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6章 終相逢
大秦騎兵縱橫馳騁而過,撞上倉皇奔逃的行人,也並不減速,要麼揮刀斬殺,要麼殘忍踐踏。
小城四處都着了火,大火燒起來,映紅了半邊夜色。
火光映照着鐵甲與刀劍的森寒,照亮一地的血與屍體。
白日風景秀美的小城,此刻已宛若人間地獄。
逃難的人羣哭爹喊娘,扶老攜幼,如無頭蒼蠅般不知去向地奔逃。
夜色昏暗,秦落羽分辨不出方向,被人流裹挾着往前,逃入了一處山林中。
山林裏卻藏着一小隊渾身浴血的士兵,嚇得衆人亂了陣腳,有腿軟的,當時就差點跪下求饒。
那隊伍中一個領頭模樣的將領高聲讓大家別怕,吩咐大家迅速往裏藏好,聽到任何動靜,都不要出來。
秦落羽認得那將領,竟是當初在邊境小城,好心幫她送玉墜給陵君行的人。
他身上的盔甲染了粘稠血跡,也不知是他的傷,還是別人的傷。
就在人們紛紛逃入山林時,那追魂奪命般的馬蹄聲遙遙響起,片刻間便逼近樹林。
有士兵低聲叫那將領:“童將軍,他們來了!”
童誠眼中閃過精光,做了個手勢,士兵們飛快埋伏好,靜待敵軍靠近。
他們所在的地方地勢稍高,林中不便騎馬,大秦士兵下了馬,舉着火把警惕地搜尋過來。
百步。五十步。
十步。一步。
乍然之間,童誠與那些潛伏的士兵揮刀暴起,斬向敵人。
陷入絕境中的奮死一搏,往往能爆發出意想不到的勇氣與力量。
然而這是一場人數太過懸殊的戰鬥,還沒開始就已註定勝負。
童誠與那些士兵一個個倒下時,山林中的百姓驚恐瞪大了眼睛,捂緊了嘴不敢發出半點聲音。
空氣中瀰漫着濃重的血腥氣,剛剛結束一場廝殺,大秦士兵的面容在火光下顯得猙獰殘忍。
不知是誰突然起身想要逃走。
這個舉動彷彿催命符般,立刻引來了一場針對手無寸鐵的弱者肆意的屠殺。
男人與少年是大秦士兵屠殺的主要目標。
刀劍毫不留情地斬殺在他們的血肉之軀上,血霧噴濺中,慘呼聲一片。
秦落羽說不出是恐懼還是憤怒,然而這情緒到了極點,竟只剩近乎木然的冷靜。
她靜靜地坐在樹下,等着那刀光落在自己身上。
也不知是因爲她這張臉,讓士兵動了點惻隱之心,還是她此刻一動不動的樣子,像極了嚇傻的樣子。
那刀光竟略過了她,奔着周圍的人去了。
林中很快屍橫遍野,稍有姿色的婦人和年輕女子被留下,士兵們強行扯走了她們。
只剩幾個白髮蒼蒼的老婦與嚎啕大哭的孩子。
那幾個老婦人害怕大秦士兵再來,相扶相攜着往山林深處逃走。
秦落羽沒有跟她們一起走,在這一地的屍體中靜靜站了一會兒,心裏竟不知是個什麼滋味。
她小心翼翼避過那些死者,找到了那位童將軍的屍體。
童將軍曾經幫過她。她想讓他入土爲安。
他渾身是血,秦落羽試着挪動他時,驚喜地發現他還有微弱的氣息。
她喫力地卸下童將軍的盔甲,爲他處理傷口。
這片山林現在成了屠殺場,好在一時半會兒也沒人過來。
遇難的百姓留下許多喫食和乾糧,秦落羽就這麼在山林中,照顧了童將軍好幾天。
等這位童將軍終於醒過來時,秦落羽才從他嘴裏,知道發生了什麼。
衛無忌當日沒有和陵君行一起回不夜都,而是留在西蜀整頓軍務。
豈料大秦國暗中勾結西蜀原來的將領作亂,趁勢調集十餘萬重兵突襲西蜀。
西蜀留下的驍騎營軍士雖有數萬人馬,但外有強敵,內有叛亂,驍騎營一時不敵。
衛無忌身受重傷下落不明。
童誠率領一隊人馬且戰且退,一直退到了郾城,終究還是被大秦的兵馬追上,這纔有了林中的那場遭遇戰。
大秦佔領郾城後,沒有停留太久,兵力繼續往前推進。
郾城據說稍稍安定了些,秦落羽扶着童誠回了郾城。
被血洗後的小城滿目瘡痍,太多的百姓逃走,還沒回來,陸續回來的人裏不少都負了傷。
城裏一時找不到大夫,秦落羽便臨時在一間被燒塌了半邊的藥堂裏,當起了大夫,爲大家看病治傷。
戰事並沒有停歇,反而愈發白熱化。
大秦國在突襲西蜀的同時,也在原南楚境內煽動了數起叛亂,又死死咬着陵國洛城不放,牽制了陵國的兵力。
一時之間,陵國三面受敵,情勢不可謂不危急。
陵君行沒能回成不夜都。
