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9 章 《渡鴉法》-鯉生與電……

作者:青浼
“我沒想光着腳就跑下去淋雨。”

  “我也沒想一見面就把你給抱暈。”

  “……你注意一下措辭,伏黑先生。而且會暈倒是因爲我還在發燒……”

  “發燒還光腳跑下樓淋雨?”

  “我沒想光着腳就跑下去淋雨。”

  ……

  這樣的對話形成了完美的閉環。

  在懷抱中脫力暈倒這件事,光是聽上去就俗不可耐。要是再加上雨天、和曾經有過一段過往的男人的重逢、唐突的接觸,簡直是俗上加俗。

  但泉鯉生沒辦法主宰自己的垃圾體質,就跟他沒辦法改變自己容易臉紅的自然反應一樣。

  他確實在發燒,渾身冷得要命,突然陷入暖和而柔軟的逼仄空間,腿一軟,整個人都失去了意識。

  醒過來是之後的事情了。

  鯉生髮出無意識的嗚咽,勉強睜開眼。他回到了禪院研一的公寓,窗戶已經關好,厚實的被褥把他裹得嚴嚴實實。

  真是好沒出息一個人啊。

  鯉生吸吸鼻子,模模糊糊看着房間中的另一個身影。

  暖黃的落地燈發出的光在這套日式房間中闊逸,乾燥舒適的空氣穿出衣物摩擦的聲響。

  伏黑甚爾背對着他,從領口處拎着自己溼透了的套頭衫,利索脫了下來,扔在地板上。

  男人裸|露的後背上橫着很多陳舊的疤,那些疤痕交錯的紋路放在其他身體上只讓人覺得悽慘,教人皺眉。在他身上卻彰顯出區別於猙獰的野蠻。

  像是屬於「伏黑甚爾」的一道指紋。

  察覺到泉鯉生已經醒了,伏黑甚爾轉過頭,眉眼中的那點陰沉散開。他盤腿坐到窗邊,擡起手。

  鯉生下意識往後縮,沒躲開,粗礪的掌心覆上他額頭。沒有任何尷尬的情緒,甚爾說:“你得去醫院。”

  “不去……”鯉生細聲細氣地,竭力想要表現得井井有條,而不是把自己搞成這樣幅模樣的無能。

  “就算你想來見我,也應該穿上鞋,帶上傘。你不喜歡下雨,也不喜歡淋雨。以前遇到下雨天,你會打電話讓我去接,不管我是不是在殺人放火。等不到人你是不會踏出學校的。”

  聽起來就很幼稚……

  泉鯉生梗着脖子,強詞奪理:“我沒想光着腳就跑下去淋雨。”

  ——這纔有了之前兜來兜去的那幾句話。

  可能真的是燒傻了,病人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現在的行爲是一種乾巴巴的固執。

  惠以前也這樣固執,性格隨着年齡的增長沒有任何變化,只是勉強算是成熟的行爲會讓甚爾意識到什麼叫做「成長」。

  他在泉鯉生的身上看不到那些。

  二十八歲和十八歲沒什麼差,沒了之前執着想追尋的東西后,鯉生甚至有功夫去潛心鑽研起「刻薄」。

  那句「伏黑先生」就是最好的作業,只不過修行得還不到位。

  甚爾給了鯉生回頭的機會,因爲現在的確不是見面的好時間,所以即使相隔只有三四米,在那條巷子裏,他也沒有走出去。

  只要雨降落,泉鯉生會頭也不會地離開,縮回他認爲安全的地方,等着雨停——甚爾原本是這麼認爲的。

  因爲泉鯉生討厭下雨。

  一開始伏黑甚爾以爲那只是對待陰晴不定天氣的排斥,後來他才知道,那是因爲雨天會帶走一些回憶。

  所以,當這個人冒着暴雨,赤着腳衝到自己面前,仰頭看來,水藍色的眼睛中帶着溼漉漉的小心翼翼……的時候。

  在這種時候,不管他說什麼,是成年人幡然醒悟後的客套疏離,還是其他。

  就算他手握着要把人拋心挖肺的詛咒,就算你被狗屁理智馴養了十年,逐漸把遭人唾棄的在乎埋在棺材裏釘死。

  那你也應該抱住他。

  「你不該讓他淋雨。」

  這個想法誕生得駭人聽聞,伏黑甚爾自己品味着都想要發出嘲笑。

  他也的確笑了。

  接着他就看到泉鯉生如臨大敵的神色。

  只要他有任何動作,鯉生都像是捕捉新鮮玩意兒的貓,身體僵得一動不動,只有高燒中泛紅的眼睛睜着,隨着他的舉措來回轉。

  並且保持着警惕心。

  甚爾攤開手:“手機在哪兒?”

