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 33 章
雲秀其實很喜歡小孩子,以前在現代,刷視頻總能刷到很多天使幼崽,能把人騙得直呼又想騙我生女兒。不過雲秀還是對熊孩子敬而遠之。
可是伊克思和冬韻一點都不熊孩子。相反,她們兩個乖巧得讓人忍不住地心疼。
從來了雲佩宮裏,就一直乖乖地坐在位置上,不會哭着鬧着要拿什麼東西,雲秀給她們兩拿喫的,給什麼她們兩個就拿什麼,拿到手裏喫的時候,就像是兩隻小松鼠一樣,鼓着腮幫子用兩顆小米牙細細地啃。
雲秀心都化了。一邊喜歡她們這樣乖巧,一邊心裏替她們傷感,兩個公主能在宮裏頭養成這樣的性格,究根到底,還是她們兩個不受寵愛,母妃地位也不高。
最開始的時候哪怕是張氏,她的地位也是比雲佩高一些的,畢竟有女兒傍身,然而到了如今,她們三個已經漸漸成了以雲佩爲首的局面。
張氏和布貴人來得就更勤快了。不過她們兩個也都是好性子,不會主動生事,雲佩也就默認了她們靠過來的動作。
布貴人看着雲秀逗冬韻,笑說:“沒想到雲秀姑娘竟然喜歡小孩。”
雲佩也笑:“她自己都還是個孩子呢。”
雲秀才不理她們,她叫御膳房做了好多小點心,就爲了招待這兩個小朋友。
頭一樣是焦糖布丁,白糖在明代就已經出現了,所以熬糖漿也不費什麼事。比較麻煩的是要用帶重奶油,她最開始和御膳房說到重奶油的時候,高太監也在旁邊,聽了都覺得一臉懵逼——奶油是什麼他們倒是知道,畢竟有時候御膳房也會做一些酥油鮑螺,裏頭就會加一些奶油。
但是,他們不知道奶油還分輕重啊。直到雲秀解釋了以後,他們才明白,原來是油脂含量不同。
御膳房折騰了好幾次,頭一次是把熱牛奶往雞蛋液裏頭倒的時候一股腦倒進去了,結果溫度太高,把蛋液給燙熟了,成了一碗半熟的蛋花湯。再後來又沒給蛋液過濾,口感不夠細膩,就這麼一樣東西,差點把做點心的師父折騰死。
最後倒也是成功了,用的是烤出來的焦糖布丁,甜甜的口感,綿密細膩,小姑娘們很喜歡。
讓御膳房比較意外的是,後宮的娘娘們竟然也都很喜歡這道點心,叫人來點了很多次,到了後來直接成了嬪妃們膳桌上的常客。
伊克思和冬韻更是它的忠實愛好者。可惜焦糖布丁裏頭用的糖有點多,她們兩個都還太小,雲秀只許她們一次喫一個。
面對着小姑娘們控訴的目光,雲秀覺得自己以後肯定是個特別不容易心軟的女人。
她把這話說給雲佩聽的時候,雲佩就捂着肚子笑,她還懷着孕,不敢放聲笑,一抽一抽的,看得雲秀滿臉黑線,想讓她乾脆笑出來算了。
雲佩不肯。自從肚子裏揣了個小的,她就一直不敢做大動作,別說盡情笑了,就是晚上睡覺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不小心把孩子壓到了。
這是她第一個孩子,沒有經驗,怎麼細心都不爲過。
雲秀心疼她,心裏頭也在想,要是以後的小四還敢頂撞他額娘,她一定頭一個收拾他。
乾清宮裏,敬事房太監終於能把牌子端上來了。自從皇后去了,康熙一直沒進後宮,敬事房不敢忖度他的心思,也就壓着不敢往上頭送綠頭牌,前兩天皇上肯動了,去了烏雅貴人那裏,他們才鬆了一口氣。
這就是個信號啊!顧問行美滋滋地捧着托盤進了門。皇上要是一直不進後宮,回頭皇太后和太皇太后都要讓他喫掛落,他這也沒什麼活幹,皇上哪裏還能記得他呢?
在門口他就碰見了梁九功:“喲,梁爺爺,皇上忙完了沒啊?”梁九功掀起眼皮子看他一眼,再一掃他手裏捧着的托盤,笑了。
顧問行沒明白他那個眼神是個什麼意思。他覺得梁九功是不是御前大太監當久了,如今都看不起他了?
