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5章 無常
小城街頭空無行人,遠處的更夫敲響更漏,正是五更天時候。
她來到那座府邸的時候,守衛不出意外攔住了她。
然而她運氣不錯,碰到了昨日去客棧搜查的那名領頭將領。
或許是因爲府中住了陵君行,將領親自在府內執勤,聽到門外說話聲,便出來查探究竟。
聽秦落羽說要找皇上,那名將領上下打量着她,眼裏有點一言難盡。
他是此番跟着衛無忌征伐西蜀的驍騎營將領,當年北地大捷也在,曾親眼見過皇后娘娘。
眼前這個姑娘,不會以爲昨晚皇上破例見了她一面,就以爲皇上真對她怎麼着了吧?
她這個樣子,跟娘娘比起來,簡直是......慘不忍睹。
螢火之光難與皓月爭輝。
而這個姑娘,連螢火之光都算不上。
然而將領到底沒有將話說得太難聽,只推說皇上此時不便相見。
想着陵君行這會兒應該在休息,秦落羽也沒堅持。
她從脖頸上解下鳳羽墜,用絹帕包好了,遞給將領:“勞煩方便的時候,將這個交給皇上。”
將領看得分明,那是殘缺了一半的半個玉墜。
心道這姑娘怕不是腦子有問題吧。
就是真想給皇上送禮物,也找個好點的送啊,竟然給皇上送這個,簡直了。
他實在忍不住道:“姑娘,不是我說,你也知道你的臉是什麼樣子,就別......”
目光落在這姑娘臉上,將領莫名又覺得她很有些可憐,到底還是咽回了“就別做夢了”這句話。
他沒接那絹帕,道:“姑娘,你趕緊回客棧休息吧。以後把臉治好了,該嫁人嫁人,別肖想你不該肖想的人。”
將領以爲說出這番話,這姑娘便會知難而退,然而女孩只是神色平靜地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蘊着說不出的意味,以至於將領怔了怔。
“這玉墜很重要。麻煩務必交給皇上。”
女孩的聲音輕而鄭重:“他見到這玉墜,就什麼都明白了。”
將領不知道爲什麼,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接過了那絹帕。
眼見女孩轉過身,走到稍遠一點的樹下,靜靜地站着。
夜色昏暗,看不清她的臉,將領竟依稀從她的纖巧身影上,看出了一點絕代佳人的風姿來。
他揉了揉眼睛,感覺自己可能眼花了。
衛無忌進來的時候,陵君行閉着眼斜靠在椅背上,眉宇緊蹙,似是睡着了。
皇上這是坐了一晚上嗎?
想起萬年寺中的薛玉衡,再看到眼前倦色沉重的皇上。
衛無忌也不知心裏是什麼滋味。
數日前,他們從萬年寺離開後,皇上下令在西蜀全境搜查娘娘下落,同時疾馳數百里親自來了這邊境小城。
薛玉衡起先就在這小城,卻非要將他們引到萬年寺,皇上認爲,這其中必有隱情。
至少在薛玉衡離開時,娘娘很有可能還在這小城。
然而當時衛無忌安排搜查的人卻未能搜到娘娘,或許是她改扮了妝容。
是以這次重新搜查時,衛無忌讓人將面容有異的人也帶了過來。
雖然他心裏很清楚,這一次的搜查或許只是做無用功,什麼都不會有。
就算娘娘上一次還在小城,可薛玉衡調虎離山爲她爭取了時間。
她現在很可能真的已經去了大秦,絕無可能在這小城停留。
他是真的沒想到,皇上會近乎走火入魔般,將那樣一個女子,錯認做娘娘。
還將她帶入內廳。
雖然他不知道皇上對人家做了啥吧,可人家那姑娘出來時眼睛都是紅的。
怎麼想怎麼......匪夷所思。
衛無忌只覺情之一字,着實太過可怕。
薛玉衡向來對世事不縈於心,而皇上,萬事根本入不了他的心。
可他們一朝動情,竟俱都沉淪至此,如泥足深陷,難以抽身。
連他們這樣的人,都勘不破情字,不能全身而退。
衛無忌只願自己這一生,永遠也不要與這個字狹路相逢。
他低頭看了眼手中的軍情急報,到底還是沒有叫醒陵君行,輕手輕腳便要退出去。
然而陵君行並沒有睡着,緩緩睜開眼,淡淡道:“站了這麼久,到底什麼事?”
衛無忌遞上急報:“大秦國軍隊數日前突襲洛城,不過皇上放心,他們沒討到什麼便宜。”
陵君行展開奏報,目光一點點變得冰冷。
他正要找大秦算賬,沒想到大秦卻主動來了。
陵國與大秦,早晚會有一戰。
這場戰爭,按照他最初的計劃,本打算再晚一點開始。
然而現在,沒有辦法再等了。
陵君行擡眸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
可他已無心再停留。
“朕現在啓行,回不夜都。”
陵君行站起身來,“你留下來,把西蜀的事理順了。”
衛無忌有些驚訝的發現,方纔還神色憔悴消沉的帝王,眉宇間已恢復昔日殺伐果決的冰冷與淡漠。
他心下凜然,連忙應命。
想了想,還是問了一句:“各地陸續傳來消息,說沒有查到娘娘的下落。還用再在西蜀繼續搜尋嗎?”
