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我……”
林西想要說話,卻發現嗓子乾澀,聲音嘶啞,說不出的難受。
汪橋連忙說道:“殿下,您已昏睡七日,您的喉嚨一時無法適應,待喝點水,緩一緩,就會好了。”
昏睡了七日?他不過是和林西聊了會兒天,怎麼會這麼久?
腳步聲響起,林扈腳步匆匆地走了進來,春喜連忙讓開牀前的位置,和汪橋一起行禮。
林扈沒有理會他們,徑直坐到牀上,仔仔細細地看着林西。
“父皇……”林西見他紅了眼眶,握住他的手,道:“父皇,兒臣讓您擔憂了。”
林扈緊緊抓住林西的手,哽咽地說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別說了,好好歇着,等你好了,想說什麼,父皇都聽着。”
“父皇,兒臣餓了,想喫清湯麪。”
“是,主子。”
“謝殿下。”
林扈又親手餵了林西一碗粥,扶着他重新躺好,守在他身邊,直到他沉沉睡去。
雖然林西度過了危險期,但林扈餘怒未消,依舊沒有把他們放出來的打算,他要殺雞儆猴,讓那些不老實的都看着,林西是他欽定的太子人選,無論他身體如何,才華如何,都不是他們能置喙的,否則將付出慘痛的代價。
林西在牀上躺了三天,總算恢復了些許,這才乘坐御輦,返回東宮春和殿。
就連春喜都明白他們的目的,林西自然也不例外,無奈地嘆了口氣,道:“春壽,你去請一下慶公公,就說我有要事找他。”
春喜見狀連忙上前,把林西扶了起來,靠坐在牀上。
“答應父皇的,西兒也要做到。”
江淮是貧民出身,靠着科舉走入官場,因他才華出衆,被孫章看中,舉薦給林扈,經過一段時間考察,林扈認可了他的工作能力,便將他調入刑部,這些年他幹得不錯,從員外郎做成了侍郎,深受林扈重用,成了京城的新貴。
汪橋端了杯水過來,道:“皇上,微臣給殿下喂點水喝。”
林西點點頭,道:“兒臣記下了,保證下不爲例!”
林扈本不想將此事告知林西,奈何宮中人多口雜,林西敏銳地發覺衆人看向他的眼神不對,便詢問怎麼回事,被問話的小太監沒經過事,一嚇便一股腦地說了出來。
“西兒記住,以後無論發生何事,定要以自己的身體爲重,那些狗奴才若是不聽話,西兒直接讓人抓起來,交給父皇便可。”
林扈轉身看向餘慶,道:“去給太子端碗粥來。”
城中遍佈的錦衣衛很快便得到了消息,不敢耽擱連忙稟告林扈。
林扈擦擦眼角,道:“西兒已七日不曾好好喫飯,還不能吃麪食,待西兒病好了,你想喫什麼,父皇就讓他們做什麼。”
與此同時,一則流言在京都悄悄流傳,說那狼妖是被人召喚而來,目的便是剖取死者的心臟,用來做藥引,還說能召喚狼妖的只有皇室中人,而皇室中唯有當朝太子體弱多病……
謠言越是打壓,越是反彈,在錦衣衛抓了幾百人之後,京中百姓,甚至官員,都開始膽戰心驚,暗自猜測是不是林扈召喚的狼妖,殺人取心,只想爲林西治好身上的病症,畢竟這些年來林扈遍尋名醫,也未曾治好林西的病,難免會鋌而走險……
大約一盞茶後,楊瀟率先進了林西的寢殿。
“楊指揮使免禮。”
傳言傳播速度很快,城中百姓人心惶惶,唯恐下一個被挖心的就是自己。
林扈聽後勃然大怒,命令錦衣衛儘快捉拿造謠者,制止就要的傳播。林扈平靜下來後,突然想起之前林西說過的話,不禁十分驚訝,沒想到林西僅僅聽自己簡略地說了案情,便能想到對方的最終目的是什麼,這份敏銳不得不讓人讚歎。
“謝謝父皇。”林西笑彎了眼角。
餘慶連忙應聲,道:“是,奴才這就去。”
春壽轉身就走,又被林西叫住,道:“順便讓人把楊瀟叫來。”
江淮也因此被權欲迷了眼,忘了自己有幾斤幾兩,竟敢輕視被林扈疼在心尖尖上的林西,簡直就是廁所裏打燈籠-找死!不僅自己被罷了官,還連累家人被抓進死牢,習慣了養尊處優的他們,突然變成階下囚,短短几日的功夫,便猶如老去了十年。
溫水滋潤了喉嚨,林西感覺舒服了許多,道:“謝謝父皇。”
“嗯,兒臣保證!”
