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宿命
撕開虛空帷幕。
月光灑落在了大地上。
月亮女神在月光中穿梭,邁出一步，就跨越了千山萬水——只要月亮升起的地方，祂就無處不在。
知識之神搭乘着書籍,跟在了月亮女神的身後。
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兩個神明就已經到達了目的地。
月亮女神停了下來。
下方。
城堡靜靜矗立,河水流淌,綠油油的麥苗搖曳。
今夜天空清朗，月朗星疏。
人們三三兩兩地靠在一起,席地而睡。明明勞作了一天，疲倦的面容和之下,竟然是一片安靜祥和。
知識之神嘖嘖稱奇：“這是你的領地？”
要知道，就算是在知識光輝的照耀下,也有人困頓飢餓的死去。除了貴族以外，大多數人都是麻木的。
月亮女神的目光一頓：“不是。”
神明們要的是信仰，從來不插手那些人的死活，也不會想着去改變這一切。
畢竟,一點點的危機能夠很好地穩固信仰。
如果一直平安順遂,沒有神明都可以活得很好話，還會有人去祈求神明的垂憐嗎？
這是所有神明心照不宣的——祂們需要的是愚鈍的羔羊,而不是能獨立思考的人。
知識之神：“那這是哪裏？”
月亮女神不太情願地說：“這是深淵國度。”
知識之神發出了一聲古怪的聲響：“深淵會在乎這些人？肯定是那個黑髮少年搞出來的。”
黑髮少年的腦袋裏裝着許多聞所未聞的知識，讓知識之神想要去了解更多。
月亮女神瞥了知識一眼：“那你還要取走他的靈魂？”
知識之神捧着一本裝飾精美的書籍,翻動了其中一頁,漫不經心地說：“哦，我本來可以不用這麼做的——如果他願意成爲我的信徒的話。”
知識殿堂的教義是,知識之神無所不知。
但偏偏少年能夠說出一些奇思妙想的知識,這些知識脫離了知識之神的掌控，一旦讓信徒知道還有神明不知道的事情,就會動搖信仰的根基。
如果林喬願意成爲知識的信徒，那麼他掌握的知識就是知識殿堂的了。
但是林喬不願意。
那麼，知識之神只好取走他的靈魂，從根源上掐滅這些祂所不知道的知識。
知識之神打斷了交談：“好了，那個黑髮少年在哪裏？”
月亮女神側過頭：“再等等。”
知識之神：“等什麼？”
月亮女神沒有說話，而是望着天際朦朧的月光。
知識之神心知無趣，也沒有再說話，靜靜地翻動着書籍。
就在月亮懸掛在正中間的時候，月亮女神輕輕開口：“來了。”
知識之神一擡頭。
月光灑下。
林間橘子碩果累累。樹影搖晃，發出簌簌聲響。
黑髮少年站在橘子林間。
他大概是避開人偷偷跑出來的，呼吸有些急促，因爲太過於緊張了，鼻尖上還冒出了一點晶瑩的汗水。
知識之神合上了書籍，沒有貿然接近，而是先掃了一眼，將附近的動靜收入眼中。
深淵之主沒有來。
在確定了這一點後，知識之神徹底地放下了心。
祂沒有把林喬放在眼裏。
畢竟只是一個人類而已，除開那些奇思妙想的知識，對於神明而言，不過是一隻手就能捏死的螻蟻。
一想到這樣的螻蟻會拒絕成爲知識的信徒，知識之神不免惱怒了起來。
祂低語：“既然不想當聖子，那就成爲知識殿堂裏的一本書吧。這同樣也是你的榮幸。”
月亮女神聽着這話，微笑不語。
知識之神：“我把他的靈魂取走了，身體——你來處理。”
月亮女神沒有拒絕這個提議，側過臉去，臉頰上散發着瑩潤的光澤。
知識之神察覺到了一點不對勁，目光在月亮女神和林喬之間轉動。
一個人類，有什麼好害怕的？
這麼想着，知識之神毫不猶豫地伸出了手。
“嘩啦”一聲。
一本通體漆黑的書籍在半空中翻開。
