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想開第27天

作者:暮寒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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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criptread2;/script大商七年,京都下了夏初以來最大的一場雨。

  這場雨從晚間開始下,一直到深夜,還滴滴答答的不得停息,亭枝闕的佈置裝修精美至極,就連屋檐上接雨水用的雨漏都是銅製的蓮花造型。

  東叔在東宮小廚房添着柴火,紅泥火爐上溫着一碗濃稠的藥。

  他直起身子,看了一眼外面的黑夜,眼底深遠,像是在想一些很久之前的事情。

  在小廚房不遠處的亭枝闕,容穆輕輕起身,用剪刀剪了剪燭芯。

  燈火驟然暗了許多,他回頭看了看,商辭晝眉眼緊閉,已經睡的很熟了。容穆方纔總覺着商辭晝根本沒有聽進去他的話,但又說不出那股子奇怪在哪裏,只覺得這暴君面對他,貌似好說話了許多。

  ……也誠實了許多。

  但容穆是萬分不敢小瞧皇帝的。

  今日若不是闖入東宮的那個小少年,容穆壓根不知道皇帝身邊隨時隨地都跟着一隊隱衛。

  商辭晝,比他想象的要更深不可測。

  他那樣高貴驕傲的一個人,竟然也有一天會跪下祈求虛妄眷顧,那畫面太具有衝擊力,在容穆的腦海中遲遲不退去,讓他有些心煩意亂。

  也不知道是在煩自己的人設與那小公子太接近,還是對當年商辭晝如此行事而心悶。

  容穆再睡不着覺,從旁邊摸了一把傘,推開亭枝闕的門,往黑夜的玉湖邊走去了。

  燈火晃動一瞬,牀上的男人手指微微動了動,但沒能清醒,雨聲滴滴答答從蓮花漏而下,催人入眠至極。

  突然,好像有人又重新推開門,聲音進入二樓。

  商辭晝微微睜開眼睛,“劉東……?”

  那人踢踢踏踏的蹦上樓梯,腳步輕快歡樂,帶着一點潮溼的水汽。

  “什麼東叔啦,東叔在給你煎藥,我是亭枝!”

  商辭晝手指抓了抓白色小被,奮力睜開眼睛,就見一個模糊的小身影朝他湊了上來。

  對方光着腳丫,腳丫上還有一些泥水,綢緞的褲腿被挽起到腿彎,有一邊還滑落了下來,像是剛下湖摸魚回來。

  “太子太子,你今日在練武場爲何又受傷了,是你的弟弟們又在欺負你嗎?”

  商辭晝聽見自己開口道:“不許叫我太子。”

  那小少年“喔”了一聲:“阿晝阿晝,不要睡啦,你起來,我看看你背後的傷口。”

  商辭晝想起來,卻鬼壓牀一樣半天動不了,那小少年見他不言不語,以爲他在耍賴,便伸手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領,硬生生將他往起拽了拽。

  這一下猶如夢障被打破,商辭晝發現自己突然能動了,但他卻成爲了旁人的視角,在一邊看着那人二話不說就扒下了他的衣服,牀上的他還未曾反應過來,一抹黑乎乎的綠泥就糊到了背後。

  還被一雙小手重重的亂七八糟的抹了抹。

  “阿晝,你是太子,他們怎麼敢欺負你啊!下次再欺負你,你記得還回去,別指望你那偏心父皇還能爲你做主了!”

  商辭晝笑了一聲:“我不想與他們計較,亭枝只看到我背後有傷,豈不知他們這會還起不了牀呢。”

  背後恍惚沒了聲音,商辭晝心底急了一瞬,迅速轉過頭去,就見對方正站在銅盆前洗手,邊洗還邊嘰嘰喳喳道:“總有一日,阿晝會變成萬人之上的皇帝,會從太子府搬到更豪華的皇宮中去,到那時候,就再也沒有人敢欺負阿晝了。”

  “那亭枝與我一起去嗎?”商辭晝聽見少年的自己急聲問道。

  那小人轉過頭,一張清秀小臉無比清晰的映在燭火下,一直在旁默默不語的商辭晝看着那臉,心中就是重重一跳。

  “你不嫌棄我是你俘虜來的南代小奴?”

