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作者:江邊水色
第41章

  雲秀知道的時候都驚呆了:“九歲?”這年紀放在古代都沒成年好嗎!

  宮裏頭大選小選的最低年齡一般是十三歲,可除了早期的時候後宮一個嬪妃也沒有,纔有赫舍裏皇后和榮嬪十三歲進宮,其餘的嬪妃大多都是在十五歲以上才進的宮。

  爲什麼康熙他會讓才九歲的小赫舍里氏進宮呢?

  雲秀很不理解。現代人結婚都二十多歲了,十七歲那都是要去坐大牢的,她穿越來之前還覺得十六歲在古代也勉強能接受吧,結果這會兒突然說要接九歲的小赫舍里氏進宮?

  雲佩也說:“這事兒真要說起來也挺離譜的,可宮裏頭也是有舊例在的。”宮裏頭曾經出過一個慧妃,出身科爾沁博爾濟吉特氏,是太皇太后堂叔的兒子的女兒,按照輩分算起來,她還是皇上的表姑,也是當今仁憲太后的姑表親。

  慧妃自小就養在宮裏頭,預備等年紀大了再和康熙成婚,可惜在康熙九年的時候慧妃就過世了。不過就算她活到現在,康熙估計也不會真正地封她做皇后。

  雲秀聽完以後:“……”

  正語塞的時候,雲佩又說:“就算是如今的太皇太后,當年從蒙古嫁過來的時候也才十一二歲。”那會兒世祖的大福晉是太皇太后的姑母哲哲,哲哲身在後宮,一直沒有生出孩子,科爾沁爲了穩固自己的地位,把年幼的布木布泰送進了皇宮,就是爲了生出有着蒙古血統的子嗣。

  這些嬪妃就像是童養媳一樣,源源不斷地被送進宮裏,大多都是爲了所謂的利益。小鈕鈷祿氏和小赫舍里氏也是如此。

  雲秀忽然問:“索額圖是不是一早就想把小赫舍里氏送進宮來了?”

  康熙如今不喜歡和蒙古太過親近,如果要挑選後宮的嬪妃制衡佟貴妃,那就只能從滿軍旗裏挑,最合適的就是小鈕鈷祿氏,年紀夠,身份上頭也合適。可鈕鈷祿氏已經摺了一個女兒在皇宮裏,這還沒到三年呢,皇上要是再選鈕鈷祿氏,難免讓人覺得太過冷情。

  排除了鈕鈷祿氏,剩下的這些滿洲八大姓的八旗秀女裏頭,馬佳氏已經有了榮嬪,瓜爾佳氏的女孩都已經嫁人了,小一輩的都還沒出生,索綽羅氏,也就是石氏以及那拉氏,也沒有年紀相仿的女孩。富察氏上一回的風光要追溯到清□□的時候,他們家裏如今有些沒落,估摸着得再出個什麼內大臣才能挽回現在的頹勢。

  算來算去,這些人裏頭合適的也只有鈕祜祿氏和小赫舍里氏。

  索額圖先前讓太子種了天花痘苗,目的就是爲了給太子加大砝碼。皇上心裏頭覺得太子和自己兒時的處境一樣,難免要想起早亡的赫舍里氏,想起太子是個沒有額娘疼的孩子。

  不論是給自己找心理安慰還是想要照顧太子,他都會從赫舍裏家族之中選進來一個后妃。哪怕他不會讓這個后妃生下屬於自己的兒子,可對於赫舍裏家族來說,有人在宮裏照看太子,牽制佟貴妃,已經足夠了。

  他們從不會去想小赫舍里氏如今九歲,也不過只是個孩子罷了,如何能夠照顧太子。

  雲秀站在永和宮裏,只覺得自己渾身發冷。這後宮就像是喫人的怪物一樣,卻還是有人前仆後繼地送人進來填滿欲壑,就爲了幻想之中的權勢。

  雲佩說:“宮裏頭雖然露出來這個消息,卻不一定今年就把人送進來了。”小鈕鈷祿氏今年已經十八,如果前頭的孝昭皇后沒有過世,她這會兒應該是要準備挑人家備嫁的,要是真等到明年,人都挑好了,成親的日子定下來了,那就晚了,所以宮裏頭纔要往外頭放消息。