春喜聽後眉頭皺緊,怒道:“這是哪個混賬王八蛋傳的謠言,這明顯是蠱惑人心,矇蔽那些一無所知的百姓。”
“屬下參見太子殿下。”
林扈拿着小勺,一勺一勺地給林西喂水,直到他將杯子裏的水喝光。
林西昏睡了多久,江淮便在死牢裏呆了多久,包括他的一家老小。
平日裏與他交好,奉承.恭維他的朋友,全部消失不見,沒有一個肯替他求情,唯恐引火燒身,這就是官場的人情冷暖。
“父皇一言九鼎,可不能耍賴。”
江淮腦子犯抽,被林扈關進了死牢,刑部尚書郭江不得不親自接手了案子,只是並未查出什麼重要線索。
聽着林西嘶啞的聲音,林扈心疼地點點頭,道:“父皇何時騙過西兒?”
“是,奴才這就去。”
“楊指揮使,聽聞京中傳言是我召喚狼妖,只爲取心入藥,可真有此事?”見楊瀟眉頭微皺,並未即可回答他,林西接着說道:“楊指揮使,我只想聽實話。”
在林西昏迷期間,京都再次發生命案,這次的死者是西城藥材鋪的掌櫃,名叫吳德明。也是死在家中,死狀和之前的三人相同。
春喜等人一直在輪班侍候昏睡的他,不曾聽到這些傳聞。
林扈伸手接了過來,道:“朕來吧。”
楊瀟沉吟了一會兒,道:“回殿下,確實有此傳聞,不過殿下放心,皇上已讓錦衣衛調查造謠一事,殿下不必擔憂。”
“如何調查?”
“追其源頭,嚴禁傳謠,否則以冒犯皇家治罪。”
“這是本末倒置,治標不治本。”林西無奈地嘆了口氣,但:“謠言越是壓制,人們越認爲是真,時間一久,恐會生亂!誰負責此事?”
“錦衣衛副指揮使郭明。”
“想要了結這件事很簡單,破了這起連環殺人案便可。至於追溯謠言之源頭,不用查也知,定是想要我這太子之位的人。”
林西已經猜到了這件事的幕後主使,只是現在還沒有證據。
楊瀟雖跟隨林西時日不久,但這段時日相處下來,完全打破了他對林西的認知,而如今的這番話更是讓他刮目相看。
“殿下想怎麼做,儘管吩咐便可。”
“我想出宮介入案件的偵辦,可父皇那邊肯定不允,故而只能退而求其次。不過在行事之前,還需得父皇恩准,你先等等吧。”
林西說話有條理,行事懂分寸,越發讓楊瀟信服。
“是,殿下。”
又等了一會兒,春喜便帶着餘慶走了進來。
餘慶來到殿前,躬身行禮道:“奴才參見殿下。”
“慶公公不必多禮。”
“謝殿下。”餘慶起身,直言道:“殿下喚奴才來所爲何事?”
“京中謠言我已聽聞,召公公前來,是有事詳詢。”
餘慶瞥了一眼旁邊的楊瀟,道:“殿下莫要擔心,此事皇上已然派人去處理,相信用不了多久,此事便能平息。”
“方纔我問楊指揮使,言之負責此事之人爲郭副指揮使,其處事之法便是壓制,我自覺此法不妥,治標不治本。只因謠言越是壓制,醞釀越久,反彈越大,長此以往,恐會生亂。”
餘慶點點頭,道:“那以太子之言,該如何行事?”