  商辭晝:“你不是南代小奴,我爲你起了名字,你叫亭枝。”

  小少年哈哈笑了兩聲,含糊道:“你可別粘着我啊,我生來喜愛自然,纔出一個宮殿,不想再被鎖在另一個皇宮中……不過嘛。”

  商辭晝忙問:“不過什麼?你快說。”

  “不過你要是能讓大商皇宮全都種滿蓮花,我就陪你去玩玩。”

  “我可以種的!種許多,把御花園和乾坤池都給你種上,你會不會喜歡?”

  小少年捏了捏下巴:“那一定會很好玩。”

  商辭晝笑了一聲:“對,一定會很好玩。”

  商辭晝正兀自沉浸,就聽那小人叉腰悶笑了一陣,牀上的他不解,問道:“你笑什麼?我是認真的,我一定會對你好。”

  “我知道你是認真的,但是你知不知道,只有南代皇室纔會給宮廷種滿蓮花?你在大商皇宮中種植,不怕那些大臣上奏本參我?”

  商辭晝低聲:“只要你喜歡……”

  只要你喜歡,種區區一點蓮花又如何,只要這個人能一直留在他身邊——

  “你若是喜歡蓮花,我把南代打下來給你玩。”商辭晝突然道。

  對,若是這天下都是他的國土,朝臣怎麼還會管他種什麼蓮。

  沒想到那人忽然大驚失色:“不行不行,不可以打南代!你已經欺負了一次南代,以後不能再欺負南代!”

  “爲什麼,你不是喜歡南代嗎?還有南代的蓮花。”

  那人囁嚅道:“那是我的故土……你一打仗,南代太子就要上戰場,你們王不見王,打起來就是昏天暗地的,我不想你們任何一個人受傷,所以你要答應我,將來不論發生什麼事情,你都不許和南代開戰!”說着他跑上前來,抓住商辭晝的手,“你答應我,快答應我!”

  商辭晝看着對方那雙微翹的溼潤眼眸,喉嚨滾了滾道:“……好,你彆着急,我都依你。”

  對方這才長舒了一口氣,有模有樣道:“你生來就是帝王命數,以後肯定是要當皇帝的,到時候你好好治理江山,與南代萬世修好,這才能創造太平盛世。”

  “你都是從哪裏學來的這些話?”商辭晝氣道,“小孩子別老氣橫秋的。”

  那人嘿嘿一笑,神祕道:“太師來給你上課的時候,我在窗外偷聽的!”

  商辭晝無奈:“你可以進來,同我一起聽。”

  “那不行,外人眼裏我還是‘南代小奴’,沒有規格同你坐在一起的。”

  商辭晝有些不高興:“我說可以就可以,總有一日,我要叫你站在我身邊,再無人敢置喙!”

  小少年眼睛明亮的看着他,露出一點貝白色的小虎牙笑了笑:“你要我當你的寵君?”

  商辭晝怔住,寵君……?

  不行,寵君地位底下,怎麼配得上他的小亭枝,要當也應該是當——

  他眼神頓住,半晌嚥了咽喉嚨,沒敢將那兩個字說出來嚇到眼前人。

  “我……今日父皇同我說,南代太子到訪大商離洲境,離洲境距離漢口河很近,我恐怕要出去一趟。”

  小少年眼睛一亮:“是太子哥——呃,阿晝,你能不能帶我一起去啊?我也想見見南代太子。”

  商辭晝看見自己搖頭道:“不行,此行山高水遠,路程顛簸,你身體嬌嫩,承受不住的,而且……你不是走到哪兒,都要帶着自己的小花缸?這一路匪患橫行,恐怕不易養花。”