  “最遲明年吧,明年她們兩個應該就入宮了。”

  雲秀沉默。

  康熙十八年的正月裏,南邊傳來捷報,清軍收復嶽州、長沙,至此,三藩之亂大獲全勝,只剩下了逃竄到雲南的殘軍。

  宗人府裏,康熙親自前往,許久未曾打開的小院被風吹散了塵埃,地上雜草荒蕪。梁九功引着腳步忐忑的康熙走到了門口。

  院裏住着許久沒在人前露面的建寧公主,以及她和吳三桂長子吳應熊的兩個孩子。

  “姑姑。”

  坐在院子裏的人回頭。她今年三十八歲,卻看着像是快五十歲一樣,垂垂老矣,滿身掛着暮氣,目光空蕩,一點兒也沒康熙印象裏那樣溫柔可親的神態了。

  康熙鼓足勇氣:“姑姑,三藩之亂已定,侄兒來請姑姑長居公主府。”

  建寧公主看他一眼,慢吞吞地哦了一聲。

  建寧公主的府邸一直留着,也時常叫人打理,一行人從宗人府裏出來,悄悄回了公主府。

  康熙一直在公主府裏呆到傍晚纔回宮,他心情不大好,本來沒想着翻牌子,可梁九功瞧出來他心情不好了,要是不讓他換個心情,回頭喫掛落的是他們這些太監。於是,他提醒道:“萬歲爺,烏雅主子出月子了。”阿彌陀佛,希望娘娘不要怪罪他。

  康熙倒是想起了雲佩。從她搬進永和宮以後,他還沒去看過她——他還有略微有一點心虛的。

  這會兒才從公主府出來,難免就想到了當初雲佩侍寢,隨口提了一句自己的妹妹,那會兒他心裏想着自己沒有妹妹,卻有一個小姑,於是派了梁九功去宗人府探望姑姑。

  如今想來,恍如隔世一樣。

  他不肯坐轎輦,自己一路往永和宮去。進門的時候正好瞧見雲佩和雲秀蹲在廊廡底下堆雪人。

  這兩天是下了雪的,只是雪不夠大,地面上薄薄的一層,雲佩也不知怎麼的,突發奇想要堆雪人,雪不夠深堆不起來,小航子靈機一動,和幾個小太監拿了雪鏟把面上不靠近地的那一層雪給剷起來了,就堆在廊廡底下。

  他們鏟了一下午才堆起來這麼點兒雪,凍得鼻尖發紅。雲秀可憐他們,一人多發了一兩銀子的月錢,把他們高興得和什麼似的。

  然後雲秀就開始和雲佩堆雪人。

  雪少,堆起來的雪人也不夠高,矮矮的一小團,也短手短腳的,頭上戴了一頂雲秀織失敗了的毛絨帽子,她本來想拆了,被雲佩攔住了,這回終於能用上了。

  小雪人就坐在廊廡底下,看上去圓鼓隆冬的,有一點可愛。

  康熙進門的腳步頓時停住了。他指着那個小雪人問梁九功:“朕看着倒像是一個人。”

  梁九功瞟了一眼,垂着頭不敢說:“奴才眼拙,看不出來。”看出來也不能告訴您啊。

  康熙看他一眼,冷哼一聲。

  這一聲驚醒了廊廡底下蹲着的兩個人:“皇上怎麼來了。”

  康熙見她們看見自己也就走了過去:“今兒去看了姑姑,回來的時候想起你,就過來看看,新遷的宮,住起來怎麼樣?”

  雲佩纔想起來他還有個姑姑建寧公主,遲疑了一下才說:“還不錯。”她看見康熙肩膀上落了薄薄一層雪,問:“萬歲爺來的時候沒叫人打傘?”

