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猶豫
林喬現在根本沒有辦法去思考,語無倫次地說：“洗澡……洗澡有用嗎？”
走廊裏陰冷潮溼，牆壁上的石磚冰涼。
可就算是這樣，他還是覺得渾身燥熱。不是單純身體上的熱,而是有一把莫名的火在持續不斷的燃燒着。
他能做的,只有澆滅這把火,或者……被火燒得什麼都不剩下。
林喬的額頭上汗淋淋的,只有貼在阿瑟的身上，才能稍稍緩解一些。他呢喃着：“阿瑟,我好熱，好難受……”
林喬不知道現在他看起來有多可憐。
零碎的黑髮散亂,黑白分明的眼睛裏水光迷濛。大概是太難受了，他的脣瓣發白,但臉頰處卻浮現着一團紅暈，像是掛在枝頭的蘋果，散發着清甜的香氣。
阿瑟的喉結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聲音微啞：“喬喬,別亂動。”
林喬的耳朵嗡嗡作響,已經聽不見任何的話語聲了。
他仰起了下頜，脖頸弧度修長利落,毫無防備地將最脆弱的地方暴露了出來。
那一片皮膚白得發光。
讓人聯想到了純潔無辜的小羔羊。
阿瑟的眼瞳一深，看起來神色平靜,可底下卻藏着涌動的暗潮,稍有不慎，就會被捲入其中,被溺死在水流之中。
林喬還在喃喃：“我好難受……”
這是豐饒女神的恩澤。
受到恩澤的人,將會陷入繁衍的狀態中，只有與別人結合孕育,才能從中解脫。
豐饒祭祀雖然已經死了，但她留下的“恩賜”還沒有消失。
隨着時間的流逝，林喬覺得越發地熱了，臉頰微醺，像是喝醉了酒一樣，喫喫地笑了起來：“你長得真好看。”他伸手描繪着阿瑟的五官，“阿瑟，我好喜歡你呀。”
阿瑟的動作一頓：“你，喜歡我？”
林喬：“是呀。”他歪了歪頭，笑得天真無知，“你長得這麼好看又這麼傻傻的，我當然喜歡你啦。”
阿瑟垂下了鴉羽般的眼睫，看着懷裏的黑髮少年。
不知道是不是被豐饒女神的恩澤傳染了，他竟然也覺得有些心浮氣躁。
“可是，我是惡魔。”阿瑟低聲提醒。
林喬渾然不在意：“惡魔……怎麼了？”他已經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我就喜歡惡魔，惡魔長得很好看，角角……也很可愛。”
他伸出手，輕輕碰觸了一下阿瑟的額頭，那裏還有一處殘餘的角，在碎髮的遮掩下並不明顯。
從來沒有人敢這麼觸碰惡魔的角。
阿瑟的眼瞳猛地縮緊了起來，殘角處傳來了一陣酥麻，讓他有種失去控制的感覺。
“喬喬……”
林喬似乎沒有察覺到危險的靠近，還在問：“阿瑟，你有尾巴嗎？”他伸手搭上了阿瑟的後背，順着尾椎骨一路向下，“我之前做了一個夢，夢見了有個人，長着惡魔的角、翅膀還有尾巴……你肯定有尾巴的，我喜歡小尾巴……”
就在他胡言亂語、胡亂摸索的時候，手腕突然一股力道拿捏住了。
阿瑟的眼瞳狹長，呈現出了野獸一般的豎瞳，裏面光芒四溢，就宛如是流動着的琥珀樹脂。
林喬怔了一下。
阿瑟艱難地說：“喬喬，別看我。”
林喬沒有動，而是傻傻地看着。他湊上前去：“阿瑟，你的眼睛……好好看。”不停地夢囈，“好閃、好漂亮，像金子一樣……”
肯定很值錢。
阿瑟生出了一股奇怪的情緒。
從來沒有人這麼說過他。
不管是惡魔還是人類，在看到他的時候，只會畏懼恐慌，就是是討好，也是帶着特殊目的的。
只有喬喬，會這麼誇他，眼睛裏沒有一點雜質，只有乾淨與純粹。
在對上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時，阿瑟的心裏也燃起了一把洶涌的火焰。
他需要做些什麼，但又不知道該怎麼做。
沒有人教過他，可是欲-望是原罪，可以與生俱來，更可以無師自通。