  那人委屈的皺了皺眉頭,嘴裏嘀嘀咕咕:“來的時候倒是順利,怎麼回去就這麼難……”

  商辭晝沒聽清楚,他道:“我會很快的,一個月時間,我一定會趕回來。”

  “一個月就能回來嗎?”那人問道。

  商辭晝篤定點頭:“我一定趕回來。”

  小少年這才舒展了臉上的表情,他神色天真無邪極了,嘴裏唸叨着要他給他買沿路的糕點果脯,還要給他帶沿路的花,他雖自小生在王庭,但也想要見見這天底下別樣的東西。

  商辭晝看着那人與自己貼在一起,還神神祕祕的拿出了幾張揉皺的花紙,紙上歪歪扭扭的習着字體,隱約看出寫的是亭枝二字。

  除了亭枝,那角落還彆扭的畫了一朵小蓮花,少年的自己笑着從一邊拿過小狼毫,替對方改着錯字,末了還不忘在亭枝旁,再小心註上兩個勁瘦小字。

  ——辭晝。

  “我走之後,你不可常去玉湖玩水,李隋川會替我來盯着你,還有,晚上心情不好不能再偷偷溜出去抓蜻蜓,你上次說想養魚,我已經爲你捉了一些錦鯉,你餵食的時候少一點,錦鯉愛喫,別給喂成個大胖魚,到時候抱都抱不動了。”少年商辭晝聲線低低的囑咐着,像是有說不完的話語。

  商辭晝幾乎不敢相信,這就是十年前的他。

  這怎麼可能是他?

  他怎麼會這麼溫柔的對待一個人?

  商辭晝知道自己秉性,那些年他雖然還稍顯稚嫩,但暗中早就開始培養自己的勢力,不該是如此毫不設防的狀態。

  他又怎麼會被那些廢物皇弟傷到?還這麼明顯的帶傷回到東宮,在這人眼皮子底下晃悠。

  活像他就要讓對方看見,好這麼溫聲細語的照顧他一樣。

  那兩人還在繼續說話,商辭晝看着自己一一記着那人嘴中想要的東西,最後對着小少年道:“我走以後,東宮就是你的天下了,我那些皇弟一直在好奇你的存在,不過我沒有同任何人說起,你只管安心待着,沒事不要往出跑,等我去會會那南代太子究竟想幹什麼。”

  不行。

  不可以。

  這一趟不能去。

  商辭晝驟然反應過來什麼,他想要說話,想要動,但卻好像第三者一樣被隔絕在了外面,亭枝闕的佈置比他眼中的新了許多,他看見自己輕輕牽起對方的手:“我笨,學不會衝藕粉,明日時間緊,亭枝就再爲我衝一次藕粉吧,還要撒上桂花蜜糖,這樣纔好喫。”

  那人笑着點了點頭:“那當然,我會乖乖等阿晝回來的。”

  商辭晝驀地閉上了眼睛,他指節青筋暴起,擡手狠狠的按上了太陽穴的位置,胸口中彷彿又在翻涌血氣。

  回來?

  他知道,這一去,回來,東宮就再也沒有這個人了。

  他又會變成那個父皇不愛母后早逝的孤獨太子,沒人會因爲一點小傷口就擔心他念叨他,也沒人會這麼咋咋呼呼的把他當做最好的朋友,幫他選一些自己拿不定的主意。

  商辭晝看着自己少時臉上殘存的笑容,那臉色是如此真情實意,還沒有戴上後來僵硬冰冷的面具。

  紅木蓮花牀上,那小少年擦了擦腳心,費勁吧啦的爬上了牀,周圍被褥被他的動作弄亂,他看着少年自己熟門熟路的又整理好,然後幫對方輕輕蓋上了露在外面的小腿。

  “亭枝、亭枝,過來我這邊睡。”

  那人滾了一圈,帶着滿頭軟發砰一聲撞進了他的懷裏,撲鼻的花香迎面而來,商辭晝看見自己心滿意足的閉上了眼睛。

  不行……

  不行!