  康熙:“嗯,出來走走,不必打傘。”

  雲秀在旁邊聽着,立馬聽出來他大概心情不大好。她現在也算是有經驗了,不像才進宮的時候大大咧咧,如今康熙一擡手,她都能看出來他想要什麼東西。

  雲佩朝她點點頭,又叫司藥:“去煮一杯熱熱的薑茶來。”

  雲秀就跟着司藥一塊兒去了。

  進了茶房,司藥悄悄問雲秀:“主子這是怎麼了?”從前都是叫雲秀在跟前伺候的,怎麼這會兒卻把人支開了。

  雲秀一邊煮薑茶,一邊跟她說:“皇上瞧着心情不好,屋裏頭人越多他越不能鬆快,再把咱們放屋裏,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發脾氣,姐姐是在心疼我們。”她推開窗戶看了看外面,門口果然站了一隊侍衛,“再多煮一點吧,他們站在外頭也可憐。”

  司藥就笑:“你放心,哪回咱們煮薑茶不多煮一份?倒是你也該喝上一碗,纔剛玩了雪,別晚上又病了。”

  雲秀點點頭。古代生個病就容易要了命,她纔不會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

  今兒當值的還是佟佳·慶復。

  他站在門外,遠遠看着紅牆白雪,心裏頭在琢磨着其餘的事兒。早上來上衙的時候他阿瑪找了他,說了一句話——叫他多多注意皇上的動靜,又問起太子宮裏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慶復當時並沒有說什麼,只說不知道。可佟國維並不相信,他如今是天子近臣,乾清宮裏頭有什麼事兒他還能不清楚?可慶復咬緊了牙不肯漏風聲,他這個阿瑪拿他也沒辦法,出了名的倔人。有時候佟國維會替自己這個兒子清正覺得驕傲,又恨他不通人情。

  慶復當然能猜得出來自己阿瑪想做什麼,佟佳氏已經出了一任皇后,他想讓姐姐更進一步,如今姐姐抱養了皇子,地位也是大大提升的,可還不夠。佟佳氏還想要更多的榮光,最好能當永遠的皇后、太后。

  可慶復並不喜歡。佟佳氏的榮光與他其實沒什麼關係,他這一輩子也沒什麼別的追求,盡忠報國就夠了,並不想汲汲營營地算計着什麼。

  更何況,他的姐姐抱養的孩子,還是雲秀姐姐的孩子。他從未有那一刻清晰地意識到,原來他和雲秀是對立的。

  喪子之痛,他在他額娘身上看見過。年少時他被嫡額娘抱走,他的額娘只是侍妾,沒法阻攔,在後院裏鬱鬱而終,臨死前最後的願望也只是想叫他喊一聲額娘。

  奪子之恨,像是一條巨大的鴻溝狠狠將他們隔開。

  慶復出神地想,自己該如何面對雲秀呢?

  還沒等他想明白,雲秀的聲音就在身後響起:“辛苦各位了,我熬了薑茶,大人們喝一碗吧。”

  慶復回頭。

  雲秀穿了一身淺藍的旗裝,在地上這一層白雪裏微笑站着,像是藍天白雲。她看見慶復了,就朝他招招手。

  慶復猶豫了一下,腳不自覺地就走了過去,隨即手上就被塞了一碗薑茶。

  上回在承乾宮的門口,雲秀還是氣哼哼的,這回的動作卻溫和很多,還說:“上回你幫我找的那個蘆薈長得真不錯,我擠出來好多汁水呢。”她沒把所有蘆薈都禍禍了,留了一點種在花盆裏,就放在她們住的耳房的窗臺上,一醒來就能看到那一點綠意。

  慶復僵冷的手指頭摸在碗壁上,不自覺地就開始笑:“你喜歡就好,回頭缺什麼就找我,或者找明德也可以,讓他給我帶個話。”

  雲秀點點頭,同時,心裏有一點微妙的愧疚。她過來和慶復說話,其實也抱着一點兒小心思——小胤禛被佟貴妃抱走了,慶復是佟貴妃的弟弟,她是不是能從他這裏聽到一點小胤禛的消息?