梁九功也沒和他解釋,直接說:“纔剛忙完,你進去吧。”
顧問行心裏頭偷偷啐了他一口,忙不迭端着綠頭牌進去了。如今宮裏頭的后妃並不多,所以一隻托盤就能裝得下,他親自捧着過來,就是爲了在皇上跟前展展眼。
誰知道他跪下舉起托盤,皇上看了半晌也沒什麼反應,這就讓他心裏頭有點咯噔咯噔的了。難不成皇上沒那個意思?
正琢磨着呢,就聽見頭頂皇上開口了:“怎麼沒看見烏雅貴人的牌子”
顧問行低着頭,琢磨了一下,回話:“稟皇上,烏雅貴人如今懷着身孕,不宜伺候皇上,就將綠頭牌撤下了。”以往宮嬪們來小日子了或是懷孕、生病,都要把綠頭牌撤下來的,怎麼這會兒皇上還問起呢?
他心裏頭不明白,可眼見着皇上臉色就拉下來了,他心裏頭也不得勁了,有點摸不清楚是不是自己做錯了什麼事兒?
眼看着皇上拿起托盤上的綠頭牌,他悄悄瞥了一眼,是宜嬪娘娘的。
本來以爲自己任務完成就該退下了,結果皇上拿了那塊綠頭牌又丟了回來,綠頭牌都是銅製的,都在托盤上發出沉悶的聲響,還附帶着康熙有點失望的聲音:“算了。”
顧問行沉默了一下,只能退下。到了門口,梁九功還老神神在在地站着,顧問行這回也顧不上他陰陽怪氣的表情了,問:“這是怎麼回事?”
梁九功看看他,笑說:“你啊,道行還不夠深呢。”皇上問了烏雅貴人的牌子,那指定是想去看烏雅貴人唄,可他前兩天才去看過,看也就算了,烏雅貴人有身孕,看兩眼也沒什麼不合規矩的。
可壞就壞在她還懷着身孕。
皇上也有日子沒去後宮了,看見自己挺喜歡的美人在自個跟前晃來晃去卻只能看看,喫不着碰不得的,誰能受得了啊?
他一個太監都知道受不了。
接下來就得看皇上怎麼選擇咯。
果不其然,夜色愈深,宮殿裏頭康熙翻奏摺和書頁的速度就越快,那刷刷的聲音裏頭帶着顯而易見的煩躁。
梁九功一邊聽,一邊就忍不住想說,要實在憋不住捨不得,您不能換個人嗎,以前不也都是這樣的嗎?怎麼這回出去巡行了半個月,回來就變樣了呢?
皇帝心,海底針啊!
心裏頭正腹誹着呢,裏頭的動靜驟然一停,下一秒,腳步聲響起,康熙從裏頭出來了。梁九功連忙迎上去:“皇上想去哪兒?奴才去備轎輦。”
康熙頭也不回地越過他:“去承乾宮。”
梁九功嘿嘿一笑,幸好他早有準備。
聖駕起步,乾清宮跟前一片燈火闌珊,提燈的小太監們腳步不停地往承乾宮去。
這邊才走沒多久,後宮裏頭還沒睡的嬪妃就都收到了消息,知道康熙去了承乾宮,一個個心裏頭都有點不是滋味。彼此都是花一樣的年紀,年紀最大的也不過二十五六,在這宮裏頭過的像是冰冷的木頭似的。
從前進宮的時候也都揣着希望,她們都是正兒八經選秀進的宮,身上擔着家族的榮辱和自己的一生,皇帝年輕又有才幹,哪怕知道帝王薄情,可心裏頭也都幻想着自己是獨特的那個。可惜不過幾年,她們就已經成了舊人了。
慢慢也都收起來曾經的幻想了。
這會兒,聽到皇上去了承乾宮,除了罵一聲狐媚子,心裏頭也沒別的什麼想法,頂多想着——你如今笑得開懷,往後只怕也得落到我們這個境遇呢。
雲佩是不知道她們怎麼想的,她被司藥叫起來的時候腦袋還發懵呢,雲秀在她牀裏頭睡得正香。她們姐妹兩個打小兒就是一塊兒喫一塊睡,比起旁人不知要親近多少,就是進了宮,除了康熙招雲佩侍寢,其餘時候她們兩個也是挨着一塊兒睡的。
這也從來沒出什麼差錯啊!