  不能睡,不能走,不能再丟下對方一個人。

  商辭晝牙關緊咬,腦海中是“亭枝”在木盆邊洗手回頭的一幕。

  眉眼脣鼻,精緻秀麗,尤其一雙微翹眼眸,瞳仁又黑又亮,彷彿收進了世間所有無邪純真。

  像極了……像極了他的容——

  “陛下、陛下!”一道腳步急匆匆的闖進耳朵,然後又有誰着急忙慌的端來了一碗藥,一雙清瘦的胳膊將他扶起,緊接着有藥勺遞在了他嘴邊。

  劉東在一旁急道:“好端端的,如何發起了高熱呢……郎公公已經從皇宮趕來了,整個太醫院的人也都侯在外面,眼瞧着天就要大亮了,陛下怎麼還不醒來……”

  商辭晝聽見熟悉的聲音在他耳邊輕聲呼喚,他微微睜開眼眸,轉頭一瞬,就瞧見一截青色刺繡的衣襟出現在視野中。

  容穆見他醒來,表情一下子便舒展了開來,“陛下真是嚇死我了,我還以爲——”還以爲自己的劑量給多了,讓商辭晝得睡個三天三夜呢!

  到時候不止太醫院,恐怕連百官都得跪到這東宮來向天祈福了!

  只是商辭晝卻不說話,一雙眼睛誰也不看,只定定的盯着容穆,仔細瞧去,他又好像散着在放空一樣。

  容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喂喂?!”

  商辭晝瞳孔晃了一順,終於低聲開口,卻說出來了一句誰也沒想到的話:“容……容穆,你是不是,會衝藕粉?”

  容穆愣了愣:“是啊,你、你現在要喝嗎?可是你藥還沒有喝——”

  “孤不喝藥,你去,給孤衝一碗藕粉。”

  商辭晝長髮散下,他坐起身,一手扶住額頭,郎喜早就從皇宮中跑出來了,此時和劉東一起,兩個湊起來快兩百歲的老人眼巴巴的守在一旁。

  郎喜表情又憂又喜:“陛下,那今日早朝……”

  “傳旨,孤今日,不上朝。”

  他說完,一手突然抓住容穆細瘦白皙的手腕,瞧着對方那雙懵懂漂亮的眼睛。

  “孤要……”

  容穆傻眼:“陛、陛下要什麼?”

  完了,這皇帝該不會是被碧絳雪薰傻了吧!

  只見商辭晝胸膛緩緩起伏,像是在平息什麼,幾息後,他轉頭看向容穆,開口道:“孤的藕粉,要放桂花蜜糖。”

  容穆:“???”

  完了!

  這暴君好像真的壞掉了!

  容穆頂着一衆*辣的視線,硬着頭皮問劉東道:“東叔,東宮有備藕粉嗎?”

  劉東嘴巴張了張,才道:“有的有的,在亭枝闕的小廚房。”

  容穆頭皮發麻,站起身看了商辭晝一眼,“陛下要先將這碗藥喝完,纔可以喫別的東西,否則——”

  換作以往,這暴君肯定又要嘲諷加威脅,但容穆話還沒說完,就見商辭晝直接端起藥碗仰頭灌下,彷彿喝的是一碗露水。

  容穆:“……”

  商辭晝將空碗倒放在桌上:“孤喝完了。”

  容穆心底倒吸一口涼氣,轉身正要出去,就被拉的踉蹌了一下,回頭看去,那一大早就要喫桂花藕粉的皇帝陛下還拉着他的手不放。

  容穆心裏虛的厲害,生怕被別人發現是自己把皇帝給薰傻了,只能好聲好氣道:“陛下不放開我,我怎麼給你做東西喫?”

