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紀念
竹珞的表情冷淡,看到身後的鬱宥之時,也只是衝他點了點頭,不再表露出種種或憤怒或喫醋的小情緒——他在自己和喻樂之間劃了一條線,主動退步到了認識的陌生人範疇。
見狀,喻樂眨了眨眼睛:“好久不見,竹珞。”
對方冷淡的迴應:“嗯,好久不見。”
對此,喻樂覺得非常滿意。
再見到竹珞,果然像他預料的一樣,心情沒有任何波動,平靜得像一汪深潭,對方的一舉一動都無法牽動他的心絃——這時他纔敢完全確定,副船長確實是灰飛煙滅,死得屍骨灰都不剩了。
他露出了幾分愉悅的笑容,興致頗高的給對面冷冷淡淡的人沏了一壺茶,推到了面前。
“副船長死了。”他開門見山的這樣說到。
“嗯?”竹珞挑了挑眉頭,冷淡的臉色終於有了一絲情緒波動。
“他不太好對付,我差點在夢裏被他掐死了,”他像是聊天一樣說着這樣的事情,喝了一口自己沏的茶,神色終於嚴肅了些:“竹珞,你之前不是疑惑阿喻爲什麼要留下那封信嗎?我已經知道原因了。”
竹珞終於直直的朝他看過來,目光像是穿透了什麼遙遠的空間,才投射到了這裏,他抿了抿脣,最終收回那種複雜的目光,垂下了眼睛:“這是怎麼回事?”
“是出於私心。”
“阿喻原本打算悄悄的和副船長同歸於盡,藉着留學的藉口,從此以後消失在你的生活裏。但是最後離開的時刻,他還是沒忍住寫了那封信……隱藏了十年的心情,最終還是想告訴你。”
“可是他把那封信放在了八音盒裏?”
“是啊,是一種很矛盾的心情——既希望你發現,又希望你永遠不要發現,就這樣讓那封信爛在八音盒裏。”
聽到這裏,竹珞突然笑了,臉色露出一種很懷念的神色:“嗯,確實很像阿喻的作風。”
這句話像一個信號,暫時融化了他表面上的冰冷,對喻樂的態度也隨和了很多:“那副人格呢,又是怎麼回事?”
“嗯,我今天邀請你過來,就是想告訴你這件事情。”
然後他花了大概半天的時間,把自己遭遇過的事情、聽見的看見的、以及推測出來的結果原原本本告訴了竹珞,除了這個世界是一本書這件事,他把所有知道的事情都說了出來。
竹珞原本平靜的聽着,越是聽到後面,面色越是苦澀,但當他想說點什麼的時候,卻只能說出“原來阿喻是這樣想的啊”這種不痛不癢的感嘆。
“阿喻、阿喻……”
知道了前因後果後,竹珞埋着頭,像是低聲呼喚着根本不存在於人間的鬼魂,嚐到舌尖發澀的茶水後,那種悔恨又複雜的心情更加沉鬱起來,他對着空氣喃喃自語,像是想把自己說的話傳遞給早已經消失的對方:“你爲什麼、爲什麼一定要這麼痛苦的喜歡我呢?對不起,我完全不知道你承受了什麼,對不起……”
喻樂就坐在對面,靜靜的看着眼前這一幕,但對於竹珞的懺悔,他多少有些不太贊同。
“竹珞,阿喻會落到今天這個結局,也並不全是副人格的錯吧?”在竹珞猛然擡頭的目光中,他繼續說到:“畢竟副人格只是他分化出來,一個爲了緩解他壓抑心情的工具而已——說到底,副人格擁有的情緒也是他自己擁有的,最後因果循環,自己被自己毀滅,也只是遲早而已的事情吧。”
聽見喻樂這麼說,竹珞猛的擡頭,悲憤的眼睛裏射出了冰寒的利劍:“你說什麼?”
“呃……”
“你根本不瞭解阿喻,只不過是一隻佔據了阿喻身體的孤魂野鬼,你這樣的人有什麼資格去高高在上的評判阿喻,對阿喻做的一切說這樣定罪一樣的話!?”
“對不起……”
但這聲道歉完全沒能平息竹珞的怒火,三千尺流水瞬間結冰,凝成了他眼底的冰寒,並且在此刻透露出一種愛恨交織的厭惡:“我果然很討厭你,下一次別再用阿喻的模樣出現在我面前了。”
說完這句話,他就怒氣衝衝的離開了。
“哎呀,被人討厭了啊喻樂?”身後傳來了鬱宥之幸災樂禍的聲音,他晃悠悠從身後走出來,端起喻樂面前喝了一半的茶杯,仰頭一飲而盡。
但喻樂卻對此沒有反應,他想着竹珞剛剛山火爆發一樣的憤怒,看向鬱宥之:“我剛剛說的話真的很過分嗎?”
“你說呢?算是相當的過分了吧,消失的阿喻畢竟是他多年的好友,會變成如今這樣,那個小提琴手至少也佔了一分責任。”
“那也不至於這麼生氣吧,他是覺得我在暗諷他嗎?”