見餘慶認同,林西微微一怔,道:“慶公公,可是前朝已有人上奏此事?”
餘慶一愣,隨即佩服林西的敏銳,如實說道:“殿下機敏!前朝確實有人蔘奏,皇上還因此大發雷霆,發落了督察院左副都御史曹營。”
“曹營啊……”林西搜索劇情,找到了曹營這個名字,道:“曹營這個名字,我似乎在哪兒聽過……可是劉妃的遠親?”
餘慶聞言微微蹙眉,道:“殿下是從何處聽說?”
“我偶然聽劉妃提起過,不知真假。”林西頓了頓,接着說道:“劉家可有動靜,有人附和嗎?”
“不止沒有,永昌侯還出言維護殿下,怒斥曹營。”
林西微微一笑,道:“若我之前沒聽錯,那他們豈不是在父皇和衆臣面前唱戲,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
餘慶心思活絡,經林西這麼一說,便將整件事都串聯了起來,道:“奴才定回稟皇上,詳查此事。”
“慶公公,我大病之前,聽春喜說父皇曾想派人清點東宮庫房,後因我生病便拖了下來,現下我病好了,不知何時開始?”
餘慶擡頭看了林西一眼,不禁在心中讚歎,他這是想借由此事,讓林玖及他身後的劉家自亂陣腳,這樣他們查辦起來的阻力便會小上很多,可見他足智多謀,心思縝密。
“殿下放心,奴才這就回去稟告皇上,不日便可開始。”
聽餘慶這般說,林西清楚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道:“還有一件事要請慶公公代爲稟告父皇,我想參與狼妖案的偵辦,不過我並不出宮,在宮中整理案情,讓楊指揮使全權代表我參與其中,按照我的命令偵辦此案。”
“是,奴才定一字不落將殿下的意思稟告皇上。”
“若父皇恩准,便勞煩慶公公即時知會一聲,我好調閱案卷,儘快進入偵辦當中。”
“是。殿下若無其他吩咐,奴才便先行告退。”
林西思量了思量,道:“楊指揮使,你隨慶公公過去吧,省得再勞慶公公跑一趟。”
“是,殿下。”
餘慶和楊瀟躬身退出大殿,快步出了東宮。
餘慶轉頭看向楊瀟,問道:“可是楊指揮使將謠言一事稟告殿下?”
楊瀟搖搖頭,道:“在問楊瀟之前,殿下已獲知此事。”
餘慶點點頭,不再做聲,兩人很快便來到御書房。楊瀟在殿外等候,餘慶則直接進了大殿,將林西的話如實地稟告林扈。
“曹營竟和劉家有勾連。”林扈聽後臉色變得難看,若此事當真,那狼妖案的幕後主使便呼之欲出,道:“派人暗中覈實此事,還有廣恩寺那邊,問問那個賤人最近可有異動。”
“是,皇上。”餘慶頓了頓,問道:“皇上,殿下想參與案件偵辦一事,您是如何打算?”
林扈嘆了口氣,道:“朕擔憂他的身子能否撐得住。”
“皇上,殿下比奴才想象的還要聰慧.機敏,此案若是交給殿下,相信不日便會偵破,到時京中謠言便不攻自破,於殿下.於皇上都是大好事。至於殿下的身子,皇上若實在擔憂,那便讓奴才去侍候殿下一段時日,奴才保證不讓殿下過多勞累。”
林扈看向餘慶,笑着說道:“你對太子倒是比以往更上心了。”
餘慶聞言連忙弓下了身子,道:“奴才惶恐。”
“行了,朕沒有問罪你的意思。說實話,在不知西兒的真實性情之前,朕也難免對他的所作所爲有些失望。在得知真相後,朕頗爲懊悔,才發現朕對西兒真的一無所知。如今朕很是欣慰,西兒不愧是蘭心的孩子,沒讓朕失望。”林扈說完吐出一口濁氣。
“皇上不必自責,您國事繁重,難免有所疏忽,現今一切向好,您該高興纔是。”
“高興,朕怎能不高興。”林扈笑着說道:“去傳朕口諭,宣郭江覲見。告訴楊瀟,西兒的請求,朕準了。”
“是,皇上。”餘慶躬身走出大殿。
楊瀟見狀連忙上前,問道:“慶公公,皇上可準了?”