  商辭晝一愣,這才緩緩鬆開了捏緊的手指。

  容穆走後,商辭晝就從牀上下來了,他面上瞧不出任何端倪,在盆邊淨手洗漱,郎喜大氣都不敢喘的跟在皇帝身後伺候。

  他從陛下登基一直跟在身邊,從未見過陛下回東宮,更別提一大早起來就要喫東西,甚至連風雨無阻的早朝都給罷了。

  今日出去,不知道又有多少朝臣誠惶誠恐,生怕這位主子又攢着勁兒要搞貪官世族了。

  商辭晝淨洗完畢就下了樓,昨夜疾風驟雨,這會檐角的蓮花漏還在滴滴答答的落着水滴。

  劉東跟在皇帝身後,小心翼翼的專挑着好聽的說。

  “陛下,昨夜雨大,東宮花園的花散了一地紅,但又有些新芽發了出來,玉湖的水又漲了許多,已經到了石壁邊緣,老奴今日去瞧了瞧,怕錦鯉跳出來旱死,沒想到這魚兒聰慧,還在湖底遊着呢——”

  商辭晝伸開手,郎喜極有眼色的將新龍袍替皇帝穿上,他向來知道什麼時候該說話什麼時候不該說,這會兒只默默的在一旁服侍着。

  劉東見天子寡言少語,不知一夜過去,陛下心中可消氣,他只好又挑了一個新奇事兒道:“陛下幸至東宮,東宮玉湖多年來沒有長過水植,今早老奴去瞧錦鯉的時候,竟然看到湖底黑泥中發了好些白芽兒,玉雪玲瓏,極爲可愛!”

  商辭晝這才垂眸看向劉東。

  “什麼芽兒能在水中活株?”

  劉東卻臉色慚愧:“回陛下,老奴才疏學淺,不知是何植物,只能看它長出來了!”

  商辭晝不再過問,他擡頭,透過亭枝闕的窗戶看了看外面的天。

  碧空如洗,清風拂面,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天氣,眼角餘光閃過什麼,他轉頭,看見了被容穆放在窗邊的碧絳雪。

  昨夜深陷夢魘,記憶只停留在二層小樓,根本無從看見當年的那盆花究竟是否同如今一樣……商辭晝胸口起伏了一瞬,腳底微動,朝着碧絳雪走了過去。

  一夜過去,碧絳雪香味更加馥郁,商辭晝還沒來得及彎下身子,就見一個少年端着小碗火急火燎的從小路那邊跑了過來。

  “陛下陛下!”

  獨特的重音叫法讓商辭晝神色一頓,眼神跟着容穆的身影轉動,看到對方被門牆遮住的時候,腳底已經不自覺又往門邊走了幾步。

  只幾步,就又硬生生自我控制着停了下來。

  容穆額頭上有一點薄汗,手上小心端着一個白玉小碗,跨進門朝他道:“快過來看看,別的不說,我這份手藝可是一等一的好,陛下喫完一定會好起來的!”

  他將玉碗放在亭枝闕的小桌上,一手叉腰用袖口沾了沾臉側,只是不知方纔是否將袖口捱上了藕粉袋子,這一抹,非但沒有乾淨,反倒多添了幾分滑稽。

  商辭晝不言,其他人自然不敢開口提示,隻眼睜睜看着皇帝坐在桌邊,然後默默拉開了旁邊的凳子。

  幾個人傻愣在原地,商辭晝察覺不對擡頭看去,才見容穆期期艾艾的站在一旁,完全沒有要坐下來的意思。

  他不得不親自開口:“過來,坐孤身邊。”

  少年嘴脣微張:“啊?這,我、我也能坐嗎?”