誰知道康熙今兒突然來了,反倒嚇她們一跳。
這會兒叫雲秀起來已經來不及了,康熙都走到宮門口了,她想了想,沒叫司藥伺候她穿衣裳,而是披了一件大髦就出了門。
佟貴妃前兩日着了風寒有些頭疼,早早睡下了,康熙來了以後也特意沒叫吵醒她起來接駕,直接到了雲佩這裏,看她站着臺階上就皺眉:“怎麼穿得這樣少?”
木質的宮殿門,雕花廊子飛出來的屋檐上掛着一對美人燈籠,撒下昏黃的光,雲佩就站在燈籠底下,微風拂過長髮,燈籠的微光流轉,美人畫的影子映在地上,看着遠不如雲佩美貌生動。
康熙一邊握住她冰冷的手,一邊說:“這燈籠不好,回頭我叫梁九功給你送一盞新燈來。”
雲佩順着他的心意露出好奇的表情。康熙就帶笑:“是一盞洋人上進的燈,叫做起司風燈,用琉璃做的。洋人們雖然落後,在這些東西上做的倒也頗爲精緻。不過是咱們老祖宗傳過去的東西罷了,改頭換面再送過來,竟然成了新鮮玩意了。”
“奴才小時候曾經領着妹妹去看過街上的走馬燈,大小不一的燈籠上頭畫着人物,行走起來的時候好像活過來似的。”雲佩想起小時候,雲秀看到那燈就驚訝地睜大眼,纏着要她抱着去追那些燈,姐妹兩個追着走馬燈跑了小半條街。
“南宋周密在《武林舊事》裏寫‘若沙戲影燈,馬騎人物,旋轉如飛’,你若是喜歡,明年過年的時候,叫內務府在御街上也設一路走馬燈。”
雲佩一怔。明年過年,大半年過去,也不知道康熙還會不會記得今日說過的話呢,只怕連她的人也會忘了。
心裏這樣想,面上卻甜蜜:“那奴才就等着了。”
康熙拍拍她的手:“外面風大,進屋去說吧。”
雲佩卻攔住他:“奴才才從屋裏頭出來,沒想到皇上會過來,那會兒已經睡下了,蓋着被子覺得熱,叫她們把炭火都熄了,屋裏有些冷,皇上去那邊恐怕會凍着,不如去小書房吧,那邊熱些。”
康熙順了她的意,兩人在小書房裏坐下。
另一邊,雲秀睡得正香,就被司藥悄悄喊醒了。
她呆呆的:“怎麼了?”
司藥將康熙來了的事兒和雲秀說了:“主子和皇上在小書房說話呢。”
雲秀瞬間清醒了:“什麼時辰了?”
司藥報了個時間。
雲秀:“……”半夜一點跑來和姐姐說話?這丫是真覺得姐姐不會困是嗎?
她深吸一口氣,起牀快速穿了衣服,又把被子收拾好,趕去了小書房。
康熙正拿着一本書看,雲佩就坐在他邊上。夜這麼深了,她多少有些睏倦,就支着腦袋看康熙看書,眼睛已經微微眯起來了。
雲秀本想進去勸雲佩先去睡覺的,結果她還沒進門,就看見康熙偏頭看着雲佩,眼裏分明有一點笑意,然後把自己身上穿着的端罩脫下來蓋在了雲佩身上。
她就有點猶豫到底要不要進去了。只是猶豫了一下,她就放棄了。姐姐一向都是個有分寸的人,也不是會委屈自己的人,她要是真的不舒服肯定會說出來,她這樣沒頭沒腦地進去,說不定康熙還覺得是她在故意抱怨他,反倒可能會遷怒姐姐。
想明白以後,雲秀就出了門。
梁九功早就被如意安排着去了小航子那裏歇腳,如今只有宮門口的侍衛們在守着。雲秀在宮門口看了看,如今纔剛入春不久,天氣還冷着,偶爾甚至還會下一點冬天沒落乾淨的雪。那些侍衛雖然穿着冬裝,在這個天氣裏仍舊瑟瑟發着抖。
雲秀叫司香:“去看看茶房裏頭的炭火熄了沒有,給他們一人煮一碗薑茶。”
司香笑說:“前些時候姐姐就交代了晚上不讓熄炭火,就爲了讓主子第二天起牀就能喝到熱牛奶,我和司南兩個人怎麼都不敢閤眼,值夜的時候都盯着呢。”
雲秀抿嘴:“這話說的。”
