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一個奴隸
晚上的路泥濘難走,夜幕下，遠處森林裏傳來狼的嚎叫聲。
一雙又一雙猩紅的眼睛亮了起來，緊緊地盯着這一行闖入者。
走在前面的神父雙手合十,低聲禱告：“光明神在上,請借我一縷光明,照亮前路。”
話音落下,他的額前冒出了一縷光明之力，凝聚成了一個球狀,懸掛在了半空中。
就像是一盞燈，散發着瑩潤的光輝,照亮了這一片區域。
在光明之力的威懾下，那些餓狼磨了磨爪子,安靜地退去。
神父手託光明，走在最前方帶路。
林喬混在隊伍裏，毫不起眼。
走了大概十分鐘，身側的密林退去,在小路的盡頭,坐落着一座村莊。
村莊的規模不大，林喬拿着與黑麥村做了一下對比,發現這裏更加破敗。路邊的房子搖搖欲墜，幾乎見不到人影。
村子裏很安靜,靠近了以後,才聽見嬰兒的啼哭聲，跟小貓似的,若有若無,讓人不免擔心下一秒就要斷氣了。
一直走到村子中心，林喬才看見第一個人影。
那是一個衣衫襤褸的人,他明明已經瘦得皮包骨頭了，卻詭異地挺着一個大大的肚子。
因爲過於黑瘦，甚至分不清是男是女。
那個人匍匐在地上，朝着神父們伸出手，從喉嚨裏艱難地擠出了粗糲的聲響：“救、救我……”
可那些神父像是看待一堆垃圾一樣，嫌惡地從一旁繞開，沒有要伸出援手救人的意思。
林喬遲疑地開口：“我們不是來這裏治病的嗎？”
話音落下，那些神聖、虔誠的神職人員就像是聽到什麼好笑的笑話一樣，忍不住笑了起來。
“當然，可愛的孩子。”他們說，“這片領地的子爵大人生病了。子爵大人是一位虔誠的光明信徒，我們有必要讓他沐浴光明的恩澤。”
眼下之意是，這個村民是個什麼玩意兒，也配讓他們來醫治？
村民聽懂了他們的話，努力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我……光明神在上……我也是光明的信徒……”
林喬認真地說：“他也是光明的信徒，我覺得有必要讓他也沐浴光明的恩澤。”
神職人員一開始以爲林喬是在開玩笑逗他們完，可見林喬神情認真，不像是作假。隊伍裏漸漸安靜了下來。
“這是誰？”有人發出了疑惑。
“是誰讓他跟着隊伍一起來的？”
另一個聲音給出了回答：“是多麗公主的侍從。”
“噢，侍從啊。”帶着意味深長的話語。
在一陣細碎的討論聲後，他們之中有一個人站了出來，解釋：“孩子，在聖庭要義裏，奴隸無法成爲光明的信徒。”
這是一個階級分明的世界。
能被稱作是“人”的，只有貴族、神職人員，平民努努力，或許也能夠上這個標準，而奴隸……在大多數人眼中，只是一個消耗品，一個家畜。
甚至在光明聖庭的要義裏，奴隸是上輩子犯了錯的人，這輩子需要受到苦難來贖罪。
那個奴隸跪在了地上，脊背高高拱起：“大人……我每週都會去教堂做禮拜，我攢了銅幣，都會獻給光明神……大人……”
那些神職人員不爲所動，甚至還對別人的苦難評頭論足。
“奴隸怎麼可能進教堂？”
“他竟然還能攢下銅幣，看來是子爵大人太過於仁慈了。”
“仁慈……奴隸不需要仁慈，他們需要的是鞭子。”
林喬忍無可忍：“夠了！”
神職人員轉過頭看了過去。
林喬深吸了一口氣：“你們就不能救一下嗎？只要用一個小小的光明法術，就能救一條人命。”
神職人員的臉上出現了一種嘲弄的表情：“是啊，可是我爲什麼要在一個奴隸身上浪費珍貴的光明之力。”
又有嘀咕聲響起：“如果他不是多麗公主的侍從，我一定要以瀆神之罪將他吊上絞刑架。”
“一個奴隸而已。”
“這樣品相的奴隸，在市場上不超過10銅幣。”
“不要在一個奴隸身上浪費時間了……”
交談聲逐漸遠去。
那些神職人員繼續往村子深處走去。
林喬還站在原地，看着卑微跪在地上的奴隸。
他能做什麼？
他什麼也做不了。
這是一個奴隸制的社會，自上而下階級固化。
他不是天降猛男，沒有能力改變這一切。但他自文明社會而來，無法無視眼前的景象。
因爲無能爲力，所以感覺到了悲哀。
奴隸還在不停地哀求着，甚至都沒有意識到，那些能夠救他的人已經走遠了。
林喬再一次生出了一個念頭。