  商辭晝眼底動了一下,“孤是皇帝,孤說你能,你就能,過來。”

  容穆這才挪着腳步過去,*只沾了半邊,生怕這暴君哪裏不對又給他找事情。

  但對方只是執起勺子,輕輕的攪了攪藕粉,藕粉晶瑩剔透,混着橙黃的桂花蜜糖,香味直往人鼻子裏鑽。

  容穆見狀道:“這東西要先化開,然後再趁其不備再用熱水沖泡,還要不停攪動,這樣才能做成功的。”

  商辭晝嗯了一聲,舀起一勺送入了嘴中。

  桂花的香味驟然炸開,不知道是不是看到自己剛吃了藥,裏面的糖漿彷彿比平常多了些許,商辭晝吃了幾口,默默放下了銀勺。

  他問:“你如何學會沖泡這藕粉的?”

  容穆愣了愣,半晌才道:“我也不知道,這……這不是挺簡單的嗎?我好像一直都會,只是不常給自己做。”

  商辭晝眼神深深:“孤以前從未問過你,你從小到大,這麼多年,都是在哪裏生長的?你說你只有大商皇宮的記憶,是否有人曾傷害過你?讓你忘了過去?”

  容穆從昨晚就覺得這皇帝有些奇怪,今天早上這股古怪更是到達了巔峯,他本來因爲這裏曾經發生的事情而心煩意亂,但商辭晝一夜過去,好像沒有之前那麼咄咄逼人了。

  也不再將他與當初那人拉在一起說。

  容穆心中稍微好受了一點,也不再滿嘴跑火車,而是認認真真道:“我之前不是告訴過陛下,我無父無母嗎?”

  商辭晝點頭。

  容穆表情無所謂道:“是真的,我從小在一個有很多小孩子的地方長大,從有記憶開始就在那裏了,那兒最初的條件很不好,但好在我去的時候已經*歲,勉強已經能夠照顧自己,那裏面多的是什麼都不知道的稚兒,好些連話都還不會說呢。”

  容穆想起過去微微出神,郎喜和劉東悄悄擡頭看了皇帝一眼,就見天子一眨不眨的看着那少年,眼中是讓人爲之暗驚的幽深旋渦。

  郎喜悄悄低頭,同劉東道:“老哥,這容公子怕不是說的……”

  劉東也滿臉訝然:“噓,陛下今日似乎不太對勁,我等安靜侍候就是。”

  郎喜深有所感的點了點頭。

  可不是,天子上朝上了整整七年,一天都沒有休息過,唯獨回東宮睡了一覺,第二天早上就罷朝了。

  對這位容侍君的態度也變的微妙了許多……像是,像是在主動接近?

  郎喜不敢再深思了。

  這頭,容穆擡手撐着下顎,接着回想道:“像我這麼大的孩子,小時候一天只許喫一頓飯,多的就沒了,幼兒有兩頓,十歲之前的孩子若是表現好,還能有糖果獎勵,若是表現不好,就要受到大人的懲罰——”

  說到這裏,容穆眼角餘光瞧見商辭晝的手指縮了一下,他轉頭看去,就見對方喉嚨滾了滾:“什麼懲罰?”

  容穆嘆了一口氣,皇帝神色驟然變得有些陰沉。

  郎喜和劉東在一旁恨不得直接消失掉。

  “關小黑屋,不給喫飯,或者太調皮還會被綁在牀上,動也不能動,在外人看來那門面光鮮亮麗,但裏面的孩子無依無靠又年紀小,還不是任人擺佈。”

  商辭晝緩緩吐出一口氣,桂花蜜糖的滋味不知何時消失無蹤,他冷聲道:“你也被如此對待過嗎?”

  容穆點頭,又趕緊搖頭:“我長得好,又會看人眼色,所以沒受多少磋磨,這些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我剛來大商皇宮時,是真的都忘了這些,陛下這時候提了起來,我纔想起小時候的這段時光。”

  這段福利院的時光,真是讓他感到時間飛快啊!

  容穆兀自沉浸,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和皇帝的頻道錯開了十萬八千里。

  在商辭晝心中,從小被培養,不聽話就要捱打,喫不飽飯,被隨意欺辱對待,這是隻有培養死士纔有的手法,這種人也許最開始有自己的神智,但時日一久就會忘了自己是誰,只會變成一個執行命令的活死人。

  容穆這樣的性情,根本不會變成一個聽話的棋子,所以才被扔在了他的面前……自生自滅嗎?

