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暴露
兩個人暫時沒有說話,空氣裏瀰漫着沉悶的啓動聲。
喻樂:“你經常自己開車嗎?”
鬱宥之沒有回頭,而是透過後視鏡看了他一眼:“不,我從來不自己開車,但今天不一樣。”
這樣一說,喻樂突然覺得自己有點沒禮貌。
大明星請他喫飯,還開車送他回家,他也許應該表現得更友善一些。
這樣想着,他開口問到:“你的私房菜館,是什麼時候開的?”
“嗯,好像是前年。”
“原來開了這麼長時間了啊,”他有些驚訝:“你當明星這麼忙,還要經營私房菜館,真了不起。”
前排開車的人突然笑了,低低的笑聲迴盪在沉悶的車廂裏,喻樂應聲看去,卻見後視鏡鏡裏倒映出的那張臉分明冷淡得不行,連假裝都沒有假裝一下,笑意根本沒有觸及眼底。
“是老闆娘負責經營,我只負責投錢,私房菜館能開下去也是多虧了她,”鬱宥之總結般的說到:“不是我了不起。”
“哦,是這樣啊。”喻樂依然通過後視鏡注視着鬱宥之,應了一聲,就不知該繼續說些什麼了。
“要聽點音樂麼?”
喻樂眨了眨眼睛,盯着後視鏡:“你是想放你自己的歌麼?”
鬱宥之一愣,過了一會兒才接到:“當然不放我的歌,給你放竹珞的小提琴曲怎麼樣?”
這是鬱宥之的反擊,喻樂立刻皺起眉頭:“別放了吧,我不想聽小提琴。”
於是兩人又沉默下來。
過了一會兒,鬱宥之又開口:“今天晚上你吃了很多肉。”
喻樂:“?”
鬱宥之:“晚上喫太多容易消化不良,待會兒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散散步,看看z市的夜景?”
喻樂:“……不了,喫太多我只想早點回家躺着。”
一路上,鬱宥之找些亂七八糟的聊天話題,但他們總是說不了兩句,便又陷入沉默。
期間,喻樂一直通過後視鏡注視着他。
無論是是噓寒問暖,還是平平無奇的家常瑣事,自始至終,後視鏡裏的大明星的表情都略顯冷淡。
他覺得現在的鬱宥之有些奇怪。
面對粉絲時,他溫善親和;慈善晚宴上,他高調刻意;私房菜館裏,他依然戴着嬉笑怒罵、玩世不恭的面具,任何場合的鬱宥之都讓喻樂感覺不真實。
但是現在,鬱宥之卻突然扯下了自己的面具。
行爲模式沒變,卻突然不裝了,也不笑了。
“喻樂,你在想什麼呢?”
溫柔的聲音突然從前方傳來,他一愣,下意識擡頭,剛好對上後視鏡裏的那雙冷冷淡淡的灰色瞳孔。
“你從剛纔開始就一直在偷看我吧,怎麼看着看着又開始發呆了呢?”
喻樂眨了眨眼睛,直接問了出來:“我在想,你爲什麼突然不笑了?”
“啊,原來是在想這個,我以爲你又在想你的青梅竹馬,我還有點擔心,”他接着說到:“因爲笑起來很累,而且,你看起來似乎也不喜歡我笑,所以我就不笑了。”
喻樂點點頭,竟然接受了這個說法:“笑起來確實挺累的。”
“喻樂,我有沒有說過,我覺得你和我很合拍?”
一聽這話,他沉默了,看着窗外的景色,垂下了眼皮:“我不這樣認爲。”
同爲男配,一開始他確實想過拉攏鬱宥之,一起反抗劇情命運,但被鬱宥之敏銳的察覺身份後,這個想法便立刻煙消雲散了。
他說到:“我只是個普通粉絲,而你是大明星,我們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大明星露出笑容,似乎又重新戴上面具。
他沒有反駁,只是踩下了剎車,溫聲道:“好了喻樂,你到家了。”
他下意識往窗外看了看,不知不覺,這車竟然已經開到了大學城的小區門口。
他拉開車門準備下車,向鬱宥之道了謝後準備離開,對方卻突然又叫住了他。
“喻樂,”他回頭,看到大明星撐着手,趴在車窗上看他:“我都到你家樓下了,你都不請我上去坐坐嗎?”