司香這纔想起來自己這話許是有點不好聽,倒好像爲了讓主子喝上熱牛奶,不許她們睡覺一樣,連忙解釋:“姐姐我不是那個意思,冬日裏頭也冷的很,茶房裏的炭火不熄我們也能坐在旁邊暖暖身子。”
雲秀知道她不是抱怨:“我也沒怪你,只是以後入了夏天氣難免悶熱,到那會兒可別再呆茶水房了,怪熱的。”
說完,倆人就去茶水房煮了一鍋薑茶,怕人不喜歡生薑的那股辣味,還特意加了一份糖水。
送到宮門外頭的時候,那些個侍衛都意外。他們這些御前的人,受人追捧是常有的事,每回主子們往乾清宮去,總會隨手賞他們些東西,特意打賞的倒是沒有,怕惹了皇上忌諱。
而皇上到各宮臨幸的時候,就很少有人注意到他們了,像今天晚上這樣在外頭吹冷風的時候多到數不清楚,甚少有熬了薑湯送過來的。他們不能收金銀財物,喝一碗薑湯倒也不礙事。
明德看着那送湯的宮女實在眼熟,只是他也只不過見了一面,怎麼都想不起來她是誰,想不起來也就不想了,扭頭吩咐人:“去叫慶復大人來,天冷了,讓他也喝一碗薑茶暖暖身子。”他們侍衛一般分成三撥,一撥兒守在乾清宮,一撥兒跟在皇上身邊,另一撥在宮裏頭四處巡邏。
沒一會兒,慶復就頂着寒風過來了。
天氣太冷,他也不知道讓自己暖和一些,仍舊站得板直,一雙手就這樣光光露在外頭,還握在腰間刀柄之上生怕自己不夠冷似的。別人都窩着,恨不得把自己鑽到門縫裏頭去,只有他站在風頭上。
就像是這會兒,雲秀熬煮了薑湯給他們喝,他也一定要排到最後一位,先讓前頭的人都喝上了,自個兒才慢悠悠的走到雲秀跟前朝她笑:“給我來一碗。”
雲秀橫眉。她倒是沒有想到慶復竟然也在這裏,要是知道他在,她就不過來了。倒也不是討厭他,而是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拿什麼方式處理。她對慶複本人是沒有什麼意見的,只是他們各自的姐姐立場天然就是相對的,她再和慶復多來往,恐怕對姐姐不好。
所以還不如就當做不認識呢。
慶復不知道她心裏是怎麼想的,見了她只覺得高興:“又見面了。”
雲秀嗯一聲,把手裏的碗遞給他,轉身要走。
慶復急得一口把薑茶灌進了肚子裏,結果剛剛燒出來的茶水太燙,他咽得太急,差點嗆到喉嚨,口腔也被燙了。只是他很在乎形象,即使被燙了嘴也只是臉扭曲了一瞬,又強行嚥了下去。
深呼吸了一口氣,他悶聲說:“碗。”
雲秀才停下腳步,伸手把他的碗拿回來放好。
明德看向慶復:“嘴疼不疼?”這傢伙,別人不清楚他的性格,明德還能不明白?他剛剛那麼着急,分明是想和人家多說兩句話。
慶復搖了搖頭:“繼續巡邏去吧。”
康熙看了一會兒書,只覺得自己的心逐漸平靜了下來。他偏頭看向雲佩,她已經困極了,睡得很沉,半個人都靠在了自己身上,睡着的時候還輕輕捂着肚子。
四個月的小腹微微隆起,腰身卻也沒變多少。還是太過清瘦了。
再看時間也到了差不多該睡覺的時候,他怕吵醒雲佩,動作很輕地把書放下,將她整個人都抱了起來,送回了臥室。
分明還懷着孕,抱在懷裏的時候重量卻輕飄飄的。
從裏頭出來以後,他就交代梁九功:“叫御膳房和太醫院精心些照顧。”看梁九功應下,他才放心地離開。
他人一走,雲佩就醒了,眼神清明,哪有睏倦至極的模樣。
雲秀不大理解:“姐姐裝睡做什麼?”連她都騙過去了。
雲佩臉色淡淡的:“我見了他心裏就有些不舒服,這會兒時間太晚了,懶得周旋。”左右他又不會留宿,來的時間又不對,她假裝困極還要陪他,反倒能惹他憐惜。
見雲秀恍然,她又露出笑:“好了,咱們繼續睡覺吧。”