林喬還在囈語。
柔軟而溼潤的嘴脣一張一合，不停地發出好聽的聲音。
阿瑟知道怎麼做了。
他要親上去。
就像是摘下枝頭那一枚飽滿圓潤的蘋果，用堅硬牙齒去撕咬啃噬，留下緋紅的痕跡，再用力地吮吸着甜蜜清香的汁水，直至將全部都吞喫入腹，一點也不留下。
惡魔一向是蠱惑人心的代表，它們誘-惑人類，讓人類一步步走入深淵，最終心甘情願地奉上靈魂與生命。
可現在，惡魔卻被一個人類少年蠱惑了。
阿瑟慢慢地靠近了過去，親上了那一處柔軟溼潤的地方。
“呲”得一聲。
無形的火焰燃燒得更加旺盛。
惡魔貪婪，永遠無法滿足。
於是深入。
於是掠奪。
林喬連站都站不穩，被迫仰起頭，發出了嗚咽的聲音。
他耷拉着眼皮，髮絲溼漉漉地貼在了額頭上，晶瑩的汗珠順着臉頰的弧度落下，直至沒入衣領之中。
在一片熾熱中，一道橄欖枝花紋在眉間若隱若現。
於此同時，心口的白金印記閃爍，冒出了被烈火灼燒般的痛苦。
兩股不同的力量在林喬的身體裏鬥爭，雙方勢均力敵，誰也奈何不了誰。
在這種微妙的平衡中，林喬終於恢復了一點清明。
他睜開眼睛，見到眼前這一幕，蒙了。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反應過來，伸手推開了阿瑟。
阿瑟措不及防，撞上了一側的石壁。
“咚”得一聲，在走廊裏迴盪。
林喬手足無措：“對不起……”
阿瑟慢慢地擡起了頭，精緻無暇的臉上浮現出了委屈與不解。
林喬喘着氣，連話都說不利索：“我、我被豐饒女神詛咒了……不要，阿瑟，不要碰我，送我去光明騎士那裏……”
他有所預感，要是真的順從了豐饒女神的恩澤，與他人結合的話，就會失去理智，徹底成爲被豐饒掌控的傀儡。
他無法抵抗神明的力量，在這個時候，就只能求助於那些光明騎士了。
用光明律法或者封印，不管什麼都可以，只要想辦法暫時壓制住豐饒恩賜就行了。
林喬抓住機會，說完了話，一擡頭，阿瑟的目光深沉。
他誤會錯了什麼，一字一頓地說：“喬喬，光明可以，我不行嗎？”
林喬：“……”
事情緊急，不要說這麼奇怪的話好不好。
他努力解釋：“不、不是你想得那樣。”
阿瑟執拗：“喬喬，我可以幫你。”
林喬深吸了一口氣：“你還小。”
阿瑟的目光向下，語氣毫無波瀾：“不小了。”
林喬：“……”他閉上了眼睛，“不是這個意思！”
阿瑟思索了片刻，加重了籌碼：“我有尾巴。”
林喬：……
天哪，剛纔他到底胡言亂語了什麼？
“不是尾巴的問題。”林喬想要站直，可他一點力氣都沒有，連站都站不穩，只好繼續靠在阿瑟的身上。
他努力地說服，“阿瑟，這種事不可以亂做的，要和喜歡的人一起纔行。”
阿瑟平靜地說：“我喜歡喬喬。”
林喬：“不是這種喜歡……”
阿瑟反駁：“喬喬也喜歡我。”他平鋪直述，“剛纔，喬喬說的。”
林喬：“……”
都是胡話，不算數的。
阿瑟得出了一個結論：“所以，我可以幫你。”
林喬：“不、不行……”
雖然阿瑟長得很漂亮，還對他有雛鳥情節，他說什麼都相信，但是……真的不可以。
林喬有自己的道德標準。
如果換個地方，換個場景，你情我願當然可以。可現在他是在豐饒女神的恩賜下才會變成這個樣子的，就像是一隻進入繁衍期的野獸，沒有理智與思考。
他不喜歡這樣。
可是阿瑟性格單純執拗，有自己的一套邏輯，現在認定了，就無法改變他的想法。
林喬一時間說服不了阿瑟，只好順着他的話往下說：“我確實喜歡你……”
阿瑟的眼睛微微一亮。
喬喬果然是喜歡他的。
林喬話鋒一轉：“可是，現在不太適合。”
阿瑟看了一眼。
走廊陰森黑暗，地磚冰冷潮溼，就算是維護得再好，牆壁縫隙裏也生出了青苔。