  “手機……?”“禪院研一家裏沒有退燒藥。”甚爾說,“你不是不想去醫院?”

  伏黑惠的電話響得很不合時宜。

  大半夜,暴雨天,半個身體浸泡在影子裏,他正在和麪前的咒靈上演你死我活的熱血戲碼。

  “加油啊,惠。硝子今天剛去京都,你要是缺胳膊斷腿的話我也會很難辦的!”

  他的老師在一邊笑嘻嘻地喊。

  伏黑惠的兩個同學也很手忙腳亂。

  虎杖悠仁避開攻擊到處亂竄,抽空來上兩拳,釘崎野薔薇則是瘋狂抱怨着這個長相抽象的咒靈玷污了她剛買的短裙——

  “所以說,爲什麼在休息的時候會突然冒出任務啊?這應該是老師的工作吧?我是來東京享受麗人生活的啊混蛋!”

  五條悟有些委屈:“不是會有這種情況嗎,一到雨天就沒力氣,動一動身體上下都開始痛,稍微體諒一點嘛——沒錯,悠仁,給它一記上勾拳,再給他一腳,把它砸給惠!幹得好!”

  伏黑惠差點和迎頭而來的咒靈撞了個滿懷。

  “雨……討厭……雨……”被玉犬咬住的咒靈磕磕巴巴嘟囔着。

  “誒,什麼聲音?”虎杖悠仁動了動耳朵。

  釘崎野薔薇:“恐雨症晚期吧,沒救的那種,和五條老師的症狀如出一轍。”

  虎杖悠仁:“我說的不是咒靈啦,怎麼有音樂的聲音。”

  野薔薇怒吼:“什麼時候了,五條老師!你還有閒工夫在戰鬥中放bgm啊!!!”

  伏黑惠:“……是我手機響了。”

  “掛掉!”

  “我哪來的空暇啊!”伏黑惠咬牙,“你們兩個……什麼時候跑去躲雨了?”

  鈴聲響了一陣,因爲無人接聽而自動斷掉,不過幾秒又立刻響起,沒完沒了。

  眼前的咒靈掙脫了玉犬,向最近的——也就是伏黑惠撲去。

  閃避間,兜裏的手機滑了出去,伏黑惠下意識伸手去拿,手指恰好按到了接聽,他本來想掛斷,沒拿穩,揚聲器就這樣打開了。

  “惠。”陌生號碼傳出的是他父親的聲音,“買點退燒藥。”

  “是認識的人生病了嗎?”虎杖悠仁一拳掀翻咒靈,湊過來問。

  伏黑惠撿起手機,被摔了一下,又淋了雨,屏幕有些失靈,揚聲器怎麼也切不回聽筒。

  惠扒開虎杖的頭,深吸一口氣,儘量心平氣和說:“你又燒不死……而且這個時候我上哪兒去給你買退燒藥?”

  “我把地址發給你。”他那個混賬爹就這樣完全把他的話當作耳旁風了。

  釘崎野薔薇又開始對着咒靈一邊罵罵咧咧,一邊重拳出擊。伏黑惠也打算學習一下伏黑甚爾選擇性失聰的惡劣態度,正打算掛電話,揚聲器中傳來一個啞啞的聲音——

  “小惠?”

  伏黑惠頓住了。

  “躺你的。”甚爾說,“那死小孩在咒你燒死呢。”

  “騙人的吧……小惠是我見過的最乖的小孩……”

  慢吞吞的咬字,完全能聽出說話的人處於某種不清醒的狀態,甚至有些前言不搭後語。

  “他還給過我醒酒糖……我應該沒喝醉……啊,頭又開始痛了……”

  電話裏傳出砰砰的聲音,像是電話被扔到一邊,砸到了收音,接着,那頭的聲音變得有些遠。

  “摔到頭了?”

  “唔……”

  “活該。”

  “唔……!”

  伏黑惠將手機拿得很近,盯着那串號碼:“……鯉生?”

  電話被掛斷了。

  雨水沿着伏黑惠的睫毛往下滴,他握着手機有些茫然,下意識看向了五條悟,對方正插兜站在能躲雨的地方。

  雨聲和風聲都很大,惠不知道五條悟有沒有聽到揚聲器裏那點微不足道的聲音——直到五條悟踏入了雨中。

  五條悟的無下限能避開一切他不想接觸的東西,包括從天而降的暴雨。可他沒有那樣做,他像是忘記了原來自己還有這樣一種能力,迎着雨向咒靈走去。

  完全沒有步驟可言,咒靈被碾成了比雨水還要細密的霧氣。

  虎杖悠仁和釘崎野薔薇還維持着之前的攻擊姿勢,驟然失去了目標,對老師投以寫滿問號的眼神。五條悟沒有做出任何解釋,他一邊摘下了蒙着眼的黑色綁帶,一邊走向伏黑惠。

  按照伏黑惠的身高,在距離拉近的時候,他依舊得仰着頭才能看見老師的臉。

  惠第一次見到五條悟的時候,也是這樣仰頭看他。

  用懷疑的視線打量這個擁有精緻面容和昂貴行頭的街頭青年,不耐煩地聽着從對方口中傳出的,對自己父親的詆譭,和有關那個人的話題。

  有關泉鯉生的話題。

  “伏黑甚爾打來的。”五條悟用的陳述句,“他找到了。”