康熙出了門,正好在道邊看見了慶復,想起他的姐姐是佟貴妃,便關心了兩句:“你父親如今身體如何?”前兩天佟國維因病告了假,至今還沒上朝。
慶復說尚好。
康熙的目光忍不住就落在了他的嘴角上:“你這嘴上怎麼起了兩個大泡。”宮裏頭不管是太監侍衛還是宮女,臉上有了腌臢都是不許在主子跟前伺候的,慶復現在這個時候既然在他面前,那就不是早上的事情了,是纔剛長出來的嘴泡。
慶復動了動嘴,扯着了嘴角和口腔裏燙出來的泡,疼得厲害,他低下頭:“纔剛烏雅貴人的宮女看奴才們在外頭等着發冷,一人熬了一碗薑湯,奴才心急,燙到嘴了。”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康熙哈哈大笑,“你啊,平日裏再穩重不過的人,竟然也有今天,可見還是年紀小。”
慶復做出不好意思的模樣。
只要不牽扯到雲秀就行了。
第二日一大早,雲秀就聽說康熙在前朝議事,忍不住就鬆了一口氣——古代人這會兒都是晚上七八點鐘就睡覺了,康熙好像是例外,他一般會處理政事到十點十一點,然後第二天的五點起來。昨天晚上他到承乾宮的時候都已經凌晨一點了,雲秀還真害怕他今天早上起不來。
起不來倒是小事,就怕回頭人家會給姐姐扣帽子,說姐姐美色誤朝。
宮裏頭什麼事兒都容易落人口實,前朝那些御史官員們整天就盯着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參。就之前鈕祜祿皇后過世,康熙輟朝五日,那些言官的摺子就像雪花一樣,生怕叫人家看不出來他們敬業。也就是如今朝政上頭的權力都握在康熙手裏,換個人指不定被罵成什麼樣了。
可能隱藏的風波過去,雲秀就安心了。
如今宮裏頭沒有皇后,不用再早晚請安,卻在規定的日子也是要去太皇太后和太后那裏坐一坐的,以示孝敬。
這也是孝昭皇后去後,宮裏頭的嬪妃們頭一次早會。
就在雲秀以爲這回肯定和之前那樣平平無奇的時候,安嬪李氏的一句話,讓所有人都驚呆了——她問,鈕祜祿氏進宮的時候身體那樣健康,怎麼會不到一年就這樣病倒了呢。早不病晚不病,偏偏當上了皇后就開始病了?
後宮衆人心裏也都有過這樣的疑惑,可也從來沒見誰這樣大大咧咧說出來,安嬪腦子是壞掉了嗎?
雲秀站在雲佩背後簡直聽得心驚肉跳。她最開始的時候也懷疑過皇后的病情,畢竟實在太過蹊蹺,要按照雲佩說的,她是因爲夾在背後的家族和康熙之間抑鬱成疾,那從進宮那一刻起,只怕她人就抑鬱了,怎麼會等到當上皇后以後呢?
可按照宮中的傳言,孝昭皇后康熙十五年的時候還頗爲健康,時常到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宮中行走培養感情,就在她去世以後,太皇太后還想要親自去往坤寧宮祭奠,可見祖孫倆關係好。
斯人已逝,本不該再提及,太皇太后也才收拾好了心情,誰也不知道安嬪爲了什麼,忽然就問起來這個。
雲秀看向另一邊的如意。她今兒也跟着雲秀她們出來了,這會兒聽見安嬪的話,也跟着詫異的擡起了頭,等撞上雲秀的目光,她輕微搖了搖頭。
雲秀提起的心就略微放下了。如意曾經是孝昭皇后的貼身侍女,對孝昭皇后的情況瞭解的一清二楚,她既然搖頭,想必也不會有什麼奇怪的事情吧?
主要是安嬪今天的話這樣一說出來,倒好像是佟貴妃在其中作梗一樣。畢竟皇后一死,得利最大的就是她了。
佟貴妃自然也明白:“安嬪說這話是什麼意思?難不成是在質疑本宮?”