林喬咬咬牙，擠出了一句話：“這次就算了，下次、下次一定。”他的臉頰一片滾燙，“阿瑟，帶我出去，幫幫我……”
阿瑟擡起了眼皮：“來不及了。”
林喬：“什麼來不及了？”
話音剛落，比之前還要猛烈的熱潮再度席捲而來。
林喬感覺自己整個人都溼漉漉的，像是從水裏剛撈出來一樣，從髮梢到腳趾都在顫抖。
感官被無限得方法。
吹來的風，布料的摩擦……一點點的動靜，就能夠讓火焰燒得更旺盛。
他嗚咽祈求着。
阿瑟微微側過頭，臉頰輪廓俊朗分明，憐憫地說：“喬喬，只有我能幫你。”
不必去祈求別的神明垂憐。
你的神明，就在面前，唾手可得。
林喬已經不能思考了：“阿瑟……”
阿瑟宛如嘆息：“喬喬，不是這個。”
“阿瑟”只是深淵的一部分。
真正的神明，還在深淵的最深處沉睡。
那是深淵的掌控者，黑暗的化身，死亡的主宰……那是，深淵之主。
林喬睜着一雙眼睛，卻什麼都看不見，黑白分明的眼睛裏滿是茫然無措。他無法思考，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呼喚着。
阿瑟。
阿瑟……
阿瑟等待了一會兒，還是沒能聽到想要的名諱。
他有些氣惱，但一看，林喬已經失去了神志，只靠着本能在行事。
阿瑟又無奈了起來。
還能怎麼辦呢？
他已經對喬喬寬容了太多次，再多這一次，也沒有關係。
於是他伸手摟住了不停顫抖的林喬。
黑暗纏繞了上來。
與之前的陰冷嗜殺不同，現在的黑暗就如同是溫順的寵物，輕柔地拖住了林喬。
黑暗微涼，驅散了燥熱。
林喬閉上了眼睛，安然睡了過去，眉宇間的橄欖枝花紋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魔紋。
在深淵的注視下，豐饒女神的恩賜被抹除得一乾二淨。
林喬徹底放鬆了下來，緩緩倒下。
阿瑟伸手，將黑髮少年摟入了懷中。
擋在面前的沉重鐵門“哐當”一聲推開。
裏面懸掛着各式的刑具，地上的血跡斑駁，顯然是子爵大人私底下的“遊樂場”。
這裏不知埋沒了多少條人命，一走進去，痛苦與絕望就撲面而來。
阿瑟的腳步很穩，連停留一下都沒有，只是身後的影子蠕動，變得越發地壯大。
惡魔以痛苦絕望爲食。
在這片大陸上，痛苦與絕望的場景隨處可見，便到處滋養了黑暗的萌生。
但阿瑟不喜歡這些。
痛苦是澀的，絕望是苦的，在這無盡的歲月裏，不知道品嚐了多少次。
他更喜歡喬喬。
因爲，喬喬是甜的。
……
城堡死寂，空無一人，等藤蔓枯萎消退，只留下一地的枯骨。
林喬還在睡熟。
大概是被豐饒女神的恩賜折磨得筋疲力盡了，他睡得很沉，臉頰貼上了阿瑟的臂膀，眼睫輕輕顫動，就算是隔了一層布料，也依舊生出了一股癢意。
他們離開了城堡回到了隊伍裏面，正好與安迪擦肩而過。
等林喬沉沉睡醒，隊伍已經再度出發了。
他似乎是做了一個夢，又不記得夢裏具體發生了什麼，一睜開眼睛，看見的就是搖搖晃晃的馬車車廂。
轉過頭，看見阿瑟端正地坐着，昏睡之前發生的事情一一閃過腦海，頓時睡意全無。
林喬：“……”
完了，活不下去了。
雖然是在不受控制的情況下做出那些舉動，但現在回想起來種種細節，還是能夠尷尬地摳出一座城堡來。
林喬口乾舌燥，麪皮陣陣發燙，坐立難安。
他不敢與阿瑟對視，只敢轉過頭，假裝去看窗外的風景。
阿瑟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喬喬。”
林喬裝作鴕鳥，什麼都沒聽見。
阿瑟不依不饒，湊上前來：“喬喬。”
林喬抿了抿乾澀的脣角，側過頭：“有什麼事？”
阿瑟提醒：“你說了，喜歡我。”
林喬僵住了，不知道該怎麼說纔好。
安靜了片刻。
阿瑟失落地說：“你不喜歡我？”
林喬的嘴脣動了一下。