喻樂嘆了一口氣,走近一點,把他那顆招搖的腦袋摁了回去:“你是家喻戶曉的大明星,以後別這樣隨隨便便來找我,不安全。”
大概是因爲今天晚上和鬱宥之的相處很平靜,因此,他也生氣不起來,只是向車裏人招了招手:“回家吧,路上開車小心。”
想了想,他又說道:“謝謝你今天晚上的晚餐,很美味。”
剛說完這句話,喻樂卻皺起了眉頭,向周圍看去。
夜色已經深了,偶爾有幾聲狗吠傳來。
附近風平浪靜,什麼也沒有。
鬱宥之根本沒打算搖上車窗,反而大搖大擺地伸着一顆腦袋觀察周圍:“怎麼了,有狗仔麼?”
喻樂有些猶疑:“不是……”
他剛剛好像在車窗上看到了竹珞的倒影。
“沒什麼,是我看錯了,”收回眼神,向鬱宥之招了招手便轉身離開:“我要上樓了。”
他沒有回頭,卻一直能感覺到鬱宥之的視線伴隨在身側,直到走進小區大門,才隔絕了這道煩人的目光。
走到樓道里,喻樂掏出了手機。
猶豫着給竹珞發消息。
[喻:阿竹,你今天來小區找我了嗎?
[喻:我現在回家了
他盯着屏幕等了一會兒,對方並沒有動靜,又過了一會兒,他才收回手機,掏鑰匙開門回家。
喻樂的消息發過來時,竹珞正捏着手機。
他坐在昏暗的車裏,想着剛剛在大學城小區看到的一幕,不自覺屈了屈中指。
他絕對沒有認錯,喻樂是從鬱宥之的車上下來的。
深更半夜,孤男寡男,那個電視上才能看到的大明星就這樣趴在車頭和喻樂說說笑笑,下個車而已,居然拉拉扯扯了至少十分鐘。
他並不願意詆譭誰,但兩人親密交談的場景,確實讓他聯想到了熱戀中的小情侶。
眼前的一幕是如此的刺眼。
讓竹珞產生了一種莫名的憤怒。
他深深呼了一口氣,想假裝如無其事,上前打個招呼,卻在偶然瞥到後視鏡裏的自己時一下子愣住了。
惡狠狠的眼神和意外的怔愣交織在一起,印照出一張讓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臉。
竹珞突然就慌了。
「我這是怎麼了?」
「我爲什麼會露出這種表情?」
「我難道……是在喫醋嗎?」
他今天來找喻樂,是爲了道歉。
慈善晚宴那天,他生氣離開,留下喻樂一個人孤零零待在宴會大廳裏,事後越想越覺得自己任性。
沒有聯繫好友,他頭腦一熱,半夜跑來了大學城小區,結果喻樂卻不在家。
這時,他纔有些失落的想起自己慈善晚宴上生氣的原因。
“阿喻今天,應該是和那個人一起喫晚飯去了吧……”
他心裏不是滋味,有些失落地下樓,正準備離開,卻看到一輛低調的豪車緩緩向門口駛來。
最終,豪車在大門口停下,喻樂從後座下來。
竹珞逃走了。
在回家的路上,他一直想着剛剛看到的畫面。
捏着手機,心臟撲通撲通地跳動着,大概是大腦供血不足,他只覺得世界暈乎乎的,點開微信聊天界面,想發個消息給喻樂,卻一直沒有動手。
“阿喻,你今天晚上和鬱宥之幹什麼去了?”