安嬪不卑不亢,她的家世讓她很有底氣:“臣妾不敢,只是覺得疑惑罷了。”
可真要說她不敢,偏偏她又一副好奇的樣子,看着倒有點破釜沉舟、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意思,氣氛一時之間僵持住了。
太皇太后本來不管這些事的,但是這事兒涉及國體,畢竟是一國之母,如果真有人對她的死因覺得奇怪的話,一旦不查清楚,恐怕不超過一天流言蜚語就會傳遍後宮,然後前朝也就知道了,實在後患無窮。
她沉思了一下,說:“去請皇帝過來。”
沒一會兒康熙就來了,剛剛一臉好奇的嬪妃們把自己的表情都收了起來:“皇上吉祥。”
康熙擺擺手。來的路上他已經聽人說起究竟是何事,這會兒也不多話,叫出安嬪:“朕親眼看着皇后入殮,當時並無不妥,宮中也並沒有任何的流言,如果有疑問,你當時怎麼不說?”
他這話問的就很有意思了。如果他上來就是問安嬪爲什麼會這樣說,那麼代表着他的第一反應是想要知道皇后的死到底有沒有疑問,可他如今問的是,爲什麼皇后剛死的時候,安嬪竟然沒有提出疑問,反倒是如今已經一個月後,皇后都過了五七了,她才提出此事。
雲佩低着頭,在心裏頭揣測着他的想法。其餘人心裏都覺得,或許是因爲佟貴妃是他的表妹,他有心想護着,所以詰問安嬪,可雲佩下意識覺得不是。
安嬪把剛剛說過的話又重新說了一遍。
康熙的表情看不出喜怒:“你的意思,是因爲朕叫她做了皇后,她才因此而死?”
雲佩忽然擡頭看他,想起他前些日子和她解釋,他心裏頭也憐憫皇后,只是因爲滿洲勢力,所以不得不防備着皇后。如今他又是這樣冷漠的表情提起孝昭皇后,讓她不得不感到疑惑,他的真心到底是什麼呢?
安嬪跪在地上說不敢:“臣妾從小和鈕祜祿皇后認識,知道她不是那種心思狹隘之人,怎麼會心情鬱郁而亡?臣妾不求別的,只求一個公道。”
“公道?”康熙脣齒間咀嚼着這個詞語,忽然一笑,“那朕就叫你聽一聽,究竟公不公道,梁九功,去傳太醫院院正,叫他帶着皇后的脈案過來。”
他覺得有幾分可笑,皇后生前的脈案他都一一過目過,並沒有一處不對勁,安嬪如今信誓旦旦的模樣,倒好像是握住了誰的把柄一樣。
在太醫院院正過來之前,他說:“你可以先交代一下,究竟是爲什麼會讓你產生了這樣的錯覺,竟然覺得是有人謀害皇后,如若拿不出一絲一毫的證據,你就是欺君之罪。”
安嬪一窒,但很快就堅定了心中所想:“皇后娘娘身邊的大宮女同喜曾經找到臣妾,說起過,娘娘吐血那一天,臣妾們都在外頭等着,只有佟貴妃一人進了內室,當時室內只有皇后和貴妃兩人,不知說了些什麼,後來皇后娘娘的病情就越發嚴重了。”
雲秀也慢慢地想到了那一天,那天姐姐查出來有孕,早早的回到了承乾宮,後來忽然聽說皇后吐了血,才匆匆忙忙的趕去坤寧宮,那時候她們去找過佟貴妃,可那會兒佟貴妃並不在承乾宮裏,姐姐怕耽誤了時辰,只好自己去了坤寧宮,到了的時候才聽說佟貴妃已經在裏頭了。
那會兒她沒覺得有什麼不對,現在按照安嬪的說法,好像確實有一點奇怪——雲佩查出來有孕,康熙和佟貴妃還一塊兒過來看過她,然後佟貴妃就回了自己的主殿,當時她的說法是操持了一天的宮務有些累,想要回去睡一會兒。
沒過多久,康熙也走了。再然後就是到了傍晚的時候,她們得知皇后吐血,按理說,同住在承乾宮,她們得到消息的速度是一模一樣的,怎麼佟貴妃早早地走了?那會兒雲佩剛知道消息就準備出門了,都沒有趕得上佟貴妃,佟貴妃也沒有等她。