餘慶長出一口氣,笑着說道:“皇上準了,回去稟告殿下吧,咱家還有事通傳。”
楊瀟一喜,連忙拱手說道:“有勞慶公公。”
楊瀟沒有逗留,大步走向東宮,將林扈的意思稟告給林西。
聽到這個消息,林西不禁面露喜色,道:“楊指揮使,你拿着我的令牌,去刑部把案卷給我調來,再將最近的死者的屍身帶來,記得要小心,莫要損壞屍體。”
“是,殿下。”
“春喜,你去太醫院請汪院使,讓他半個時辰後過來便可。”
“是,主子。”
安排好一切,林西便興奮地在春和殿等着。
一炷香後,春財來報,說是林清和林路兄妹過來探病。
林西猶豫了猶豫,便讓人進來了。
林清手裏拎着個食盒,林路手裏攥着個什麼東西,兩人來到牀前,行禮道:“清兒(路兒)參見太子皇兄。”
“免禮。”林西隨口問道:“你們怎麼這個時辰過來,不用去上書房麼?”
“回皇兄,今日上書房休學,母妃聽聞皇兄的病有所好轉,特意讓我們過來探望,這是母妃親手給皇兄熬製的燕窩粥,母后問過太醫,這燕窩粥對皇兄的身體有益。”
看着林清,林西感覺她對自己的態度似乎有些轉變。
“替我多謝淑妃娘娘。春壽,還不把食盒接過來。”
“是,主子。”春壽從林清手中接過了食盒,躬身站在一邊。
林西看向林路的手,笑着說道:“路兒是否有禮物要送我?”
林路聽他這麼問,忙不迭地點頭,將小手攤開,是一個小木牌,上面工工整整地刻着兩個字‘平安’,還有一些看不出是什麼的花紋做點綴,雖然不怎麼好看,但比之前的小馬進步了許多。
“皇兄,這是路兒給皇兄做的平安符,希望皇兄的病早日康復,一生平安。”
林西伸手接了過來,隨即摸了摸他的小腦袋,道:“謝謝路兒,這平安符我很喜歡。”
林路聞言笑眯了眼,道:“皇兄喜歡就好,嘿嘿。”
“算上這個平安符,路兒已經送了我兩份禮,我總要回點什麼,路兒可有什麼想要的?”
林路連忙搖搖頭,道:“路兒衣食不缺,沒什麼想要的。”
“這樣吧,路兒回去想想,若哪天想到了想要的東西,再來告訴我,可好?”
林路猶豫了一瞬,道:“好,聽皇兄的。”
“路兒,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想讓你給我解惑。”
林路微微一愣,隨即赧然地說道:“皇兄,路兒今年剛剛入學,所學甚少,恐怕不能爲皇兄解惑。”
“不是,我問的與學識無關。”林西頓了頓,接着說道:“我是想問其他兄弟姐妹皆對我避之不及,爲何路兒這般親近我?”
“因爲皇兄救過小狸,小狸是路兒養的貓兒,路兒知道皇兄並不像他們說的,皇兄是個很善良的人。”
“我救過你養的貓兒?”林西努力回想劇情,終於找到了林路所說的劇情,道:“所以那隻狸花貓,是路兒養的?”
