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人无断肠志,难解天谴毒 作者:未知 “蛇酒!?黄芪!?巴戟天!?枳实!?”【1】 盘金铃嗤笑出声。 “你懂治麻疯?你知不知道,连我在内,我萧家三代,几十年都在研究怎么治這麻疯。古书上的药材,传闻裡的偏方,什么沒试過!你懂什么!?” 鄙视的语气如此强烈,都差点把李肆的信心给吹飞了,如果不是還记得她们来這裡准备要干什么的话。 “我当然懂!” 李肆稳住心神,信心也倒卷而回。 “至少我知道,什么過癞,不過是乡间鄙言,根本就沒作用!” 他也回报以浓烈的嗤笑。 “你身为医者,居然還信這无稽之谈,带着病人来行這荒唐之事,我也要问你一句,你懂什么!?” 李肆這话,字字如刀,刺得盘金铃身躯直晃,脸色血色尽失。楞了好一阵,她才开口,嗓音居然像是哑了一般。 “到了這般山穷水尽的地步,就算知道是无稽之谈,也不由得不信了。” 這心理李肆清楚,就算在后世,什么板蓝根治[***]的事也能被大多数人当真。人心脆弱,总要让名为“希望”的风筝能有根线捏在手裡,就算知道那只是一道光影,也能麻痹哄骗自己。 “那你就說說吧,你有什么方子治好這麻疯?” 盘金铃两眼无神地說着,显然是不对李肆抱有什么希望,正如她自述的那样,家中三代都在研究這麻疯,几十年都毫无头绪,而李肆不過是一個乡间少年,怎么可能懂? 麻疯可是千年顽疾,从沒有哪位医者能给出個有效的药方,在民间流传的全是些完全沒可信度的故事。而就连這些故事,她都一一去尝试去驗證過了。要真有能治麻疯的药方,那可简直就是孙真人下凡!天下都会为之轰动! “我能治,但不保证能治好!” 李肆這话,让盘金铃翻了白眼,這不是在玩人么。 “我知道用什么药,我也确定那药能治麻疯,可能治好到什么程度,人会不会出事,這可保证不了。” 李肆很坦诚,他前世所知的也就這么多。之前他搞明白這帮女子是麻风病人,那东西就在脑子裡滚過,将他穿越前记得的一些东西翻了出来。說起来也拜那天早上割猪草却割了毒草,喂死了王寡妇家一窝猪仔所赐,這世事看来還真是福祸相依呢。 “那是……什么药!?” 盘金铃呼吸急促了,這话听起来,比拍着胸脯說绝无問題可信多了,就算只当作又一個江湖方子,总也有了努力的方向。 “断肠草!?” 听到李肆說出的這個名字,盘金铃呆呆地看住李肆,然后摇头叹气,低低笑开。 “你果然不懂药……” 轮到李肆发呆了,找回一些自信的盘金铃给他讲解起来,他這才恍然大悟。 所谓的断肠草,說的是那种吃下去就肚腹绞痛七窍流血的草,可跟猪能吃的草叫猪草一样,能毒倒人的草可不止一种。 “钩吻草,也就是胡蔓草,叫断肠草。芙蓉花,也叫断肠草。相思草,也叫断肠草。到底是哪一种?” 盘金铃起身摆出了专业架势,脊背也挺直了,两眼也有神了,她脸上的点点瘢痕看起来也不再那么刺目。 “长在背阳之处,叶大,托叶锥尖,三翅果……” 回忆着前世所知的资料,李肆慢慢說着。盘金铃一边听一边蹙起秀眉,应该是正有无数草药的资料在脑子裡滚過。 “就是雷公藤。” 不忍再考较她,李肆给出了谜底。 “雷公藤……” 盘金铃低头想了一下,眼瞳光芒闪起。 “黄藤根!?”【2】 她难以置信地摇头。 “這确实也算是断肠草,可它真能治麻疯?” 李肆点头,這点他可以确信。前世作麻风病报道时,专家就特别提到了雷公藤。說是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就在湖南岳阳的黄藤岭,有得了麻风的青年不堪病痛折磨,拔了這岭上漫山遍野长的断肠草,也就是雷公藤,熬了草汤想要自杀,结果人沒死成,麻风好了。 這传言的真实姓无法考证,但雷公藤确实能治麻风。原本毫无用处的雷公藤,在七八十年代也因這传言,吸引了官方医药界的关注,发现它真有抗炎、免疫抑制、抗肿瘤、舒张血管和类似激素样等作用,由此成为后来广泛应用的一种药物。 就只论治疗麻风,雷公藤肯定不能跟后世用利福平、利福定、氯苯吩嗪等等药物联合治疗的功效相提并论,可在這对麻风病束手无策的清初,雷公藤应该能算得上是特效药了。 “這可也是断肠草呢……就不知道是病先治好,還是人先被毒死。” 盘金铃摇着头,一下难以接受這断肠草還是药的事情。 “不试怎么知道!姐!” 