“完全不是,他只是覺得你這樣的陌生人沒有資格詆譭他的阿喻而已。”這樣說着,鬱宥之微笑着把茶杯磕在了桌子上,發出一陣清脆的響聲:“喻樂,我能理解你爲什麼會這麼說,但顯然其他人並不能,所以……”
“所以?”
“我果然是這世界上最適合你的人吧?”
喻樂:“……”
他原本還期待着鬱宥之說出一些正經話,沒想到他居然見縫插針就知道說這種奇奇怪怪的肉麻話,讓他又莫名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喻樂一聽立刻就麻木了神情,木着眼睛挪開了自己的視線。
剛剛發生的事情像是一件小插曲,在平靜無波的水面泛起了一陣波瀾後,立刻又恢復了平靜。
走出茶室時,喻樂想着,竹珞以後應該都不會再主動出現在他的面前了,即使出現,應該也是一副冷淡的陌生人表情——真好,這就是他最想要的和竹珞的相處模式。
但這樣想之後的一個月,他卻從竹珞那裏收到了一封個人音樂會的邀請函。
【尊敬的喻先生:
小提琴手竹珞將於立冬之日舉辦個人小提琴曲演奏會,本次演奏主題爲“生命、愛慕與死亡”,於十一月七日三千洛水汀,誠邀您的鑑聽。】
生命、愛慕、與死亡嗎?
即使缺少文藝細胞如喻樂,也一下子想到了這個主題,絕對和消失的阿喻有關。
爲了紀念消失的朋友嗎?竹珞不愧是一個小提琴手,真是一個浪漫的人。
不出所料,竹珞幾乎邀請了所有認識的人,除了喻樂,鬱宥之、霍安弄、甚至連王福瑞這種不怎麼受待見的土大款也收到了邀請函。
音樂會在三千洛水汀的水上舞臺上開展,一個月的準備時間還是太過匆忙,沒有時間和交響樂團磨合,所以這次的音樂會只是小提琴獨奏,規模並不大,除了邀請了一些媒體和親朋好友,剩下的觀衆數量也不多。
喻樂坐在觀衆席下,等待着音樂會開場。
這並不是他第一次來聽竹珞的音樂會,但這次和之前都不同,他不再是以原主的身份,而且這次他也不再有vip觀衆席的特殊待遇,他只是坐在普通觀衆席,受邀來聽一場和他無關之人的紀念小提琴。
臺上的竹珞穿着他第一次聽音樂會時穿的那件白色小西裝,聚光燈下的青年架着小提琴,陶醉似的沉浸在樂聲裏,指尖靈活的拉動弓弦,用小提琴輸出他的情緒,把聽衆們帶入了他的少年回憶中——開場演奏曲,居然是小提琴初學者都會練的小星星。
小星星——是八音盒裏錄入的曲子,是竹珞在阿喻面前的第一支曲子。
無論是對他,還是對那個已經消失的人,都意義不凡。
就是這樣一支簡單的曲子,被竹珞用飽含懷念的心情拉出來,似乎也擁有了別具一格的感人魅力。臺下的諸多聽衆不知道他和阿喻的十年過往,但是聽着這樣的小提琴,大概也能感受到那種複雜的情緒。
果然,在小星星結束後,臺下掌聲雷動,觀衆們被不知名的情緒擊中心靈中的某一部分,紛紛不由自主的站了起來,毫不吝惜送出自己的掌聲。
在這之後,臺上的竹珞又拉了一些傳統曲目。
每一首曲子都令在場的觀衆耳目一新,不得不感嘆這確實是一個天才小提琴手。
在拉最後一首曲子之前,舞臺上的竹珞突然上前一步,對着臺下觀衆深深的鞠了一躬:“感謝各位百忙之中來到了我的音樂會,事實上,這次個人音樂會籌辦得非常匆忙,而且包含了很多我自己的私心,真的非常感謝幕後各位小夥伴對我任性的包容。”
“這次音樂會,主要是爲了紀念我生命中一個很重要的人——很遺憾我已經沒辦法再爲大家詳細的介紹他,但‘生命、愛慕和死亡’大概就是對他最好的闡述,我爲我生命中曾經出現過這樣一個人而感到慶幸,也爲他悄無聲息的離開而感到遺憾和悲傷,可惜我只會拉小提琴,實在沒什麼能爲他的做的,只能把這支尚未完成的小提琴曲獻給他——《無名》。”
說完以上那番話,臺上的青年就扛起小提琴,開始最後一曲的演奏。
這是他尚未完成的小提琴曲,卻迫不及待的想把他公之於衆,他想讓所有人都知道,他的生命中曾經出現過這樣一個人。
痛苦的愛慕、被壓抑的貪婪、無怨無悔的自我犧牲——他嘗試着揣測阿喻的精神世界,並且用小提琴,把這樣的揣測演奏了出來,似乎這樣做的話,那個人就還跟在他的身後。
竹珞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裏,最後一首小提琴曲拉出了極其複雜的情緒,流水一樣的樂聲迴盪在整個水上舞臺大廳裏,把觀衆們也一起帶入了演奏者的情緒深淵之中。
在這樣的氛圍下,臺下的王福瑞卻一直興奮的盯着臺上身穿白色小西裝的青年,最後一曲結束後,他瘋狂鼓掌的同時舔了一下肥厚的嘴脣,眼裏露出了迷戀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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