書頁捲動，一個個字符飄了出來。
字符圍繞到了林喬的周圍，形成了一個旋渦，似乎要將靈魂從身體裏抽離。
林喬掀起了眼皮，直直看了過來，黑白分明的眼瞳裏看不出一絲的驚慌。
甚至還浮現了一抹笑意。
他爲什麼不害怕？
他又在笑什麼？
知識之神生出了一股不好的預感，想要收回這本書。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在祂的身後，一輪弦月冉冉升起。
月光如同一捧輕紗，輕柔地籠罩在了肩頭。
月色溫柔，但只有身處其中的人，才能察覺到洶涌的殺意。
知識之神愕然：“你……月亮，你要殺我！”
衆神們一直在爲了爭奪信仰而撕逼。
但說到底，都是小打小鬧，一直都是各個信徒之間的較量，從未有神明親自下場的。
衆神都是創世神創造出來的，能力有高有低，但誰也沒把握能把別的神明一口吞下。
四位神明互相敵對互相防備卻又互相交好，隱隱形成了一個穩定的關係。
在這種情況下，誰也奈何不了誰。
畢竟，不管是和哪位神明鬥起來，身後都有別的神明虎視眈眈，一不小心，就會成爲別人眼中的獵物。
知識之神一直都知道，這樣的關係岌岌可危，隨時可能破裂。但祂怎麼也沒想到，第一個出手打破平衡的，竟然是月亮女神。
知識之神又惱又怒：“月亮，你竟然敢算計我！還是和一個人類……”祂的眼中冒出了憤怒的光來，“你以爲，和一個人類聯手，就能殺死一個神明嗎？”
月亮女神的聲音清亮：“當然不是。”
知識之神一怔，想到了一個可能。
月亮女神慢慢地說：“你剛纔問，我在等什麼。現在，我可以告訴你了。”
“我在等月亮升起來。”
“也在等，最深沉的夜幕降臨。”
話音落下。
一陣風颳了起來，樹影猛烈地搖晃了起來。
在影子的縫隙中，黑暗流動，逐漸形成了一道人影。
他站在了林喬的面前，伸手一揮，那些字符就悄無聲息地被抹除。
黑暗如潮水涌動，聚集在了黑髮少年的身側，隱隱呈現出了保護者的姿態。
知識之神脫口而出：“是你——”
人影緩緩擡頭，一雙豎瞳冷漠，像是流淌着的黃金琥珀。
在這一剎那，不管是日光還是月光，都黯然失色。
知識之神臉色一白，無數本精裝書浮現在了身後，同時翻動着，發出“嘩嘩”的聲音。
一個神明無法殺死一個神明。
可……要是兩個神明呢？
知識之神慌亂地開口：“深淵，我和你沒有矛盾，爲什麼你要幫助月亮？”
阿瑟：“有。”
知識之神怎麼想不起來，祂什麼時候和深淵之主起過沖突？
祂的領地與深淵相距這麼遠的距離，怎麼也扯不上關係。
阿瑟解答了祂的疑惑，冷漠地說：“這是第二次。”
知識之神：“什麼第二次……”
話還沒說完，黑暗席捲而來。
在黑暗的縫隙中，月光瑩瑩。
知識之神看見了一道纖瘦的身影站在橘子樹下，一雙眼睛澄澈分明。
是那個少年……
第二次，這是祂第二次想要林喬的性命！
瘋了嗎？
因爲一個人類，來獵殺一個神明？！
知識之神想要質問，可是黑暗來勢洶洶，祂只能抱頭鼠竄。
在喘息的空間裏，一本書被翻開，祂狼狽不堪地鑽了進去，消失在了夜幕下。
月亮女神不慌不忙。
陷阱已經佈下，就算知識之神再怎麼會跑，也逃脫不了。
月亮女神揮手，一道月色晶瑩落下，祂走了進去，追上了知識之神的腳步。
阿瑟落後了一步，看了一眼林喬，撕開了黑暗，也走了進去。
……
夜幕下。
神明們的風起雲涌，其實和林喬沒多大的關係。
他要做的，就是出來充當了一下魚餌。
魚上鉤了以後，剩下來的，就不關他的事了。
神明們的鬥爭並不像是想象中的那樣，一擡手天崩地裂、翻山倒海。
所有的動靜都被控制在一定的範圍裏，簡而言之就是——點到爲止。