他親自率軍平定了南楚舊臣的叛亂後,於數日前,率大軍重返西蜀。
大秦的兵馬據說是蕭尚言親自帶領,在西蜀國都附近,雙方不期而遇。
一場驚心動魄的大戰就此拉開。
陵國驍騎營雖勇猛,然經過兩年的養精蓄銳,大秦的兵力同樣不可小覷。
這場戰鬥異常慘烈,雙方各自傷亡慘重。
陵國大軍幾乎是踏着屍山血海,以微弱的勝勢艱難地逼得大秦軍隊一點點往後退去。
大秦軍隊後撤時途經郾城,郾城百姓惶惶然如過江之鯽,再一次四散奔逃。
好在這一次大秦軍隊無暇停留殺人,城中百姓傷亡人數不像上次那般多。
陵國大軍緊跟着進駐郾城,很快又追擊大秦兵馬而去。
出乎意外的是,一支隊伍,竟在城中停留駐紮了下來。
童誠是驍騎營的將領,他而今傷已好了大半,聽說城中有驍騎營駐軍,自然激動不已地前去匯合。
秦落羽留在藥堂忙着爲城中百姓看傷,然而本已離開的童誠突然去而復返,請她緊急跟他去一趟。
他的神色異樣凝重,“皇上受了重傷,還請姑娘全力幫忙救治。”
秦落羽急匆匆跟着童誠奔入一座宅院,踏入房中時,就見到了臉色蒼白臥於榻上的陵君行。
秦落羽顫抖着手解開他染血的衣袍,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氣。
她並非暈血的人,然而此刻她竟然一陣劇烈的頭暈目眩。
童誠說陵君行一路率兵追擊大秦軍隊,因擔心他重傷之事引來軍心動盪,給大秦以反撲機會,他根本不曾好好治傷,反而隨軍日夜疾行。
直到到了這郾城,戰局幾乎已定,他才終於撐不住倒下。
秦落羽極力鎮定心神,一點點仔細爲他處理好傷口時,已然是傍晚時分。
秦落羽緊緊握住他的手,默默守了他一夜。
天快亮的時候,她沒忍住,趴在牀沿上眯着了。
陵君行昏昏沉沉之際,做了一個夢。
這個夢在秦落羽離開的兩年裏,在無數個夜晚裏,曾反反覆覆地出現。
他夢見她笑盈盈站在桃花樹下,朝着他伸出手來。
他伸手想牽住她的手,然而卻無論如何不能靠近她的身前。
他追着她,越走越快,到後來,近乎奔跑起來,跑到精疲力竭,卻仍是與她隔着遠遠的距離,仍是抓不住她的手。
她的身影慢慢消失,越來越淡。
他喊着她的名字,想要她留下,可最終卻只是驟然從夢中驚醒,空餘心口纏繞不去的隱痛與苦澀。
然而這一次,陵君行竟意外地牽住了她的手。
夢裏,他近乎狂喜地緊緊握住她的手不放,害怕自己在做夢。
然後,然後他就從這狂喜中,突然醒來。
陵君行怔然了片刻,恍惚意識到自己手掌裏軟軟的溫暖仍在。
他懷疑自己猶在夢中,未曾醒來。
似乎是怕驚醒了這個夢,陵君行半點都不敢動一下,只是一點點地轉動目光,直到,看到趴在牀沿邊的女孩。
她偏着頭,看不清面容,然而她的手,猶自握着他的手。
陵君行的心猛地跳了兩跳。
是她,回來了嗎?
好像生怕女孩不見了似的,陵君行反手緊緊握住了掌心柔弱無骨的溫暖,幾乎一瞬不瞬地盯着女孩。
身上傷口帶來的疼痛,都被心口激烈的喜悅沖淡了,衝沒了。
此刻他的眼裏心裏,只有她,只有她。
他試探着,緩緩地伸出另一隻手,想要撫一撫她的發,好再次讓自己相信,他並不是在做夢。
然而女孩便在這一刻醒了,迷迷糊糊地擡起頭來。
看清她的臉,陵君行陡然愣住了。
秦落羽對上陵君行的目光,如被一盆冷水從頭淋到腳,頓時清醒。
半夜偷握他的手,沒想到被他抓個正着。
秦落羽心亂得無以復加,下意識抽出手,驚慌失措地轉身跑了。
陵君行臉色沉了下去,不顧身上的傷,便要下牀去追。
到底是重傷之人,他踉蹌着走了幾步,只覺眼前金星直冒,差點摔倒。
童誠正捧了藥進來,還好躲得快,纔沒和秦落羽撞上。
心裏正納悶這姑娘怎麼回事,結果一進來就看到皇上竟下牀來了,臉色難看至極。
童誠嚇得要來扶,卻聽陵君行咬着牙道:“去追她,別管朕!”
童誠愣了下,意識到皇上說的是誰。
他趕緊放下藥,用自己此生最快的速度,拔腳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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