  小時候,伏黑惠認真思考過,五條悟比自己老爹有錢,比他年輕,而且沒有他那麼混蛋。

  這是事實,全天下也找不出能在「混蛋」這個概念上和甚爾掰手腕的人了。

  他擔心過一陣子,因爲能窩在沙發裏看的獅子王,因爲花瓶裏插好的向日葵,以及總是對他有求必應的泉鯉生。

  那種擔心是有必要的,後來發生的所有事情都應證了這一點。

  大人不會向小孩解釋自己的事情,惠也只能從旁枝斜逸的細節中捕風捉影。

  他在空無一人的房子裏抱着自己的小書包,裏面是辛苦攢下來的生活費,單純到可憐的他原本打算用那筆錢來甩開自己腦子有病的父親。

  這一點必須要檢討,伏黑惠半點也沒察覺到自己是什麼時候染上了和伏黑甚爾如出一轍的毛病。「拋棄」成爲可以堂堂正正幹出的事,不用感到羞愧,先轉身才不會收到傷害。

  找不到拉着鯉生離開的時機,鯉生也沒有離開的打算——至少一開始是這樣的。

  並且在最後,泉鯉生也沒有拋下他。

  鯉生沒有和伏黑甚爾道別,卻摸着他的頭,說:“你長大了啊,小惠。”

  鯉生還說,甚爾是個很守信用的交易對象,我很感激他。

  瞧,這個人的心腸實在是太軟了。伏黑甚爾是介入人生中的一顆畸形的石頭,而他伏黑惠只是石頭上冒出的野草,僅是這樣,泉鯉生依舊拿出了他的包容。

  伏黑惠已經不需要那個小書包了,從十五歲開始,他就成爲了年輕的富翁,光是泉鯉生留給他的版權費都要比高專任何工作的工資都要高。

  伏黑惠也不是那個只能用「怕黑」作爲藉口,拽着鯉生躲在房間裏的小孩子了。即使他如今依舊需要仰着頭,才能面對那兩個實力遠勝過他的成年人……

  “是嗎。”惠收起了手機,“既然咒靈已經被祓除,那也沒有我什麼事了吧。”

  五條悟覺得好笑:“叛逆期到了啊,惠。”

  伏黑惠綠色的眼睛在雨中顯得異常平靜,從小就張牙舞抓的海膽頭被淋溼之後依舊倔強的翹在空中。

  他什麼也沒說,在瞬間沒入了影子中。

  淅淅瀝瀝的雨水淌過,沖掉了一切。

  “釘崎,伏黑呢?”

  “你問我?你怎麼不問五條老師?”

  “……那你怎麼不去抱怨老師讓我們白來一趟的事情?”

  “煩死了,虎杖,煩死了!”

  五條悟站了一會兒,撥開自己被打溼的頭髮,露出了額頭和眼睛。

  雨夜沒有星星,那雙蒼藍色眼眸中匯聚的光卻亮得驚人。

  五條悟踱步到自己學生身邊,拍拍他倆的肩:“辛苦啦,落湯雞們。”

  釘崎野薔薇對着虎杖悠人小聲說:“這個笑得池面又幹淨的人絕對不是五條悟,這是誰?”

  虎杖悠人也遲疑半天:“我覺得是伏黑的問題,他說了什麼,然後老師就變成這副鬼樣子了。”

  “所以伏黑那傢伙纔開溜嗎,虎杖,我們是不是也應該跑路纔行?”

  “好歹你也私底下和我討論吧,當着五條老師的面說這些,我們怎麼可能跑的掉啊!”

  五條悟大發慈悲不和兩個小屁孩計較。

  要問爲什麼——

  【不是每一次重逢和初遇都會迎來美好的結局。】

  【我純真的玩伴一直就在那裏,留着三英寸的門縫等我叩響,而我想做他最勇敢的逃兵。】

  伏黑甚爾找到了人,伏黑惠神經兮兮地轉頭就跑,那又有什麼關係呢?

  泉鯉生已經出現了。

  而雨還在下,雨沒有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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