只是這樣一句簡單的詢問,卻像是沉積在胸口的巨石,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恰巧在這時,喻樂給他發來了消息。
[喻樂:阿竹,你今天來小區找我了嗎?
[喻樂:我現在回家了
看着這兩條消息,他的心突然奇異的平靜了下來。
他可以假裝沒有看見他們,回覆喻樂說他確實來了但又離開了;也可以誠實地回答喻樂,說自己來了,並且看到了他和鬱宥之一起回家,然後落荒而逃。
回答前者,喻樂不會追究,回答後者,喻樂也許會追問……但無論如何,他相信喻樂都會認真的迴應他。
重要的是,他究竟想要和喻樂發展成什麼關係?
最終,竹珞只是看着手機,沒有回覆。
磕磕絆絆,竹珞終於回到自己的家,熟悉的空間和佈置讓他整個人都鬆了一口氣。
打開燈後,他就把自己和手機一起甩在了牀上。
小提琴的日常和情緒的消耗使他感到久違的精疲力盡,他抱着枕頭迷茫地盯着頂燈,眼神一斜,便看到了書架上成排的獎盃……以及放在正中的相框相冊八音盒。
他還沒有把這些東西還給喻樂。
如果還了,那一段暗戀也就真正的和他沒關係了吧。
這樣想着,他又爬起來,把老舊的八音盒抱了下來。
前天,他纔剛剛給換了電池。
摁下開關,難聽的樂曲開始在寂靜的深夜裏播放,八音盒上的西裝小人一卡一卡地轉動着,五顏六色的小燈早有幾顆不亮了,看起來下一秒就要罷工。
播放的曲子是小星星。
他已經不太記得爲什麼要把這首拉得很難聽的小星星錄到八音盒裏,也忘了爲什麼會把這個八音盒送給喻樂。
但他聽着聽着,還是陷入了回憶。
小時候第一次見喻樂,是過年的時候,對門的銀髮奶奶端了餃子過來。
乾瘦的小男孩怯生生地站在老人身後,像一隻隨時都會受驚的小兔子,看着他時露出躲閃又羨慕的神情。
記不得是出於同情還是憐憫,他向小男孩伸出手:“你好,我叫竹珞!”
“你、你好……我是喻、喻樂……”
小男孩怯生生的模樣讓他覺得好笑,一雙乾瘦的小手老是伸不過來,於是他乾脆上前一步,一把拉住他:“好了,我們現在已經成功握手,從今天開始就是朋友了!”
後來竹珞才知道,乾瘦得像只猴子的喻樂,其實和他同齡。
聽父母說,對方從小被雙親拋棄,如果不是隔壁老奶奶收養,他可能會在孤兒院度過幼年。
他愈發同情喻樂了。
於是他時不時就去對門找喻樂玩兒,拉着他爬樹下水網蜻蜓,興致來了非要拉小提琴給他聽,對方也總是認真靦腆地看着自己,每次都很激動地鼓掌,非常真誠地說拉得很好聽。
十四歲那年,對門的奶奶去世了,喻樂抱着他大哭了一場。
再然後,他就和父母一起搬離了原來的小區。
即使如此,喻樂卻依然在他身邊。
他們一起上了初中、上了高中、甚至一起上了大學,無論發生什麼事情,喻樂總是跟在他身後,默默的、靦腆的、溫柔地注視着他。
漸漸的,他習慣了這樣的喻樂。
他從來沒有想過,喻樂也可能會離開。
“是啊,阿喻怎麼可能會被搶走呢?”
從回憶中醒來,竹珞眼神複雜地看着眼前的八音盒,喃喃自語般吐露出了自己的惶恐和不安:“阿喻,你肯定不會像拋棄這個八音盒一樣,拋棄我吧?”
“我會不會……其實是有點喜歡你呢?”
這樣的想法剛一出現,他立刻如同大夢初醒一般,驚慌失措地站了起來。
他究竟在想什麼啊?!