“嗯嗯,小狸是路兒在御花園撿到的,那時它還很小,路兒見它可憐,便抱回了家,養在了身邊。那天小狸突然不見了,路兒便急着去找,卻發現宮中的內侍和宮女正拿着棍子驅趕,是皇兄喝止了他們,小狸才倖免於難。”
確實有這麼回事,卻又不是那麼回事,事情是這樣的,那天原身在御花園散步,偶然間聽到一陣吵鬧聲,便出聲喝止,根本就沒有救狸花貓的意思,甚至還想抓到貓兒好好折磨一番,哪知只是轉眼的功夫,那貓兒便跑了個沒影兒,他派人到處找也沒找到,沒想到竟然被林路誤會。
“原來如此,沒想到我和路兒還有這段緣分。”林西這麼說絲毫不覺得心虛,反正當時又不是他乾的。
“其實之前路兒便想過來向皇兄道謝,只是路兒怕打擾皇兄養病,所以遲遲未來。”
“那隻貓兒現在可還好?”
“好着呢,比之上次皇兄見它,又圓了不少,像個球兒一樣。”
“那下次路兒過來,也把它帶來,我也很喜歡貓兒。”
“好。”
弄清楚心中疑惑,林西又和林路聊了會兒天,大約呆了一炷香的功夫,兩姐弟便離開了東宮,期間一直是林西和林路說話,林清幾乎沒有言語,就安靜在一邊聽着。
正午時分,外出的楊瀟終於回來了,和他一起過來的,還有負責案件偵查的刑部員外郎胡高,以及負責驗屍的仵作季秋。
“屍體在何處?”
“回殿下,屍體已經腐爛發臭,現正在院外放着。”
林西點點頭,讓春喜幫他更衣,招呼衆人來到了院子裏。
剛剛來到院子,林西便聞到一股惡臭,胃部本能地翻騰起來,連忙拿出事先準備好的棉花,塞進鼻孔裏,這才走了過去。
掀開蓋着屍體的白布,林西蹲下`身子仔細查看,死者的頭部完好,頸項也沒有勒痕,傷處主要集中在軀幹部分。尤其是左胸,胸口被掏了個大洞,傷口極爲不規則,就像是利爪穿透身體以後,在他體內轉了一百八十度,纔將他的心臟硬生生拽了出來。
林西轉頭看向汪橋,道:“汪院使過來看看,這是死後傷,還是死前傷。”
雖然他喜歡看偵探類的影視劇和小說,但並未涉及過法醫學這種專業類的知識,所以只能求助於汪橋。
汪橋來到屍體前,學着林西一樣蹲了下來,仔細查看着傷口,過了好半晌才說:“殿下,這應該是死前傷。”
林西點點頭,轉頭看向仵作,問道:“狼毛是在何處發現?”
季秋神情有些惶恐,連忙答道:“回殿下,是在死者傷口處。”
“我說的是具體位置。”
季秋‘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求饒道:“殿下饒命,小人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全靠小人養活,求殿下饒命.饒命啊!”
林西看着他,眼神一點點變冷,強忍着暈眩,慢慢地站起來,道:“誰派你來的?”
季秋的身子一僵,再次大聲喊道:“殿下饒命,小人不能死,殿下饒……”
楊瀟看出不對,揚起刀背砸在他的後腦上,阻止他再說話。
季秋悶哼一聲,倒在了地上,院子裏頓時安靜下來。
楊瀟單膝跪地,道:“屬下辦事不力,請殿下降罪。”
“你確實有錯,不過現在本宮正值用人之際,此事便記下,待這起案子塵埃落定,再行發落。你派人出宮門,四下看看,可有可疑之人在附近徘徊。”
“是,屬下遵命。”
“起吧。”林西轉頭看向員外郎胡高,淡淡地問道:“員外郎,他可是刑部的仵作?”
胡高似是剛剛回神,連忙答道:“殿下明鑑,他確是負責這起案子的仵作,但他爲何如此做,目的爲何,微臣一概不知啊。”
“目的爲何?”林西淡淡地笑了笑,道:“京中流言員外郎不曾聽說?”
胡高臉上的表情一僵,道:“殿下,那都是心懷叵測之人的構陷,微臣怎會相信,還請殿下明鑑。”
林西淡淡地看着他,道:“看來員外郎是聽過了,既然聽過,又怎會不知他目的爲何?”
