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自飄零

作者:小樓花開
雪花飄飄,北風蕭蕭。

  南楚國與大秦相鄰的一座邊境小城中,一間很不起眼的小小客棧前,平日飄揚的酒招,都被凍住了。

  任憑風雪呼嘯而過,酒招只是紋絲不動。

  這樣冷的天,路上便連一個行人也沒有。

  客棧內燒了炭火,倒是暖和得很。

  夥計靠着櫃檯一角打瞌睡,店老闆撥弄着算盤,算着賬打發時日。

  夜色漸漸昏暗,眼看今天不會再有客人。

  店老闆嘆了口氣,放下算盤,吩咐夥計去點風燈。

  有客人沒客人,這燈,都得點起來。

  夥計揉着惺忪的睡眼,打着哈欠拉開了門。

  不意門外竟站着一個滿頭滿身都是白色雪花的人。

  那人背朝店門站着,正在拍打身上的雪。

  夥計心中一喜:“客官,裏邊——”

  一個請字還沒說出來,那人已然轉過身來。

  屋外天光昏暗,夥計嚇得陡然倒退兩步,跟見了鬼似的“哎喲”了一聲。

  店老闆剛點亮了燭火,見夥計這個反應,甚是不悅:“毛二,你怎麼回事?還不趕緊把客人迎——”

  他一邊說話一邊端着蠟燭走過去,燭火照亮客人的臉,客人朝着店老闆禮貌笑了笑。

  店老闆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的鴨子,沒說完的話戛然而止,手裏的蠟燭掉在了地上。

  黑暗中,店老闆的聲音有些哆嗦:“毛二,還,還不趕緊點燈!”

  毛二動作顫抖地打亮火石,摸索着點燃了風燈。

  那客人似甚是無奈,微微嘆了口氣:“放心,我不是鬼,就是長得醜了點。”

  聲音竟甚是清脆動聽,聽來頗爲悅耳,應是個歲數不大的年輕人。

  見店老闆和夥計一臉震驚地看向自己,那人耐心解釋:“得了場病,高燒起疹子,所以成了這樣。”

  店老闆壯着膽子又瞧了眼客人,只見對方滿臉結痂的紅疹,便連脖頸處露出的白皙肌膚上都是暗色疤痕。

  其面容雖然醜陋可怕,但一雙眼倒甚是清澈明亮。再加以語氣和善,不似歹人。

  店老闆終於放下心來,“客官,您坐,您坐。”

  那人找了張桌子坐下,隨意點了些喫的,跟店老闆與夥計聊了幾句天氣,打聽了一下路程。

  飯菜上來,那人便不再說話,安安靜靜喫完,要了間房,準備去後院客房歇息。

  “小的帶客官去。”

  夥計方纔和客人聊了幾句,覺得客人很是隨和,沒有想象中那麼可怕,態度不免熱情了許多。

  後院並不大,客人跟着夥計經過柴房的時候,聽到一種奇怪的聲音。

  像是沉重喘息,又像是人痛苦的呻吟,粗噶嘶啞至極。

  客人頓住腳步:“柴房裏......有人?”

  “對,也是一位客人,在我們店裏呆了些天了,兩條腿都斷了,估計快不行了。”

  提起這人,夥計也不知道是感嘆還是什麼,“之前剛來的時候,他手裏還有點錢,好歹我們還能給伺候着,現在錢也沒了,這天寒地凍的,我們也不能把他趕出去不是?只能把他搬到柴房,好歹讓他有個能窩身的地方,平時給他點剩飯剩菜,讓他湊合着對付一下。”

  客人若有所思:“腿斷了?”

  夥計說:“可不是?也不知是得罪了什麼人,那腿生生是被人打折的,渾身都是傷。”

  柴房裏的喘息更粗重了些,那人喉嚨裏蹦出嘶啞的呼聲,不知在說什麼。

  客人仔細聽了聽,覺得那人喊的不是飯,就是水。

  夥計往柴房裏看了一眼,大聲道:“您可消停點吧,我們都還沒喫飯,哪兒來你喫的?等着吧,晚些時候,會有你喫的。”

  客人跟着夥計回房,安頓好行李,叫住正要走的夥計:“勞駕待會兒給柴房那人準備些飯菜,記在我的房賬上。再幫我給柴房裏點盞燈,我過去看看他。”

  夥計愣住:“客官您看他幹嘛?要死的人,可不好看......”

  客人笑了:“我恰好會點醫術,你不是說他腿斷了還受了傷?我說不定能治。”

  夥計心道這客人還真是面醜心善,倒是個好人。

  他忙不迭地去安排了。

  柴房裏那人頭髮鬍鬚長得很,亂蓬蓬地遮住了面容,鬢邊頭髮花白,歲數應該很大。

  客人掀起那人破爛髒污看不出本色的長袍,聲音溫和:“您忍着點疼,我幫您看看傷。”

  那人本來趴在柴草堆上,閉着眼喘氣。

  聽到客人的聲音,他彷彿被雷電電到般,猛地睜開眼,轉頭看向那客人。

  那人蒼老衰弱的眼裏竟射出兩道銳利的光芒,死死鎖住了那客人,目光在客人佈滿紅疹斑痕的臉上逡巡不去。

  客人低垂着頭專心給他檢查傷口,根本沒注意到他的視線。

  倒是夥計嚇了一跳,連忙道:“人家好好幫您看傷,您這是什麼眼神?我說老伯,您可算是遇到好人了知道嗎?一會兒我們就給您送飯菜來,也是這位客官請您的,您得好好謝謝人家,知道嗎......”