林喬都沒感覺到神力的涌動，只覺得夜風吹到身上，有點冷。
拉了拉衣領，依舊抵擋不了寒意的侵蝕。
他想了想，決定回到城堡裏等阿瑟。
只要穿過橘子林，後面就是城堡了。
林喬剛轉過身，就停下了腳步。
不知道什麼時候，一道身影筆挺地站在了他的身後。
樹林晃動，月光黯淡。
那是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他長得十分的普通，但臉上笑容溫和，莫名地讓人覺得可靠，想要向他傾訴心中的煩惱與苦悶。
林喬並沒有被他的外表所迷惑，反而警惕了起來，往後退了一步：“你是誰？”
聽到這個問題，男人臉上的笑容更加的柔和，聲音渾厚低沉，帶着一股磁性：“喬·弗林，孩子，你應該認得我。”
看起來男人的年齡並不大，最多三十出頭的模樣，可偏偏他的口吻老成，行動間，都有種神聖的光暈籠罩着。
林喬完全沒有這個男人的記憶，但在聽到這句話的那一瞬間，一個名字就脫口而出：“……光明神。”
光明神輕輕頷首，滿意地說：“好孩子。”
林喬渾身汗毛直立。
光明神爲什麼要來找他？
在認出男人的身份的那一瞬間，林喬的第一反應是去找阿瑟。
環顧一圈。
橘子林間空蕩蕩的，沒有其他人影出現。
光明神看穿了林喬的意圖，不慌不忙地問：“孩子，你在找誰？”
林喬的喉嚨有些發緊，下意識地防備：“不關你的事。”
光明神一點也不惱，反而態度和善，笑着說：“我的孩子，或許我可以幫你。”
林喬已經退無可退，背靠上了身後的一棵橘子樹。
樹枝輕輕搖晃，帶着橘子清香的樹葉掃過鼻翼。
不能慌。
這不是林喬第一次遇見神明。
知識之神、月亮女神還有豐饒女神……這些神明他都已經打過一次招呼了。
但都沒有光明神這般帶來一股壓迫感。
林喬的手指捲曲了起來，緊緊扣着掌心，企圖用疼痛來讓自己保持冷靜。
他深吸了一口氣，逐漸平靜了下來。
對手是神明。
還是《神降》中統一大陸信仰的光明神。
如果神明想要做什麼，他根本沒有辦法抵抗。
所以，更加不能慌。
林喬抿了抿脣角，順着男人的話說了下去：“我要……找阿瑟。”
光明神：“那可真是不巧。祂……我是說阿瑟。”在提起這個名字的時候，男人的臉上閃過了微妙的情緒，“現在應該在知識之神的領域裏，或許只有殺死了知識之神，纔會回來了。”
聲音慢條斯理：“在這之前，我們有很多時間來聊一聊，不是嗎？”
男人看起來溫文儒雅，沒有一點的惡意。
但只要近距離觀察，就能發現，男人就像是一灘死水，表面風平浪靜，實際上底下卻是深不見底的旋渦與暗潮。
林喬嚥下了所有的慌亂，儘量用平靜的聲音問：“聊什麼？”
光明神：“什麼都可以，比如聊聊你的過去，再聊聊未來的打算。”
看起來就真的像是在和一個久別重逢的老朋友聊天。
光明神找了個一塊凸起的石頭坐了了下來，純白的衣襬落在了地上，上面繡着的金線璀璨而神聖。
林喬警惕地說：“我覺得沒什麼好聊的。”
光明神十分有耐心地撫平了衣襬上的褶皺：“哦，我的孩子，你不用這麼害怕。畢竟……神明不會傷害一個虔誠的信徒。”
林喬的手指一動，想要去撫摸一下胸口的白金紋路，卻又生生地止住了動作。
這點小動靜自然沒有逃過光明神的眼睛，祂正襟危坐，將後半句話說完：“畢竟，你的身上還留着我賜予的光明印記。”
林喬的心頭一突。
他早就猜測，原主可能是光明教廷派來的二五仔，爲的就是對付深淵之主的。
可沒想到，只猜對了一半。
他確實是二五仔。
但又不是光明教廷派出來的，而是……光明神座下的使徒。
難怪光明聖庭的人都不認識他，就算是身爲未來聖子的安迪，也還以爲他只是以前那個落魄不出息的敗家子。