胡高跪倒在地,道:“殿下,微臣當真一無所知,但確有不查之罪,微臣甘願領罪。”
“員外郎是個聰明人,應該清楚和皇上作對是什麼下場,刑部侍郎江淮和督察院左副都御史曹營,都是看得見的例子,想來員外郎不想成爲下一個他們吧。”
“微臣不敢,微臣不敢。”
胡高低垂着頭,林西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從他的肢體語言可以看出,他聽進了心裏。
“佛曰‘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古人云‘亡羊補牢,猶未晚矣’,想來這些話,員外郎都聽過,也應該知曉該怎麼做。別以爲本宮生來體弱,便會早死,說不準那些四肢健全,身體健康的人,會先死在本宮前面呢,畢竟‘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你說是吧。”
底下的官員爲什麼對林西被封太子不滿,究其原因,一是他任性妄爲.不學無術,二是他體弱多病.難堪重任。
前一條還好說,在於後天培養,畢竟再頑劣的人也有學好的可能。但第二條卻不行,因爲那是天生如此,若是能治好,早就治好了,怎會一拖就是十幾年。
古人常說‘天命不可違’,這是林西做太子最大的阻礙。
在場衆人不約而同地看向林西,沒想到他小小年紀竟看得如此透徹,真是不容小覷,難道這就是古人所說的慧極必傷?
“是是,殿下說的是。”胡高連忙應聲,卻又警覺不對,道:“不是,不是,殿下明鑑,微臣對皇上忠心耿耿,絕無二心,還請殿下明察。”
“本宮給員外郎思量的時間,員外郎不必急着回答。”
林西說完不再理會他,而是轉頭看向汪橋,道:“汪院使可能查出他體內是否被下了蒙汗藥之類的迷[yào]?”
汪橋面露爲難之色,道:“回殿下,這恐怕有些難。”
迷[yào]不是毒藥,以古代的檢驗技術很難查出,汪橋並不是推脫。
“其實查不查得出也無所謂,我心中已然有數。汪院使幫我檢查一下,死者體內可有狼毛。”
汪橋爲難地說道:“殿下,這要如何檢查?”
林西淡淡地說道:“開膛破肚。”
衆人聞言皆是一驚,他們還從未聽聞查案要將屍首開膛破肚的。
“諸位莫不是以爲本宮這般做是對死者不敬?”
衆人對視一眼,雖然未曾說話,但表情已經告訴林西答案。
“恰恰相反,我這般做目的是爲死者伸冤,還死者一個公道,這……纔是對死者最大的尊敬!”
林西的話鏗鏘有力,就像一擊重錘敲擊衆人心上,讓他們久久無法回神。
過了好一會兒,林西方纔再次出聲,道:“汪院使可願意執刀,爲他討一個公道?”
汪橋沉吟了一會兒,點頭說道:“臣遵命。”
這個時代並沒有專業的手術刀,但汪橋還是有一套工具,雖然沒有手術刀美觀,但用起來相差不多。
經汪橋檢查,死者胸腔內確有毛髮,不過只集中在一個地方。
確定自己的想法後,林西讓汪橋又縫合好刀口,吩咐人將屍體送出宮,找個地方單獨保管,林西便帶着衆人一起進了正殿。
“諸位坐吧。”吩咐春喜給衆人上茶,林西看向胡高,道:“勞煩員外郎將所有死者的資料拿給我。”
胡高連忙應聲,將手上的案卷遞給林西,道:“殿下,這是此案的案卷,截止到昨天偵辦的記錄都在這兒。”
林西點點頭,將案卷拿了過來,仔細翻看着。
林西看得出神,直到所有案卷全部看完,才端起茶杯喝了口茶,道:“看案卷,員外郎帶人走訪了死者身邊所有人,卻未曾找到四人的關聯,是嗎?”