不喜歡阿瑟嗎？
不可能，要真的不喜歡的話，他也不會見色起意，把阿瑟從深淵裏帶出來。
那……就是喜歡嗎？
是喜歡的吧。
林喬有些不確定。
就在他猶豫不決的時候，一陣清脆的馬蹄聲響了起來。
往窗外一看。
安迪騎着馬，來到了馬車邊上。
林喬問：“有事？”
他們的馬車在隊伍最後面，而安迪身爲騎士長，應該在隊伍的前面。到這裏來，不用想就知道有事。
安迪勒住了繮繩，沒有廢話，直接切入了主題：“你知道城堡裏發生了什麼嗎？”
林喬眨了眨眼睛，一個個零碎的畫面閃過腦海。還沒來得及開口，又聽見安迪嚴肅地說：“那些神職人員都死了。”
要不是場合不對，林喬真想說一句：好死。
不是他沒有同情心，實在是這些神職人員讓人同情不起來。
安迪：“他們是怎麼死的。”
林喬：還能是怎麼死的，作死的唄。
本來敵方只有一個人，團結起來，努努力，說不定還能打過。可是這些神職人員貪生怕死，想要把他交出去，避而不戰。
豐饒祭祀輕鬆地轉移了矛盾，抓住機會先殺了一個人，汲取到了足夠的生命力，剩下來的人都不是她的對手了。
雖然林喬中途跑了，沒有留到最後，但也能夠想象到那些人的下場。
林喬的思緒一轉，覺得不能全部告訴安迪，不然的話還得解釋豐饒祭祀爲什麼要抓他。
於是刪刪減減，給出了一個答案：“……藤蔓從城牆外爬了上來，然後出現了一個女人，她穿着白袍，帶着橄欖枝頭飾……”
安迪神情微凝：“豐饒祭祀。”
林喬恍然大悟：“原來她就是豐饒祭祀。”
安迪追問：“然後呢？”
林喬：“然後，我就跑了，接下來的我就不知道了。”
安迪的目光探究：“那你是怎麼回到營地的？我不信你能從豐饒祭祀的手中脫身。”
林喬：“呃……”
是阿瑟帶他回來的。
但是阿瑟的身份特殊，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他不太想說。
安迪見林喬支支吾吾，竟然也沒有追問，只是淡淡地說：“你暈倒了以後，我把你從城堡裏帶出來，等醒來以後，你就自己回營地了。”
林喬：“啊？”
安迪目不斜視，望向了前方：“不管誰問起，你就這麼說，清楚了嗎？”
林喬一個激靈：“清楚了。”
短暫的交談結束，安迪驅馬向前。
林喬看着那道挺拔的背影，心裏有些奇怪。
安迪幫他做什麼？
說起來，兩個人的關係也不算好，竟然願意幫他遮掩。
抱着這樣的疑惑，林喬鑽回到了馬車裏，順手關上了車窗。等坐穩了以後，又有一個棘手的問題冒了出來。
阿瑟目光灼灼，質問：“你喜歡的是他？”
林喬：“？？？”
這什麼跟什麼啊。
林喬無力地說：“沒有……”
阿瑟的語氣越發的危險：“那你爲什麼不喜歡我？”
他的問題直白且尖銳，沒有任何逃避的機會，像是鐵了心要得到一個答案。
林喬有點頭痛：“我……”
阿瑟真的很委屈。
他已經退讓了很多了。
喬喬不信奉深淵，沒有關係，只要不信仰其他神明就好了。
可每次遇到危險，喬喬的第一反應就是去找光明神的庇佑。明明深淵就在面前，卻不願意去相信。
阿瑟低垂下了眼瞼，遮擋住了翻涌的黑暗。
還是把喬喬帶回深淵好了。
在那裏，喬喬就只能看見他一個人了。
這麼想着，阿瑟周身的氣息冷了下來，神色隱晦不明。
就在這個時候，林喬開口：“我沒有不喜歡你。”他似乎在確定，“我喜歡你的，但是我不確定是哪種喜歡。”
阿瑟的眼睛猛地亮了起來，頓時將什麼深淵、囚禁拋到了腦後：“那喬喬親我一下。”
林喬：“……”
翻臉如翻書。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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