  她抱着這樣微妙的心思,覺得自己有些卑劣,對不起慶復,可又沒法抑制住自己想要探聽的心思。

  她目光亂飄,不自覺地就落在了慶復的腰間,然後就看到了那個讓她有一點眼熟的荷包。配色很熟悉,針腳也隱約有些眼熟,難道是她做的那一個?可很快,她就把這個念頭丟在腦後了。這是宮裏頭最常見的款式,許是他隨手戴上的。

  慶復不知道他的小心思,他只覺得手心都被那一點溫熱的熱度給捂熱了。

  雲秀又問他:“你怎麼不喝?趕緊喝完我把碗拿回去。”屋裏頭的炭火爐子還沒熄,正好還能燒一壺熱水用來洗碗。

  慶復噯一聲,把碗端到脣邊。

  也不知怎麼的,他嘴角一抽,下意識地想起那天晚上被那一碗薑茶給燙到了的情形——確實是有一點疼的,那麼燙的茶,一下子灌進嘴裏,燙得他脫了皮,起了好大的燎泡,翻來覆去一晚上沒睡好。

  喝茶的手微微顫抖起來。

  雲秀看他一眼:“你不會是怕不好喝吧?這薑茶是我和御膳房學的,不會難喝的。”

  慶復就垂下眼,特別不好意思地說:“沒有,我之前喝過,知道是什麼味道,就是……怕燙。”

  雲秀眉眼一彎:“我就說,你怕燙就略微放一下,不過也別等冷透了,薑茶驅寒,熱茶纔有效果,你慢慢喝,我回去一趟。”

  她到底不放心姐姐一個人和康熙呆着——雖然康熙也不會喫人就是了。

  才走到門前,就聽見屋裏頭康熙的聲音:“姑姑被叛賊所累,屢年困頓,朕每每想起她,只覺心中惻然不忍。”

  雲秀掀簾進去,看見姐姐抱着一杯薑茶,熱氣蒸騰上來模糊了她的眉眼,看着好像既溫順又柔和:“萬歲爺心裏惦記着公主。”多的就不說了。

  康熙顯然也不需要別人置喙自己,他要的只是安慰。對建寧公主,他心裏確實有愧疚,卻像對待鈕祜祿皇后一樣,他不會後悔。當年吳三桂賭他不敢殺了吳應熊,他確實猶豫過,畢竟是姑姑的丈夫,可如果不殺吳應熊,吳三桂的氣焰更甚,反倒弱了大清的威名。不得已,他選擇將吳應熊斬首示衆。

  這會兒,哪怕雲佩什麼都沒說,他反倒覺得雲佩更懂自己。

  與此同時,他提起另一件事:“宮裏頭的孩子夭折了這麼多,早些年的序齒已經亂了,朕想着再重新序齒,然後把老大老三接回來養在南三所。”

  雲佩依舊是那副溫柔的模樣:“萬歲爺心裏已經有想法了,那就照着自己心裏所想的做就是了。”

  康熙停了一下,想起外頭廊檐下那個矮矮的雪人,猶豫片刻,還是說:“等小十一大了,四歲的時候吧,就也搬到南三所去,你要是想他,就派人去看一眼。”這是他能做的唯一的退步,孩子不可能從佟貴妃那裏抱回來,他卻不會攔着他和雲佩親近。

  雲佩眼睛亮了一瞬。

  康熙看她的模樣就知道她在高興:“徐氏是我給他挑的奶母,於生養方面很有經驗,必不會叫他出了差錯。”他又想起太子,嘆了一口氣,“太子前些時候病了一場,倒叫我心中不忍。”

  他琢磨着太子不該再養在榮嬪那裏了,他把小十接回來,爲的就是轉移榮嬪的注意力,長生去了以後,她瞧着灰心不少,整個人都沒了精神氣,把小十接回來,讓她也操操心。既然小十回來了,榮嬪的精力也不夠照顧太子了。

  “我叫內務府在奉慈殿的基礎上修建新宮殿,預備着給太子居住。”內務府已經開始動工了。本來康熙還沒下定決心,太子出痘以後反倒讓他清醒了。佟貴妃膝下已經養了小十一,太子的地位也要體現出來,纔不會叫人動上歪心思。