如果他會魔法就好了。
只要一個簡單的治癒術，就能救下這個人。
也許是他的念頭太過於執着，心口處傳來了一陣熾熱的氣息，氣息流轉，最後停留在了指尖。
一道微弱的光芒冒了出來。
林喬還沒反應過來，那團螢光就落到了奴隸的身上。
肉眼可見的，奴隸的臉色變得紅潤了起來，眉間的陰影驅散，連說話都變得有利了起來。
林喬都不清楚發生了什麼，就聽見耳邊傳來激動的聲音：“謝謝大人，光明神在上！”
林喬搓了搓指尖，哽噎了一下：“……我不信光明神。”
有這些神職人員的表現在前，他很想說一句：光明神，真的不行。
奴隸愣了一下，連忙改口：“謝謝大人，謝謝大人……”
林喬擡手摸了一下鼻尖，掏出幾枚銀幣放了下來。
其實他能做的也不多，沒有辦法徹底拯救一個奴隸的命運。也只能這樣了。
他不敢再去看那個奴隸，起身匆匆跟上了前面的神職人員。
奴隸捧着白花花的銀幣：“大人，您真是個好人……”他的聲音逐漸低了下去，幾不可聞，“好人，會有好報的……”
他的嘴脣蠕動，無聲地說出了一句話：“讚美……”
……
林喬追上了隊伍。
神職人員頻頻側目，神色古怪。
林喬直接無視了這些探究的目光，旁若無人地走在了隊伍的最後面。
他們的目的地是這片領地的主人——子爵大人。
子爵大人就住在裏領地上的城堡裏。
大概是這位子爵大人的爵位不高，背景也不夠硬，他所住的城堡又黑又矮，一進去就能聞到一股詭異的酸臭味。
爲了掩蓋這股味道，城堡裏還用了不少的香水，兩種不同的味道相沖，反倒是更加難聞。
林喬擡手捂住了鼻尖。
來到城堡的二樓，他終於看見了那位得了病的子爵。
子爵連站都站不起來了——不要誤會，不是病的——他整個人就像是一個腫脹的發麪饅頭，癱在了椅子裏，稍微動彈一下就喘得要命。
領頭的神父上前，說了一通文縐縐的話。
大意就是：子爵大人，你給聖庭捐了很多的金幣，光明神也能聽聞到你的虔誠。現在知道你得病了，我們聽從光明神的指引，來給你治病。
子爵堆起了一個過於油膩的笑容，表示：我真的是太感動啦，光明神在上，我以後一定要再多多的捐錢。
雙方進行了一番友好的溝通，都得到了滿意的回答。
然後，神父上前檢查，得出了一個結論——沒啥病，就是胖的。
但就算是這樣，他還是裝模作樣地用了聖水，又浪費了那“珍貴”的光明之力，在子爵的身上來回照耀了一遍。
最後還擦了擦汗水，以示盡力了。
太虛僞了。
林喬都看不下去了。
神父暗示：既然子爵大人沒事了，那我們就先走了。
子爵大人挽留，表示：不着急不着急，聽說多麗公主的隊伍就在附近，雖然他因爲生病不能前去，但一直都很仰慕多麗公主。他準備了一些禮物，希望神父們幫忙帶去給公主。當然，幫忙的跑腿費肯定是少不得了。
神父勉爲其難地答應了下來。
子爵連忙打發管家去取禮物。
在等待的過程中，雙方再度進行了友好的溝通。
歡聲笑語中，林喬一個人保持着沉默，顯得格格不入。
也許是城堡裏的空氣太不流通，他覺得有些胸悶，退後了兩步來到窗邊，想要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外面的夜色沉了下來。
今夜的天色不好，不僅看不見月亮，甚至連一顆星星都沒有。
林喬從又高又窄的窗戶處望下去，瞅見村莊裏冒出了一點火光。他凝眸一望，隱隱能瞧見一道道人影牽手圍成了圈。
是在舉行什麼儀式嗎？
他歪了歪頭，對於這種迷信行爲不太敏感。
轉過身。
管家已經取來了準備好的禮物。
神職人員個個有份，每個人都得到了屬於他們的一份。
就連林喬這個非神職人員，也以多麗公主侍從的身份，得到了一把金幣。
他捧着沉甸甸的金幣，不知想到了什麼，神色複雜。
……
村莊裏。
麻木的、瘦弱的奴隸們手牽着手，似乎只要這樣做，就能夠傳遞着相互的力量。
他們圍成了一個圈，腳踩着麥穗，無聲地祈禱着。
一陣風颳過。
飽滿的麥粒裂開了一道口子，從中生出了翠綠的嫩芽。
嫩芽迎風招展，在上方掀起了一道無形的漣漪。
一隻白皙柔軟的手從漣漪中伸了出來，然後是純潔無瑕的裙襬，淺綠色的髮絲……一個女人從中走了出來。