  “你對那裏,可還有具體印象?”商辭晝突然問道。

  容穆一驚,要什麼印象?這可都是現代的事情,這暴君該不會是在套他的話吧!

  他警惕道:“早沒印象了,從那裏出來,我就沒再回去過。”

  所以就算是不被需要的廢棋,也會被*不能背叛吐露具體地點所在。商辭晝收回視線,不再看容穆看着他時警惕又忌憚的表情。

  那不信任的表情讓他心中刺刺的不適。

  “你不喜歡那裏,若是哪一天想起來,便告訴孤吧。”

  容穆皺眉:“嗯?告訴你幹什麼?”

  商辭晝語氣陰陰:“孤讓它消失掉。”

  容穆:“!!!”

  他下次、絕對、不給商辭晝增加劑量了!

  容穆侷促一笑:“陛下放心,那裏現在已經很好了,有專人在管着的,真的,我不騙你。”

  商辭晝只點頭,不知道對他的話信了幾分。

  容穆默默壓了壓受驚的小心臟,回過神來突然道:“不對,陛下今日爲何對我這麼多話?”該不會又在算計他吧!

  商辭晝面上和以往並無不同,無人知他心底是何感受。

  他道:“碧絳雪功效突出,孤昨夜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容穆下意識道:“什麼夢?”

  商辭晝眼瞳轉向少年,低沉着聲音道:“孤好像夢見,你小時候的模樣了。”

  容穆:“???”

  跨時間跨空間跨種族的三跨都能夢?這就是天生帝王嗎?還有什麼能來壓制一下快成精的商辭晝?

  等等,話說這人今天也太粘着他了吧……從剛剛就在一直看他……再這麼下去,他碧絳雪的馬甲遲早要被掀個底朝天——

  對了!還有碧絳雪,他的大笨缸,昨夜心中煩悶出門抓蜻蜓,差點都忘了被“打架”波及的本體!

  一晚上過去,也不知道他的本體有沒有繼續自閉。

  容穆想到這裏就坐不住了,他起身,快步走到小木窗下,和方纔的商辭晝做了一個動作。

  彎腰,賞花。

  只是商辭晝那時被他迅速吸引了注意力,而容穆這會卻是仔仔細細的看到了碧絳雪的模樣。

  商辭晝見他走過去就不動了,偏偏身影背對着他,身量比起夢中人長開了好些。

  與那人有關的所有記憶都沒有了,只一次虛幻夢魘,他只見了那麼小小一個片段,心中就抽痛不已。那他當年從離洲境回來後,究竟是怎樣一個絕望的境地?

  本無活志……

  本無活志。

  他原本不信劉東說的話的,也不理解憫空爲何騙他。

  商辭晝不知道自己做夢的契機是什麼,也不知道下一次再見到那個“亭枝”,會是在什麼時候。

  他只是發現,太像了。

  實在是太像了。

  只是容穆又是怎麼淪落到那樣的地方去的呢?劉東說那人折了,可折了的人,又怎麼會莫名其妙出現在別的地方?

  容穆究竟是不是亭枝闕里的人?

  商辭晝根本不能想象,這裏面暗影重重,而他,只剝開了最淺顯的一層。

  只是這淺淺的一層,就已經讓他失去自我,看不得容穆在他面前喫苦受罪了。

  商辭晝看了一眼眼前的桂花藕粉,想起那人方纔抹到臉上的白色粉末,他側頭伸手,郎喜極有眼色的遞上來了一方小帕。

  商辭晝剛起身,準備朝容穆走去,就聽見沉默的少年冗長的倒吸了一口氣,緊接着雙手掐扶住碧絳雪細細的花杆,崩潰道:“碧絳雪!碧絳雪!你什麼時候想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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