  他絮絮叨叨說着自己的安排,一片垂垂愛意。

  雲佩就靜靜聽着。

  雲秀在旁邊也聽着,心裏難免覺得有一點悲哀,康熙對太子如今真是不錯,也不知道未來發生了什麼事,才叫他們父子鬧成了那樣。

  康熙說完以後,又重新提起序齒的事情:“既然已經序齒,名字也得統一下來了,這樣纔是一家子的兄弟,念着名字也覺得親近。”

  他叫雲秀取紙筆來,依次寫下了幾個字:“正好小十一還沒取名字,一塊兒取了。”他先寫的是頭一個字,選了恆、永等字,個個都有美好的意願,最後,猶豫片刻,寫下了“胤”。

  雲佩挨個看過去,指着“恆”說好。

  可康熙卻圈了“胤”字,沉吟片刻,他說:“《說文》裏頭有胤字,乃子孫相承續也,朕覺得這個字好。”大清別的不缺,缺的是一代代傳承下去的能力,但凡是皇帝,都樂意看着自己江山永固。

  從後金開始,每一任皇帝都在爲了這個目的汲汲營營、宵衣旰食,康熙也不例外。更何況他沒了那麼多的孩子,心裏頭總是想着要看着自己的子孫後代繁榮,一代代傳承下去。用這個字取他們兄弟的名字,也想叫他們相互扶持,永遠和睦。

  雲秀在旁邊一邊磨墨,一邊悄悄看着康熙寫字,心裏頭隱隱有一種正在見識歷史的感覺。

  康熙又去挨個寫幾個孩子們的名字。

  “老大從前叫保清,取的是永保大清威名的意頭,不如取名胤禔,禔,安也,有安寧幸福之意。”

  “太子才生下來就沒了額娘,有些福薄,且他是大清的儲君,未來的天子,不如叫胤礽。”礽在《玉篇》之中釋義爲福,他希望自己的太子往後是個有福氣的好孩子。

  “老三……他出生的日子很不錯,也是個有福氣的孩子,就叫胤祉。”他前頭的哥哥們全都夭折,康熙心裏頭哀嘆,只希望老三能夠擁有他們沒有的福慶,能夠安安穩穩地活下去。

  “至於老四。”康熙終於停下來筆,問雲佩,“你覺得,給他取什麼名字好?”

  他在紙上寫下來許多個字,雲佩湊過去看了一眼,說:“禛吧?”禛者,以至誠感動神靈而得福佑,有吉祥之意。雲佩輕輕摩挲着紙張,心裏想,希望她的誠心能感動上天,讓這個孩子能夠永遠平安吉祥。

  雲秀呼出一口氣。

  窗戶半開着,從她坐着的角度往外看,能看到飛雪紛紛,那一點紅牆琉璃瓦慢慢地被雪蓋住,天際掛着陰沉的暗色,等雪慢慢積攢起來以後,雪面上就折射出白亮的光,照亮了陰沉的天氣。

  司藥進來點了幾盞燈,昏黃的燭光搖曳着。康熙目光落在那盞燈上,微微一動。

  不過他沒說自己心裏在想什麼,只是看向雲佩,略帶玩笑地說:“遷宮以後也沒見你辦個燎竈宴,難不成是在等我?”

  他有意和雲佩親近,雲佩只能說:“本來是準備和布貴人一塊兒喫頓飯的,這不趕巧您來了。”恰好就把這事給攪黃了。

  康熙也不因爲她的抱怨生氣:“既然這樣,就還是按照你們原來的樣子來,不必在意我。”