“讚美豐饒。”女人低垂下了頭，額上帶着的橄欖枝髮飾散發着瑩瑩光輝，身影若有若無。
她看向了一羣衣衫襤褸的奴隸，沒有絲毫嫌惡之色，反而溫聲細語，“在另外一個世界，那裏有數不盡的金色麥穗，晶瑩甘甜的泉水流淌……在那裏沒有飢餓和疾病，沒有身份高地貴賤，所有人都會得到豐饒母親眷顧。”
奴隸們有些遲疑：“可是，我們是奴隸，連光明神都不接受我們的信仰。”
“所有人都有母親。”豐饒祭祀更加地溫柔，“你們是豐饒的孩子，沒有一個母親會嫌棄自己的孩子。”
那些奴隸閉上了眼睛，露出了嚮往的神情。
他們被這樣美好的場景所誘-惑，下意識地說出那句話——“讚美豐饒。”
在這樣的美夢中，他們的生命被源源不斷地抽取，而相對應的是，豐饒祭祀的身影越發的凝實。
最後一縷生命之力被榨乾後，她終於以虛化實，赤着雙腳踩在了土壤上。
而在她的身後，是一羣奴隸的屍骨。
她慢慢梳理着耳邊的髮絲，環視一圈，輕聲自語：“現在，有兩個麻煩。”
一個是豐饒神諭中，要找到殺死的黑髮少年。
一個是被光明聖庭捏在手裏的把柄。
先解決哪一個？
豐饒祭祀不慌不忙地轉移了方向，看向了那座漆黑矮小的城堡，輕嘆一聲：“還是先解決這個麻煩好了……”
現在優勢在她。
這個隊伍裏，沒有人是她的對手。
豐饒祭祀信心十足，走向了城堡。
……
遠處。
車隊。
阿瑟悄然睜開了眼睛，一縷金光閃過，眼瞳似野獸一般縮進。
吱嘎——
車廂門被推開。
阿瑟走下了車。
車隊裏的人忙忙碌碌，沒有一個注意到了他的身影。
……
在另一旁的馬車上。
安迪也察覺到了另一個神明的氣息，他一把拿起了神聖之劍：“果然是豐饒。”
他早就預料到了，豐饒教廷的人不會這麼輕易讓他們得到瘟疫舞蹈的證據。
在途中，肯定會想辦法阻止他們的腳步。
一方在明，一方在暗。
光明騎士們不免被動。
多麗公主主動提出了一個建議，分出一部分神職人員出去，引-誘豐饒教廷的信徒上鉤。
當然，這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出去的人，十有八-九有去無回。
所以多麗公主並沒有明說，只是找了個藉口，支了一部分人出去。藉口當然是——附近領地裏的子爵大人生病了，麻煩去照看一下。
這一來，不僅能將暗中的豐饒信徒引出來，還能將一個小麻煩解決，一石二鳥。
多麗公主從容自若地說：“安迪騎士長不用着急，那些異教徒逃不出去的。”
安迪轉過頭。
多麗公主笑了起來：“只是可惜了那些神職人員，有不少可是後備精英，不過……只要抓到豐饒異教徒，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頓了頓，“還有，安迪騎士長的一點小問題也可以解決了。”
多麗公主可不喜歡做好事不留名。
既然幫忙解決了麻煩，自然要讓安迪知道。
比如，她幫忙解決了那個抱錯了的假少爺，只要假少爺不存在了，久而久之，自然不會有人再提起安迪的過往。
她以爲安迪會生出感激，可沒想到，男人的臉色一變，厲聲質問：“你做了什麼？”
多麗公主一怔：“我……”
不用回答，安迪就已經知道了——她把喬也派去了送死的隊伍裏。
安迪莫名地生出了一股怒火，握緊了神聖之劍，直接一躍跳下了馬車，又翻身上了白馬。
一旁的光明騎士聽到這動靜，聚集了過來：“安迪騎士長，怎麼了？”
“您是要出去嗎？”
“發生了什麼事……”
時間緊迫，安迪來不及解釋，直接一拉繮繩，朝着營地外衝了出去。
就在快要離開營地的時候，他看見一道身影筆直地站在必經之路上。
那人身材挺拔，暗紅色的髮絲垂下，眉眼俊朗深邃。
他低垂着眼角，像是一樽沒有感情的石像。完美無暇，但又沒有一點人味。
安迪勒住了繮繩，口中發出“籲”了一聲，驅使着白馬停了下來。
隔着稀疏的野草，兩人搖搖對視了一眼。
《神降》裏，被宿命安排好的主角和反派，在劇情開始前，提前撞在了一起。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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