盘银铃却像是信了,不知道她是被李肆的稳稳自信给压服的,還是被李肆刚才那踩在她腰上的脚给压服的。 “所以我說,這得看你们有多大决心。” 李肆轻声叹着,要吃断肠草,自然得鼓起常人所沒有的勇气。 “你……不仅不把我們通报给官府,還帮着我們治病,刚才說什么交易,我們……還能有什么可拿出来的呢?” 盘金铃還算清醒,思绪转到了李肆刚才說過的话上。 “你们還有很多东西……” 李肆微笑。 第二天,对着匆匆赶来的萧胜,李肆脸上還是這样的微笑,可萧胜的脸肉却已经拧在了一起。 不报官,却瞒不住萧胜,毕竟矿场上的护卫都是汛兵。当天晚上萧胜就知道了,不是夜晚行舟危险,估计他夜裡就奔了過来。 “居然有這种事!?” 萧胜七窍生烟,就算不考虑白总兵這四门炮,只以他汛守的职责论,一群麻风女在他的汛守辖区晃荡,他却沒什么应对,绅民们闹到上面去,他可脱不了一個失察的罪名。 “劳二!?原来如此啊……” 听李肆大致讲了她们的来历,萧胜陷入了沉思。 “别装了,你不是之前就知道了嗎?這還有什么好想的?劳二是混江湖的,杨春之前是典史,就管着缉盗捕贼,他们之间肯定有来往。此番劳二针对我們凤田村用出了這绝户计,背后不是那個杨春,就让铁水直接把我浇成雕像!” 李肆嗤笑着萧胜,话裡還带着些埋怨的语气,之前這家伙神神秘秘地提醒着他,還当他是傻子呢。一边說着,一边也在汗颜,他确实疏忽了,沒将杨春那边给算计进来。真沒想到,那家伙的心肠也会狠毒到如此地步。 “我哪在装啊!?咦?我那话你還真上心了,哈哈……你终究也被我算计了!” 萧胜畅快地笑出声,李肆皱眉黑脸,這家伙记仇可记得真清楚……之前說的康熙沒剃发那话還在他肚子裡绕着呢,所以也给李肆吊了這么一句,想的是让他李肆也疑神疑鬼。 笑吧,总有你笑不出来的时候…… 李肆冷冷哼了一声,萧胜笑到一半,隐约感觉凉风绕脖,也心虚地收了声。 “真不报上去?我可要担绝大的风险啊。” 接着萧胜对李肆的处置有了异议。 “肯定会补偿你的,放心吧,你就安心等着,可别坏了我的事。” 李肆也沒和他细說,萧胜皱了好一阵眉,看着矿场上正热火朝天的景象,棚户推了,石灰划的线纵横交错,几大锅草药正汩汩煮着,来来往往的人都带着棉纱口罩,一切井井有條,到了嘴边的异议也吞进了肚子裡。 “后面的事后面再說,解决白总戎的問題要紧。” 他只能对李肆這么劝诫了一句,說的自然是现在可别顾着去报复杨春。 “必须的。” 李肆来了句沒头沒脑的话,萧胜转了好一阵眼珠子也沒品出味道,又疑神疑鬼起来…… 接着李肆邀請萧胜进矿场检查铸炮进度,就蹭在河岸边的萧胜连连摆手,這是麻疯感染区,能過来已经是鼓足了胆气,他可沒那胆子进得更深。据說被关上木屋裡的那個田青,十有八九被染上麻疯了。 送走了萧胜,田大由又找来了,话题自然是他的儿子。 “四哥儿,看你之前和那些麻疯女的动静,难道你真的懂怎么治麻疯?” 田大由這两天脸颊都瘦了一圈,他這個独子要真染了麻疯,他自己也都沒了活下去的动力。 “我是懂,但不等于真能治好,所以要先在那些麻风女身上试试。” 李肆這话,一如他在矿场上摆弄冶铁和铸炮的事一样,田大由连连点头,心中也松了一大口气。 “再說田青也不一定染上,所以田叔别太担心。” 田青這货要怎么解决,李肆压根沒上心,不就是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白痴么,能被那十五六岁的盘银铃几句话就勾得神魂颠倒,就算這次沒得麻风,也早晚会得失心疯…… 看着那间锁起来的木屋,隐隐還能听到哭喊声,来来往往的村人也都远远就避开那木屋。田大由似乎也想得深了一些,又是重重地叹气,然后說起了李肆不想听的事情。 “田青和云娘的事,四哥儿别想太多,那点小事,就当是過去了吧。” 李肆装傻:“什么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田大由再要细說,李肆已经拔腿离开了。 【1:柳宗元的《捕蛇者說》,說的就是为治麻风而去捕蛇,而后面几味药,则是《本草纲目》裡提到的可治麻风的药,但不管是蛇酒,還是這些药草,都沒办法真正治疗麻风。】 【2:雷公藤南方常见,有很多别名,這裡就不一一列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