胡高有些神思不屬,林西突然出聲,嚇了他一跳,連忙說道:“殿下,微臣無能,還請殿下恕罪。”
“不說旁人,單說光祿寺少卿常偉志和督察院經歷胡輝民,他們兩人是同年參加春闈,而且都是榜上有名,不同的是常偉志是二甲進士,而胡輝民是三甲同進士。”
胡高一怔,隨即請罪道:“殿下恕罪,微臣疏忽,並未察覺。”
林西並未說話,而是意味深長地看着他。
胡高被看得一陣緊張,冷汗不知不覺間冒了出來,就在他猶豫要不要跪下時,林西移開了視線。
“四人老家相距甚遠,若有關聯,也定是在入京之後。楊指揮使,待會兒你去吏部查一查案卷,看看另外兩人是否也在同年參加春闈。”
楊瀟領命道:“是,殿下。”
林西再次看向胡高,問道:“案卷中寫到,案發現場雜亂不堪,桌倒椅翻,東西散落,可是真?”
胡高如坐鍼氈,聽林西問話,忙答道:“回殿下,確實如此。”
“不對。”林西直接否定了胡高的話,道:“那只是假象。”
緊張的胡高只聽到了‘不對’兩個字,焦急地解釋道:“殿下,現場確是如此,微臣並未撒謊,跟隨微臣去查辦此案的差役,都能爲微臣作證。”
“員外郎不必緊張,我並未說你撒謊,不過現場確實有人撒了謊,這個人就是兇手。他故意將現場弄得雜亂不堪,就是製造兩人打鬥的假象,而事實並沒有。”
見林西如此篤定,汪橋好奇地問道:“殿下爲何會有此判斷?”
林西笑了笑,不答反問道:“汪院使是除我之外,觀察屍體最仔細之人,可有發現有何異常?”
“這……”汪橋皺眉回想了一下,無奈地笑着說道:“還請殿下明示。”
林西看向楊瀟,問道:“楊指揮使,若兩人糾纏.打鬥,身上何處的傷最多?”
“手臂,打鬥之人會下意識地擡起手臂防禦。”
“沒錯。可屍體手臂上只有一處利爪的抓傷,還是在左臂上,我剛剛查看過他的雙手,右手上的繭多而厚,說明他並非左撇子,若是要防禦,也應該是擡起右手纔對,這是一處疑點。”
“也有可能兇手在他左側。”楊瀟提出猜測。
“確有可能。”林西點點頭,認同了楊瀟的猜測,道:“所以我們來說說第二個疑點。若確如員外郎所說,案發現場桌倒椅翻,那邊說明兩人纏鬥時間不短,可他身上除了幾處擦傷外,卻並沒有碰撞導致的淤傷,這是否有些不妥?”
楊瀟一愣,隨即反應了過來,道:“不妥,大大的不妥!”
而此時汪橋也反應了過來,不禁讚歎道:“殿下洞察秋毫,臣等佩服!”
“之前我曾詢問過汪院使,死者身上的傷是死前傷,還是死後傷,汪院使說是死前傷,所以我可以由此推定,死者是在失去意識後,被兇手殺害,諸位應該沒有異議吧?”
在場衆人搖搖頭,表示贊同林西的話。
“既如此,我來說說這第四個疑點。就死者胸口的傷口來看,若是兇手真的是狼妖,那應該是他伸出利爪刺進死者的胸口,然後以這個方向在他胸腔內攪了一圈,若是真要留下毛髮,那應該是分散的。”
林西邊說,邊比劃着,隨後接着說:“而之前我讓汪院使打開了死者的胸腔,確實找到了一些毛髮,卻只集中在一處,顯然這是矛盾的。”
楊瀟聽完林西的話,皺着眉頭說道:“殿下的意思是,那些狼毛是有人事後放進死者體內?”
林西點點頭,道:“剛剛我也看了其他傷口,並未發現狼毛,想來是被仵作清理了出來,好在胸腔內的狼毛沒被清理,否則還真下不了結論。”
汪橋接話道:“所以狼妖是假,這一切幕後黑手設下的陰謀。”
“顯而易見。兇手定製了一副特殊的兇器,形如利爪,鋒利無比,能輕易刺穿人的身體。他能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給死者下藥,且沒有防備地喝下去,很有可能兇手是他們認識且熟悉的人,所以找到他們幾人的聯繫,是偵破這起案子的關鍵所在。”
楊瀟聞言起身說道:“屬下這就去吏部。”
“莫要心急,我還沒說完。”林西好笑地看着楊瀟,道:“你讓人去案發現場看一看,看看門窗上是否有新鮮的刮痕,在什麼位置,附近草叢可有很細的繩子。切記,定要仔細觀察。”
“是,屬下謹記。”
“嗯,暫時就這些,你先去辦吧,我再研究一下案卷。”
“是,屬下告退!”