陵君行往外走的腳步頓了頓,“不必了。把你的人都撤了,去做該做的事。”
薛玉衡明知西蜀已被陵國控制,仍敢來見他,定然是爲她安排了最妥善的去處。
在西蜀這般細搜都沒能找到人,怕真如薛玉衡所說,她早就去大秦了。
如此,便是再找也無意義。
衛無忌點了點頭,踟躕片刻。
他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說,莫名覺得自己要說出的話可能太過荒謬。
然而想到皇上昨晚更荒謬的行爲。
他還是硬着頭皮道:“剛童誠說,昨晚那姑娘,五更天就跑了過來,給皇上送了個小禮物,皇上要......看看嗎?”
童誠便是那執勤將領的名字。
他當時心一軟收了秦落羽的玉墜,可後來越想越覺得自己這事辦得有點不靠譜。
但那姑娘還在外面等着,看着也怪不忍心的,童誠磨蹭半天,到底還是跟衛無忌說了一聲。
他含糊其詞地對衛無忌說,那姑娘專門給皇上送了個小禮物來。
但他沒敢說什麼小禮物。
畢竟半個殘缺的玉墜,人姑娘敢送,他也實在不大好意思說。
衛無忌彼時着急進來彙報軍情,也沒細問,這會兒聊完正事,陵君行要走,他到底還是多嘴提了一句。
果然話一出口就遭到了帝王無情的冷眼。
陵君行神色冷淡道:“衛無忌,你是不是很閒?”
衛無忌:“......”
他不閒。
他這不是看皇上昨晚對那姑娘那啥啥,怕錯過那萬分之一的一點可能麼。
陵君行大步踏出府門的時候,絕影已然牽着馬在門外等候。
他翻身上馬,輕扯繮繩,正要打馬離開時,卻聽到有人腳步急促地奔過來。
數十名侍衛攔住了秦落羽。
隔着重重侍衛,秦落羽看向馬上的男人:“皇上,我......”
她剛說了幾個字,陵君行居高臨下,面無表情地朝她的方向掃了一眼,便即收回視線。
他的目光冷漠至極,冷到秦落羽下意識打了個寒顫。
那是高居上位者如同俯瞰螻蟻一般的眼神,陌生,冷酷,無情,不帶半分溫度。
就這麼剎那的功夫,陵君行已然面無表情地拍馬離開。
馬蹄聲遠去,消散在黑夜的風裏。
秦落羽回過神來時,長街空蕩,已然不見陵君行的影跡。
她站在那裏,一時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她倒是忘了,此刻的自己對於陵君行來說,不過是個普通人而已。
她託那位將領送進去的東西,他怕是連看都不會看,理都不會理吧。
她擅自攔路,他不殺自己,都算是格外開恩。
童誠過來,將絹帕還給她,“姑娘,不好意思啊。這個,沒給你送出去......”
秦落羽朝他露出個笑容:“沒關係,謝謝。”
心裏有些失落的同時,卻也有點小小的慶幸。
慶幸終於可以不用面對陵君行了。
命運有時就是這麼奇特又詭異,錯過與相聚,就是這麼無常。
哎,秦落羽心想,這可真的怪不得她了。
童誠眼看着她就這麼走了,頗有點納悶。
這姑娘東西沒送出去,怎麼好像還比之前還開心了一點?
所以她到底是來送東西的還是來幹嘛的?
秦落羽與嬋娟告別,獨自踏上前往尋找緣空寺的路。
西蜀還有三分之一的地方,她沒有找過。
衛無忌給她的那些銀票,她一路樂得做個樂善好施的好人,將那些銀票化整爲零,全都當做愛心獻出去了。
她花了足足一個多月的時間,纔算將那些銀票散盡,身心都是一身輕。
沒能與陵君行相認,或許是好事。
他找不到她,遲早會放棄的。
秦落羽抵達西蜀郾城時,是傍晚時分。
她找了個客棧早早便歇下了,結果半夜突然被哭喊聲驚醒。
秦落羽慌忙起來時,便見客棧裏一陣兵荒馬亂。
人人倉惶奔逃,夾雜着婦女孩子的哭聲,就連客棧老闆也正捲起包袱,打算逃命。
她拉住那老闆,“怎麼了?”
客棧老闆神色驚惶,“大秦的人馬就要殺過來了,姑娘,趕緊逃命吧!”
然而逃命已經來不及了。
大秦騎兵的鐵蹄,在夜色掩映下,已然無情踏碎了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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