  夥計絮絮叨叨地說着,客人只是笑了笑,“出門在外,都不容易。”

  她檢查完那人的傷口,溫聲道:“老伯,您這傷,得有些時候了吧?”

  那人只是不說話。

  客人也不以爲意,低頭爲他處理腿上傷口,又將他骨折的腿固定好了。

  “您的腿骨折的時間比較久,可能日後還是會行動不便。我再幫您看看身上的傷。”

  那人背上和腿上的傷口都化膿了,有的地方潰爛得厲害,味道很大,血肉和衣服粘在一起,處理起來很是費了些時候。

  夥計捂着鼻子,蓋着眼,不敢看。

  客人倒是從容不迫,耐心又仔細地處理完傷口,又讓夥計找了套乾淨的厚衣袍給傷者換上了。

  當然,衣袍的錢也是客人出的。

  那受傷的人卻從頭到尾連句謝謝都沒說。

  風雪交加的深夜。

  這小小的客棧竟又迎來了客人。

  這次來的是位年輕的白衣公子,寒夜中推門進來,在雪光與燭光映襯下,端的是好容貌好氣質,當得起玉樹臨風,風姿俊雅八個字。

  夥計和客棧老闆都看呆了。

  夥計帶着年輕公子往客房走時,對方在柴房前頓住了腳步,沉聲道:“柴房裏有人?”

  夥計:“......”

  這位怎麼跟先前那客人問了一模一樣的話。

  他心裏有點納悶,心道這回柴房裏那人可是安靜得很,並未發出什麼聲音,他怎生聽得出來的?

  不過還是連忙點頭:“對對。有個受傷的老伯住在裏面。”

  年輕公子挑眉:“受傷?”

  “對,腿斷了,身上也傷得不輕......”

  “掌燈,我進去看看。”

  夥計:“......”

  今天是出了什麼鬼,一個兩個的客人都說要進去看看這受傷的老伯。

  他剛想說,已經有人幫傷者看過了。

  然而那位年輕公子不由分說拿過他手裏的燈,踏進了柴房。

  年輕公子一點點檢查着傷者身上的傷,從傷口上抹了一點猶自未化的藥膏,放在鼻下仔細聞了聞。

  “方纔有人幫他處理過傷口?”

  年輕公子站起身來,“那人在哪兒?”

  夥計有點懵,訥訥道:“客,客房......”

  “帶我去。”

  “可,可這麼晚了,客人估計都睡了......”

  “勞煩,有急事。那人,”

  年輕公子眼中閃過一抹微光,“很可能是我認識的人。”

  聽說兩人可能認識,夥計放下心來,連忙就帶着年輕公子去客房敲門。

  那客人房裏亮着燈,竟是還沒睡,一聽有人敲門,很是警覺地問:“誰?”

  誰。

  一個簡簡單單,再普通不過的字眼,夥計身旁的年輕公子臉色卻陡然變了。

  血色彷彿乍然從臉上消失,片刻後,才慢慢回涌,年輕公子俊朗的臉上竟帶了幾分因激動而起的紅暈。

  “是這樣的......”

  夥計正要解釋,年輕公子卻彷彿已失了耐心,猛地推開門,大步衝了進去,直奔到那客人身前,一把就攥住了屋內客人的手腕。

  客人瞳孔頓時劇震,下意識要掙脫。

  年輕公子攥得死緊,呵呵冷笑:“秦落羽,你可真是玩得好一手金蟬脫殼啊!連我都被你騙了!!!”

  秦落羽眼見躲不過去了,只能硬着頭皮道:“師兄,別來無恙啊。”

  夥計本來還挺擔心,怕兩人會打起來。

  誰知他們還真認識,聽起來好像還是師兄弟。

  夥計這才放了心,心道這倆人見到傷者就上趕着給人看傷,還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夥計悄手悄腳退出去,順帶把門掩上了。

  秦落羽見薛玉衡臉色甚是難看,連忙拉着他坐下了,給他倒了杯茶,兩手恭恭敬敬捧着送到他面前,深深鞠了一躬:“師兄,請喝茶。”

  薛玉衡被她這個樣子弄得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目光落在秦落羽那張近乎被毀容的臉上,心裏說不出是心酸還是心疼。

  他到底還是接了茶:“你到底怎麼回事?”

  秦落羽嘆了口氣,“此事,說來話長。”

  她從安城山離開時,走了去南楚的那條山路。

  半路蠱毒發作,她痛不可當,身上臉上也起滿了可怕的紅疹,人開始發燒。

  她以爲自己必死無疑,乾脆將那一整瓶安靈丹全吃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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