想到這裏,連雲佩臉上都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康熙卻不知道雲秀心裏轉過了這麼多的想法,他只記得自己那一天比所有人到的都晚,然後匆忙審問了朱廣新就走了,根本沒有留意過當時貴妃到底在不在殿內。
這會,他只能問佟貴妃:“淑敏,你說說是怎麼回事。”他喊了她的閨名,想叫她放鬆下來,不必擔心。
佟貴妃表面上看不出來有任何的異樣,只是說:“那天臣妾回了自己宮裏,宮宴上頭喝多了酒身體不大舒服,本想着睡一覺休息的,結果臨時知道烏雅貴人懷了身孕,心裏頭高興,又想着她到底年輕沒經過事兒,於安胎一事上或許不太瞭解,又想起曾經家裏有一個乳母,專精這一課,便派了人去宮外傳話請乳母進宮照顧她。”
雲秀眼皮子一跳。她怎麼覺得現在什麼事兒都能扯到她姐姐頭上呢,宜嬪和妹妹爭寵能提到姐姐,皇后派了太監打探皇帝的消息,氣吐血了也能歸咎到姐姐懷孕氣到了她……如今又是這樣,難不成這就是樹大招風?
旁人也有這樣覺得的,宜嬪就插了嘴:“哎喲,這怎麼又有烏雅貴人的事兒呢?”
弄得好像雲佩天天不幹別的事情,就往是非裏頭鑽了。
宜嬪偷偷地看向康熙,果然見他皺起了眉頭,心裏正一喜,就聽他說:“雲佩曾經和我說起過這件事情,那個姜嬤嬤既然不好,就不要再提了。”
雲秀悄悄鬆了口氣。她覺得姐姐真是未雨綢繆聰明的很,什麼事兒都先主動交代了,後頭纔不會被問責。就像是姜嬤嬤那事,如果她不事先說明,到了這個時候,佟貴妃忽然提起,那皇帝難免會問起事情的經過。一問起來,其餘的人肯定會摻和進這個話題裏。
如果是一對一的話,雲佩自覺能拿捏住康熙的八分心思,再差也能洗脫自己身上的嫌疑,可摻和進來的人要是變多了,每個人心裏的想法她未必能弄得清楚,她們抱着什麼樣的心思她也不知道,是敵是友也不分明,場面太過混亂,她會錯失先機。
現在這樣正好。
她無視了那些因爲康熙替她說話而略顯詫異的嬪妃們,一絲不動的坐在位置上。
沒有樂子可瞧,所有人的目光就又回到了佟貴妃身上,她剛剛已經解釋清楚了自己爲什麼會那麼早就在皇后的寢宮裏,卻還沒有說,那一天她們兩個說了些什麼。
而院正已經到了。
康熙不是電視劇裏演的那些皇帝一樣,只會大喊着治不好病朕就要了你們的命,他很重視這些太醫。滿人在草原上的時候,最缺乏的就是醫生大夫,許多人生了病也只能白白等死,所以從入關以後就十分重視醫術,康熙尤甚,他甚至自己也看醫書,研究醫理,也會和院正討論脈案。
之前就說過,孝昭皇后的脈案他都親自過目,連所用到的中藥劑量都會反覆斟酌,然後才叫太醫開了藥送到皇后那裏,所以他很自信。
事實上皇后的脈案還真看不出任何的問題,就是表明她憂思過度,抑鬱成疾,就算是華佗在世,也不能說出任何的不同來。
康熙看向安嬪:“你還有什麼話說?”
安嬪昂着頭:“娘娘爲什麼會憂思成疾?皇上你可知道?”
雲秀悄悄揪住了雲佩的衣裳。
她這會兒才隱約明白,安嬪好像不是衝着佟貴妃來的。可是那個猜測讓她覺得有點細思極恐。她怔怔看着安嬪,不明白她爲什麼要這樣做,難道她背後的家族就不重要嗎?她自己的性命就不重要嗎?
好像是不太重要了。
因爲她灼灼的目光盯着康熙:“皇上娶了她,卻不愛她,不曾分薄給她一絲目光,宮裏頭誰都能嘲笑她這個皇后是個空心皇后,佟貴妃能騎在她頭上,那些個身份低微的嬪妃們也能嘲笑她,誰曾發自心裏尊敬過她?”