林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潤了潤嗓子,擡眼看向胡高,道:“員外郎多日奔波,實在是辛苦,索性就在東宮住下吧,也好與本宮好好講講案子。”
胡高心裏更加惶恐,道:“殿下言重,爲朝廷辦事,是微臣分內的事,實在談不上辛苦。況且微臣身份卑微,怎能留宿宮中,這不合規矩。”
“本宮未曾大婚,這東宮中也沒有宮女,員外郎留下又有何不可?”
不給胡高拒絕的機會,林西看向春喜,道:“收拾間客房,讓員外郎住下。”
“是,殿下。”
春喜從頭看到尾,雖然還有些許地方摸不着頭腦,卻也大致明白了。這胡高和季秋一樣,進東宮的目的不純,很有可能是心懷不軌,聽到林西的吩咐後,很快便了解了他的意思。
春喜來到胡高近前,道:“員外郎請。”
胡高雖然萬般不情願,可在這東宮之中,他根本沒有話語權,就好似他的頂頭上司江淮一樣,最後還不是被送進了死牢。相較於牢房,住在東宮應該要舒服許多。
胡高起身行禮道:“謝殿下隆恩。”
被人軟禁了,還要感恩戴德,這就是權勢。
“員外郎爲林國鞠躬盡瘁,本宮自然不會虧待員外郎。”林西頓了頓,接着說道:“不過員外郎莫要忘了我之前說過的話,好好思量思量,我等你的答覆。”
胡高自然明白林西話中的意思,道:“是,殿下,微臣告退!”
胡高剛剛離開,殿外便走進來一名錦衣衛,行禮道:“屬下參見太子殿下!”
“何事?”
“方纔屬下奉命在外巡視,發現數名內侍和宮女在外鬼鬼祟祟,屬下便將其帶了回來。”
“仔細查問,看看他們都是哪個宮的奴才,讓他們主子過來領人。”
“是,殿下。”
待錦衣衛出門,汪橋方纔出聲說道:“殿下爲何會懷疑那仵作?”
“汪院使,你看我這面相,可是凶神惡煞?”
汪橋搖搖頭,道:“殿下的相貌是諸多皇子中最拔尖的。”
“我方纔問話的語氣重了?”
汪橋再次搖搖頭,道:“殿下語氣溫和。”
林西淡淡地笑了起來,道:“我既不是凶神惡煞,語氣又不重,他若不心虛,何至於此?”
“殿下說的是。”汪橋頓了頓,接着問道:“那殿下爲何懷疑員外郎?”
“我只讓楊瀟去拿案卷,和擡屍體回來,並未吩咐帶辦案的官員和差役,他們跟來要麼是父皇指派,要麼是自我舉薦,我更傾向後者。那仵作雖然上了年歲,卻一副上不了檯面的模樣,幹不了大事,所以身邊得跟着一個給他喫定心丸的人,這個人除了員外郎,不做他想。”
汪橋由衷讚歎道:“殿下英明!臣佩服!”
“這次還多虧了汪院使,不然我說的話很難讓人信服。”
“輔佐殿下,是臣分內之事,以後殿下有何事,儘管吩咐便可。”
“別人不好說,但我是真離不開汪院使,故而以後麻煩汪院使的地方多着呢。”
“是,臣定當竭盡全力!”
兩人說話間,殿外傳來通稟,道:“主子,慶公公求見。”
“進。”
話音剛落,餘慶從門外走了進來,道:“奴才參見太子殿下。”
“免禮。”
“多謝殿下。”
“慶公公來此,可是父皇有事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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