卻不等他平復心情,下一秒,老舊的八音盒便簌簌地滾落幾圈,哐當一下,狠狠砸在了地上。
“吱吱——”
空蕩蕩的房間裏,小星星的小提琴曲戛然而止。
八音盒直接被摔成兩半,穿着西裝的塑料小人被彈到一邊,零零散散的電線從咧開的底座支了出來。
地上一片狼藉。
但此時此刻,竹珞注意到的卻不是這些。
他愣愣地看着摔開的八音盒底部,一封白色的信紙赫然露了出來。
「——給阿竹」
信封上寫着這樣的幾個字。
竹珞一眼就看了出來,這是多年好友的筆記——這是一封喻樂留給他的信!
這是一個普通的白色信封,顏色還很新,和老舊的八音盒一對比,它甚至新得有些刺眼。
竹珞的心狂跳起來。
不知爲何,一見這個信封,一種奇妙的預感就籠罩了他,信裏肯定有很重要的東西。
他幾乎有些顫抖地撿起後打開,好友熟悉的筆觸便爭先恐後的跳進視野裏。
「阿竹,好久不見。」
「我猶豫了很久,一直不知道該不該給你寫這封信,但今天偶然看向窗外,發現天氣特別好,窗外的銀杏樹葉也開始慢慢變黃,想了想,還是決定向你坦白。
首先,我要告訴你一件事情——阿竹,我其實一直喜歡你。
不是朋友間的喜歡,是正兒八經的暗戀。
仔細算算的話,迄今爲止,我好像已經暗戀你十年了。
雖然你完全沒看出來,只開開心心的把我當成好朋友,但我還是不得不抱怨一句:阿竹,你對於感情方面的事情,實在是太遲鈍了。
正因如此,喜歡你這件事也讓我備受折磨,所以請原諒(當然這也有你的責任):對不起,我單方面的決定要放棄你了。
第一件事,聽起來可能有點荒謬——我其實是個三重人格患者。
除了我,我身體裏還有個副人格,以及一個第三人格的妹妹。
之前你可能有見過他們,但都被我掩蓋住了,我並不是故意隱瞞或者欺騙你,我只是一直不知道該如何對你解釋這種事情。
更重要的是,副人格那傢伙十分危險。
這些年來他一直試圖取代我,醫生說他有很強的攻擊性,總想傷害我身邊的人——這些人中也包括你。
阿竹,這一點一直讓我感到很害怕。
這些年爲了對抗他,我越來越累,越來越力不從心,我很害怕有一天會傷害到你。
不過現在不用擔心了,在我寫這封信的時候,醫生已經爲我找到了妥善處理的方法。
阿竹,我想這個時候你可能已經意識到,我並沒有真正的去留學。
對不起,留學只是個藉口。
我必須配合醫生治療,才能解決副人格,但期間也可能會出現一些意外,所以綜上所述,我可能會離開一段時間,或長或短。
阿竹,你不用擔心,總有一天我會回到你身邊。
如果我沒有回來,也請不要難過,只希望你不要忘記我。
阿竹,我喜歡你。
所以希望你能一直幸福。」
這封信的內容並不長,看完之後,竹珞卻覺得頭暈眼花。
喻樂喜歡他,這事他已經知道了,他最近也一直因此而感到苦惱。
但喻樂是多重人格?副人格很危險?要配合醫生治療?假裝留學離開?可能不會再回來?
如果信上寫的都是真的……那這些又是怎麼回事?
他完全摸不着頭緒,但在這樣一片亂麻一樣的思緒中,卻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那天,偶然得知好友要出國留學,他怒氣衝衝上門質問,那時提着黑色垃圾袋的喻樂半掩着門,垂着腦袋,結結巴巴躲在門後。
偶然擡起眼睛,目光也只是一閃而過。
他突然回憶起了那種怪異的感覺,那時的喻樂,完全就是一個陌生人的眼神。
阿喻是多重人格患者……想到這裏,竹珞悚然一驚。
最近這個奇奇怪怪的喻樂,真的是和他從小一起長大的那個人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