她忽然笑了一下:“所有的一切都是您縱容的呀,我的陛下。”圖窮匕見,她逐漸展露了自己的鋒芒,“我們這些後宮的女人們,都只是您的棋子罷了。”
她想起鈕祜祿皇后曾經與她說過的話,她這一輩子只能做一顆棋子,做一個說不了話的啞巴。
偌大的紫禁城裏,連個和她們說真心話的人也沒有。這是一座困住了她們這些女人的墳墓,所謂的權勢,不過是墳墓上藏起白骨的森白花朵。
在場一片寂靜,誰都說不出話來。
她們驚訝於安嬪的膽子這樣的大,又不明白爲什麼她這樣瘋狂,竟然敢指責皇帝。
她們覺得她瘋了,安嬪背後的家族允許她這樣瘋狂嗎?
雲佩靠在了椅背上,向後緊緊貼着,這樣才能感受到雲秀身上傳來的一點溫度,溫熱的軀體,讓她感覺到了一絲活人的氣息。
她忽然不想再待下去了,不想看見安嬪的結局。她捂住了自己的肚子,覺得它好像在隱隱作痛,於是,她呻吟了一聲,成功讓所有人的目光轉移到了她的身上。
她聽見自己說:“臣妾肚子疼。”
雲秀護着雲佩匆匆從慈寧宮正殿轉移到了偏殿,院正被送進來把脈,給她開安胎藥,皇太后坐在外面,嘴裏唸叨着她們聽不懂的蒙語話,大約是在祈福。
雲秀握住了雲佩冰涼的手。她的手也是涼的,像是冰坨子,姐妹兩個緊緊的挨在一起,互相汲取着對方身上的溫度。
過了好一會兒,雲秀說:“姐姐,我有點害怕。”
屋裏頭都是自己人,而皇太后聽不懂漢話,所以她能夠大膽的說出自己的感受,她在害怕,也在疑惑。三歲那年,雲秀抱着自己的枕頭,偷偷溜進了姐姐的房間,也是這樣說自己害怕。
雲佩握緊她的手,像是小時候那樣,把她的手塞進了自己的被窩裏:“不怕不怕,姐姐在呢。”
雲秀慢慢安靜下來。
過了一會兒,她問雲佩:“安嬪……”
雲佩捂住了她的嘴,眼裏有一點複雜:“我聽說她進宮前,和皇后關係極好,如同親姐妹一樣。”
安嬪看着和誰都不來往,卻經常去皇后宮裏。
雲佩曾經在皇后宮中侍疾,她一向心細,就看見過坤寧宮的偏殿裏好似有人住的痕跡,後來如意到了她這裏,她曾問起,如意說那是安嬪有時會去坤寧宮陪伴皇后,如果時間太晚,她就會睡在偏殿裏。
雲秀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前不久皇后的棺槨才入了鞏華城,既然已經入了鞏華城,再怎麼都沒有挪出來的道理,想必這也是安嬪敢這樣質問康熙的原因。
她們在偏殿緩了緩就回去了承乾宮,路上下了一場雨,打溼了宮牆,濡溼的痕跡一點一點竄上了房頂,她們穿了花盆底,倒也不怕水跡,雲佩踩着水慢慢走。
走着走着,她的思緒就有一點兒飄。
她想啊,她心裏頭和安嬪一樣的想法,卻沒有她那樣的勇氣和膽量敢質疑皇帝,她心裏掛念的東西太多太多,阿瑪、額娘、家裏的弟弟妹妹、肚子裏的孩子,還有她身邊的雲秀。
她絕不可能拋下她們。
安嬪病了,一病不起,再也沒在嬪妃們眼前出現過,後來連同住一宮的布貴人也很久沒有見過她了。
後來安嬪過世,潦草送葬,不許嬪妃祭拜探望,死後也不入景陵。
長春宮人死的死,散的散,逐漸荒冷下來。
後來布貴人來過她這裏,布貴人和安嬪一道兒住在長春宮,多少也有幾分交情,說起安嬪的時候還有些惋惜:“太醫說皇后去後安嬪請了許久的太醫,似有頭疾,那天我瞧着,她確實有些失常,想必是受了大刺激。”
雲秀聽後,和雲佩默默了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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