林喬的脣角乾澀，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既然原主是光明神的使徒，那現在光明神找上門來，是想要做什麼？
夜間安靜。
能夠清晰地聽見遠處的蟲啼聲。
林喬在思量着該怎麼應對光明神。
光明神同樣也在打量着林喬。
其實，光明神早就想要親自見一見林喬了。但是阿瑟一直在林喬的身側，找不到一個很好的機會。
現在阿瑟主動離開去追擊知識之神，祂就趁機來到了林喬的面前。
祂在很久以前就見過林喬。
那時候，少年站在一羣人中間，烏泱泱的都是黑髮黑眼，但少年長得格外的精緻漂亮，一下子就吸引了別人的注意力。
就連神明也落下了一瞥。
不過也只是一瞥。
因爲少年只是空有一副好看的皮囊，靈魂卻是庸俗不堪，充滿了骯髒的欲-念。
神明一下子就失去了興趣，隨手給這羣人落下了神明的恩賜。
神明的恩賜並不像是聽起來這麼好。
大多數人根本就沒有辦法承受神明的意志與力量，往往結局只會是爆體而亡。
不知道有多少黑髮黑眸的少年喪命於那個神聖的禱告室，拉出去的屍體足足有小山這麼高。
光明神本來沒有抱多少希望，沒想到，在屍海之中，明明應該失去生息的少年，手指動彈了一下。
然後，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睜了開來。
光明神還記得少年的名字——喬·弗林。
少年死而復生，像是換了一個人一樣。
光明神並沒有多想，畢竟對於祂來說，找到對付深淵之主的方法纔是最重要的。
於是祂對甦醒過來的黑髮少年進行了洗-腦，讓他忘記自己是光明神的信徒，忘記光明賜福的記憶，然後……送去給深淵之主。
少年會成爲一把精緻鋒利的刀，在最關鍵的時候，狠狠地捅向深淵之主。
不知道是不是洗腦得太過於成功，少年竟然一點都不記得對神明的虔誠，還投入了深淵的懷抱。
光明神心中有些惱怒，又不免好奇。
上下打量着黑髮少年。
明明還是那張面孔，卻又確確實實地察覺不到了不一樣。
這就像是玻璃渣子和水晶寶石的區別。
前者黯淡無光，後者晶瑩剔透，一眼就能看出不同來，不會被混淆。
光明神率先打破了這沉默：“孩子，我想和你談談，你還記得……要做的事情嗎？”
林喬覺得這話聽起來有些耳熟，猛地擡頭，對上了一雙神聖而冷漠的眼睛。
一道白光在眼前閃過，隨後，一道慈悲憐憫的聲音在耳邊響了起來。
“不記得也沒有關係。”
“我可以幫你。”
“可憐的孩子……”
在失去意識之前，林喬聽見的最後一句話是——
“願光明庇佑你。”
“轟隆”一聲。
像是有什麼東西在他的身體裏炸開了，一呼一吸間，流動的光輝在血肉中流淌。
林喬閉上了眼睛，黑髮凌亂的垂下，他的嘴脣紅潤，皮膚白得近乎於透明，光澤瑩潤細膩。
無數光元素聚集了過來，圍繞在了少年的身側，就連發梢都被白金色的光暈籠罩。
這是光明神的恩賜。
少年身上的封印徹底被解開，成爲了純真的光明聖體。
光明聖體代表着治癒與聖潔，不管是什麼傷勢，只要一點光元素都能夠恢復如初。
當然，這是對普通人而言，光明聖體是良藥。
可是在黑暗生物面前，光明聖體就是蝕骨的毒-藥，只要碰觸一下，就足以致命。
彼之蜜糖，我之砒-霜。
光明神凝視着林喬熟睡的側臉，輕嘆了一聲：“可憐的孩子……走向屬於你的宿命吧。”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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