饒聲都發不出。
林喬誤會錯了答案,笑得很甜,跟蜜糖一樣。他上下打量着:“看來,是因爲你長得和那些惡魔格格不入。”
難怪阿瑟會這麼笨。
原來是長得不夠醜,被那些惡魔排擠,所以才孤零零的一個人縮在房間裏。癡癡傻傻的,不會說話。
阿瑟:“……”
阿瑟沒有反駁這個說法。
林喬:“聽那些人說,女巫會召喚惡魔,是真的嗎?”
阿瑟聲音有些低:“是真的。”
惡魔喜歡人類的靈魂。
但也不是什麼靈魂都要,它們只要兩種。
一種是黑暗低劣的,越卑鄙無恥越好;還有一種是乾淨無瑕的,要比鑽石還要璀璨。
那些女巫、黑暗術士都屬於前者。
而後者珍貴,阿瑟只在林喬的身上見到過。
林喬提出了一個疑問:“那,我能召喚你嗎?”
阿瑟給出了回答:“只要呼喚我的名字。”
……
交談聲逐漸消散在鄉野間。
沿着小路一直走,穿過被薄霧環繞的森林,出去以後,前方豁然開朗,竟然是一座小城。
大概是這座城不用抵擋深淵附近的黑暗生物,沒有黎明城這麼高的城牆,也沒有架上那些魔導炮。
林喬怕這邊也在抓異端,拉着阿瑟小心翼翼地靠近了過去。
還好,這邊的居民遠離深淵,對於異端沒有這麼防備。不過饒是如此,在進城的過程中,林喬也受到了許多人的側目。
無他,只因爲少年的皮膚過於白皙,嘴脣紅潤細膩,像是被夜鶯叼着的玫瑰,只有刺破心頭血,才能生出這樣明豔的顏色來。
林喬排了大約二十分鐘的隊,終於進到了城裏。
這座小城名爲“魄爾”,在俚語裏,意思是王冠上鑲嵌着的最美麗耀眼的珍珠。
這座城是多麗公主的領地。
據說,多麗公主是虔誠的光明信徒,也是下一任光明聖女的候選人之一。
正因爲如此,這座城市雖小,但光明教堂卻造得比黎明城的還要宏偉。街上來來去去的,都是身披祕銀鎧甲的騎士。
不過,這和林喬沒什麼關係,畢竟他沒有信仰。光明神對他來說,還沒有一塊快要出爐的小麪包重要。
他正候在麪包店的櫥窗外,看着爐子裏的炭火噼啪作響,散發出一股迷人的麥麩氣息。
新鮮出爐的白麪包,配上果醬只要1銀幣一個。
當然,還有更便宜的黑麥麪包,花費5銅幣就能買上手臂那麼長的一塊。
但由於黑麥村發生的事情,林喬對黑麥麪包有陰影,於是討錢買了更爲昂貴的白麪包。
麪包的外殼被烤成焦褐色,掰開一看,裏面是鬆軟綿密的,再沾上熬製好的莓果果醬,酸酸甜甜,讓人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林喬掰下了一塊,送到了阿瑟的面前:“你也嚐嚐。”
阿瑟是不用進食的。他剛想要拒絕,麪包就被林喬塞了進來。
柔軟的、甜蜜的麪包,一下子就融化在了口中。
林喬問:“怎麼樣?”
阿瑟說:“甜的。”
讓他想到了喬喬的嘴脣。
也是這麼的軟,這麼的甜。
阿瑟的目光沉沉。
林喬沒有察覺,他的手指不小心沾了果醬,黏黏糊糊的,還沒有地方擦,只好伸出舌頭,慢慢地舔-舐乾淨。
果醬是被舔掉了,但又留下了一道亮晶晶的水光。
林喬的舌尖蹭過指腹,回過頭,對上阿瑟的目光。
那雙眼睛黑沉,像是濃郁的夜色,又像是深不見底的深淵,充滿着貪婪的欲-望。
林喬會錯了意:“你還要麪包嗎?”
他伸手去掰,還沒來得及遞過去,就聽見前方街頭傳來了一陣嘈雜的聲響。
“讓開,讓開!”有人扯着嗓子吼,“多麗公主來了!”
騎士們驅趕着路上的人,讓他們不要擋在街上。
林喬沒地方去,只好又躲回到了麪包坊裏。
在烤制的麪包芳香中,隔着一層玻璃櫥窗,可以看見外面的情景。
他先是聽見了馬蹄聲。
然後出現在面前的,是一匹匹通體潔白,沒有一根雜毛的白馬。馬背上穩穩坐着身姿挺拔的騎士,領頭的那一個有着金燦燦的頭髮,充滿了古希臘式的俊朗。
而在更後面,跟着一輛馬車。
馬車奢華,就連車輪上都鑲嵌着拳頭大小的寶石,在滾動中,散發着璀璨的光澤。
車上坐着的,就是魄爾城的掌權者——多麗公主。
林喬好奇地張望着。
馬蹄聲突然停止了下來。
隊伍在麪包坊的門口止步。
車廂裏傳來了多麗公主輕柔的嗓音:“麻煩你去前面,讓安迪騎士過來。”
侍從應了一聲,小跑着到了前面。
很快,那位安迪騎士就騎着馬來到了馬車邊上。
騎士的年紀不大,連二十歲都沒有,他已經盡力繃着一張臉,卻還是能從細微處看出一些青澀來。
安迪騎士和多麗公主交談了一陣,也不知道說了什麼,然後他就脫離了隊伍,驅使着馬匹,朝着反方向跑去。
麪包坊裏的人討論了起來。
“安迪騎士,據說是被聖庭選中的未來聖子呢。”
“他的光明元素親和是sss級別,比上一任聖子都還要高。”
“真是不得了……”
林喬聽了一耳朵。
這安迪的人生經歷怎麼這麼耳熟?
安迪。
騎士。
光明元素親和力高,還被選做未來的聖子。
這……不就是《神降》的男主角嗎?
找了半天,沒想到主角自個兒撞上門來了!
林喬有些激動,抓着阿瑟的手腕,壓低了聲音說:“我找到能治深淵之主的人了。”
阿瑟:“……?”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2-04-2717:01:56~2022-04-2916:53:52期間爲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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