  他一心想插一腳,所有人都沒辦法,而後他果然假裝自己不存在一樣,就看着雲佩雲秀她們說話。

  雲秀從搬宮之前就惦記着要一塊兒喫一頓喬遷宴,可惜永和宮裏要添人,宮妃們也要互相來往,纔剛遷宮還有許多要操心的事情,就這麼推遲了一個多月,這一頓飯纔算徹底喫上。

  賓客不多,只有布貴人和冬韻兩個,外加一個強行加入進來的康熙。

  席上喫的東西也不是尋常宮裏頭宴席上慣喫的席面。起先雲秀和御膳房說要一桌席面,他們還問起是不是要蒸碗燉品。平常的宴席上頭大多擺的是碗菜八品、點心三品,還有一品銀葵花盒小菜、飯菜兩桌,許多東西加起來約摸有三十二品。

  御膳房以爲永和宮要宴請後宮嬪妃們喫飯呢。結果雲秀還是親自定了這一桌飯菜喫什麼。

  主要食材還是牛羊肉,宮裏頭的蔬菜太少了,哪怕成了嬪位,可供支配的鮮菜數目變多了,生產力放在那裏,內務府能提供的蔬菜就少。

  本來雲秀想的,都是自己人,喫什麼都要熱鬧些好,所以想喫燒烤,可後來仔細想了想,煙熏火燎的,動靜也太大,叫別的宮裏看見說不定還要傳點流言蜚語,說她們忍佟貴妃太久了之類的。

  最後忍痛換成了烤好的羊肉。小小一塊兒羊肉串在籤子上,烤到金黃流油,撒一點孜然、辣椒麪,放進嘴裏一咬,肥厚的汁水就在口腔裏爆開。尤其御膳房挑的都是上好羊肉,一點也不腥羶,全都切成了拇指粗的塊,七分瘦三分肥油,香得人舌頭都能掉下來。

  喫完烤羊肉串還能喝一碗水盆羊肉,切得薄薄的羊肉片,裏頭撒點胡椒,再加一點蔥花,潑上靈魂油潑辣子,在這個落雪的冬日裏,一碗暖和的羊肉湯下肚,叫人整個身上的毛孔都張開了,只想窩在窗邊,一邊喝湯,一邊看窗外的飛雪。

  羊肉喫多了也不好,御膳房忖度着永和宮這幾個人平日裏喫飯的口味,又上了些下火的東西。

  雲佩喜歡清淡的,雲秀喜歡喫辣,布貴人則更喜歡喫甜,冬韻倒是和雲秀的口味差不多,不過她一個小孩子也吃不了太辣的,只能看着眼饞。

  康熙是知道雲秀是雲佩親妹妹的,私下裏曾經想過要不要乾脆把雲秀放出宮去,可後來見雲佩和妹妹相處得高興,雲秀又隱約和梁九功透露出不想出宮、只想陪着姐姐的心思以後,他就再也沒提起過這件事了。

  如今他坐在邊上,看着她們一塊兒喫飯,吵吵鬧鬧的,反倒感悟到了一種,從前從未體會過的溫暖。

  他仔細想了想自己爲什麼喜歡雲佩這裏,大約是因爲,他從出生就在這個皇宮裏,從小被太監嬤嬤帶着長大,汗阿瑪有更寵愛的女人,皇額孃的心思又都在汗阿瑪身上,他們一家三口人,幾乎沒在一起喫過一頓團圓飯。

  小時候的他很不理解,所以偷偷地跑到了董鄂妃住的承乾宮,結果看見汗阿瑪和董鄂妃親密異常,倆人之前充斥着旁人根本插入不進去的氣氛。

  直到現在,他看着雲佩和雲秀,慢慢回想起自己的小時候,才知道,原來他是在貪戀那一種叫做家的溫暖。

  只是他不知道,有外人在場的時候,就算再熱鬧再高興,人也是拘束着的,布貴人一邊喂冬韻喫不辣的東西,一邊分心地挑錯了辣椒和甜食,又胡亂塞進了自己嘴裏,辣得舌頭都疼起來。

  雲秀坐在姐姐身邊,一邊給她倒米酒,一邊偷偷看着窗外的雪景。

  雲佩坐在那裏看着冬韻和雲秀微笑,其實腦袋裏在想着廊廡下那個小雪人明兒會不會化成了水。

  明天一早還能看見他嗎?

  多半是見不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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